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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签完了约,离开唐为大厦的时候,看见刘靖初在路边等我。他一见我就使劲地招手,但笑得还有点勉强。他手里提了一个袋子,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手机?给我的?”

他说:“嗯,你不是说一买到新手机就会跟我联系吗?你这几天都没有联系我,就是还没买喽?这个正好给你用。”

他开了机,通讯录里面暂时还只有他一个人的号码,他拨了号,把手机递给我,一边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用老是等,可以立刻跟你联系了。”电话通了,他接起自己的电话,“喂,是阿瑄吗?”

我把新手机放到耳边,有点吞吐说:“嗯,是我。”

其实,我已经买了手机了,我只是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联系。收到他的这份礼物,我忽然觉得惭愧,不敢跟他说实话。

他高兴地说:“我终于等到你给我打电话了啊,哈哈!”他后退了几步,跟我隔开几米,说,“喂喂,阿瑄,这样呢?我们隔远一点,电话里我的声音能听得清楚吗?”

我说:“嗯,很清楚。”

夕阳从他的背后洒过来,我们站在路边,他的剪影看起来柔和而优雅。他继续用手机跟我对话:“阿瑄,我要走了。”

我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嗯,我也要回家了。我在前面的车站坐车,你要到对面坐车,我们俩是反方向的。”

他说:“不是,阿瑄,我是说,我要跟我妈去北京了。”

我愣了一下:“哦,手续都办好了?”

他说:“嗯。”

我问:“什么时候走?”

他说:“我本来想晚一点再走的,但是我妈很着急,她想越快离开越好,她买了后天中午的机票。”

我说:“哦,后天啊。我刚刚签约了,要赶进度,明天就要进剧组,后天我是没有时间送你的机了。”

他静了静,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我心里忽然很难受,难受得好像被蚂蚁噬咬着一样:“在这里吗?呃,刘靖初,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

他问:“最后的晚餐?”

我说:“别胡说,什么最后,一点都不吉利!”我甚至有点想哭了,“就说你到底吃不吃嘛?”

他想了想,说:“吃,我的女王大人下命令了,我还能不服从?”

他挂了电话,我看他又再靠近我了,我揪紧的心这才松了松。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间西餐厅,要了牛扒,我还为他点了一瓶红酒。点完餐他趴在桌子上故意用手捂着嘴巴很小声地说话:“喂,阿瑄,你点的红酒很贵哎。”

我也学他的样子小声说:“没关系,我难得请你吃饭,一会儿你就使劲喝,别浪费了那么贵的酒。”

他哑着嗓子像个破喉咙的小老头似的:“哦,好的!我喝不完就打包,我拿到飞机上再喝。”

我说:“喂,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似的说话呢?”

他立刻挺直了背,大声说:“就是嘛,干吗呢这是。”隔壁桌的人闻声看过来,我们俩都笑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提北京或者离开之类的字眼,我们也都没喝太多酒。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喝那么少,我是害怕喝醉,因为我想清醒地记得这场告别的每一个细节。我想记得他给我倒酒时微微翘着的小指;记得他用手撑着脸,安静地听我说话时的表情;记得他把账单推到我面前,噘着嘴央求说:“阿瑄姐姐,你给我签个名嘛,将来要是你红了,真的成大明星了,小弟我有你的签名,将来如果不幸山穷水尽了,我就用你的签名也能换点糊口的钱。”

我笑着把账单翻到背面,写了我的名字,想了想,又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刘靖初,我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那句话,笑了笑,谨慎地把账单折好,放进了钱包里。

我们出了西餐厅。我忽然说:“再去唱唱歌吧,或者去酒吧,去喝咖啡也行啊。”

他问我:“你明天不是要去见导演吗?”

我说:“现在还早呢,才九点。”

他说:“吃得挺饱了,喝不下什么了,也不想唱歌,那就散散步吧。”我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说散步是老人家的行为吗?”

他说:“那是我以前太不懂珍惜了,竟然还计较什么好玩不好玩、闷不闷,其实,有你就够了嘛。”

我心里又一酸:“喂,说好了啊,今晚不准煽情。走吧,这里离我家不算远,我们就走路回去吧。”

他笑了笑:“嗯。”

吃饭的餐厅离我家大概有四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我们走得很慢,走了一个小时。快到我家的时候,走到一条小街口,我拉着他说:“这里的管道坏了,在修,路面都掀起来了,刚好路灯也坏了,我们还是从旁边那条街绕过去吧?”于是,我们又多绕了一条街,大概又多走了十分钟。

终于到了我家楼下,我刚想开口,他却抢了先:“阿瑄,总要说再见的。”

我心里被他这句话狠狠一刺,忍了一晚上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刘靖初,只有在你面前我不用死撑,想哭就哭,以后我都不能在你面前哭了吗?”

他摸着我的头说:“笨蛋,你以后只许在我面前笑!”

我说:“我会去北京找你的。”

他说:“我也会回来看你的。”

我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好好的,不要冲动,不要惹事,想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妈妈。”

他说:“知道了,你就快比我妈还啰唆了…阿瑄,你也要好好的,不要再让人欺负你了。否则的话,我再是听你的,我也要去教训那个欺负你的人。所以你别给我找麻烦,知道吗?”

我眼泪汪汪地笑了笑:“嗯,知道啦!”

他挥手说:“上楼吧。”

我走两步又回一回头,再走两步,又回头。他催我:“你走快点吧,你回家了我也好回家了。”

我转身就跑,一口气跑进屋,想开灯,手放在开关上,却停住了。

我不开灯,他就不会走。

于是,我摸黑走到窗口,用窗帘挡着自己,朝楼下一看。他也正仰着头,望着我家的窗口。

我望着他。

舍不得,很舍不得。

可是他迟早是要走的。更何况,还是我在这场注定的离别里悄悄地推了一把。他还不知道,几天前,我背着他去找了他妈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担心魏杨还不会罢休,所以我告诉刘妈妈,我希望她越早带刘靖初离开越好,不要再让他卷进我的事情里面来了。也是因为这样,刘妈妈才会决定立刻去北京的。

刘靖初一直仰着头,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停在我的窗口,没有挪动过。

他喊起来:“阿瑄?阿瑄,你到家了吗?阿瑄…”

我闭着眼睛。

他也许看见我了,大声地说:“阿瑄,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我捂着嘴,再怎么忍还是哭了。

这一次,他没有等到我开灯。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身影没进了那条路面凹凸、路灯坏掉了的黑暗小街里。

我看不见他了。

我慢慢地在窗边蹲下来。

过了一会儿,黑暗里忽然传来了有点熟悉的歌声。是张国荣的歌。张国荣的那首《共同度过》。

原来是我的手机铃声。

我接起来,刘靖初在电话里说:“阿瑄,那盏坏掉的路灯我弄好了,你现在拍戏可能会早出晚归,不能老是绕路走,有路灯会方便很多的。以后没有我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凡事要小心。”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停地深呼吸,终于能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我说:“刘靖初,谢谢你。”

他说:“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没事了,那我挂了。再见。”

他又想起什么:“呃,阿瑄?”

我说:“嗯,还在。”

他说:“你听见我给你设置的来电铃声了吗?哥哥的歌,我最喜欢这一首。”

我说:“听见了。”

他说:“我每次听这首歌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这是我的专属铃声,你就只让我一个人的来电用这首歌做提示吧,好吗?”我使劲点头:“好,好,我答应你。呃,刘靖初?”

他问:“还有什么?”

我说:“你唱哥哥的歌很好听的,你再唱一唱这首歌给我听吧。”

他静了静,于是,就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唱了起来:

垂下眼睛熄了灯

回望这一段人生

望见当天今天

即使多转变

你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问究竟为何生

但你驱使我

担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

都盼再可以在路途重逢着你

共去写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你

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没什么可给你

但求凭这阙歌

谢谢你风雨内

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你

但求凭我爱火

活在你心内

分开也像同度过

他唱歌的时候,我飞快地冲出了家门,下了楼,跑到那条被他修好了路灯的小街口。他真的还在那里。

他背靠着墙,低着头,身体弯成一个孤单的弧度,影子拖得很长。

我悄悄地看着他,听见他的歌声从手机传来,也从不远处传来。我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哽咽了,但他立刻就掩饰了过去。整个晚上我只顾自己的情绪,一再拖延,不想他走。我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催我,不是真的着急回家,他只是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就会跟我一样为离别而落泪。

而我们也都知道,路走得再远,我们迟早也是要说再见的。

他唱完了歌,说:“阿瑄,再看见你的话,我真的会哭的。我不想再在你面前哭了,你别出来。”

原来,他知道我在…

我们都挂断了电话,转身,背对背,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我还是忍不住走一走就回头看他。

回了三次头,每一次都看见他的背影,一次比一次远。

第四次回头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冷清的街道,昏黄的路灯,还有树的影子,仿佛一下子就带走了我很多很多的旧时光。

两天后,刘靖初去了北京。

我拍第一场戏的时候,在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上,有一辆飞机从头顶飞过,留下了一条白色的云线。

我仰着头,对着天空挥了挥手,导演忽然喊了声“Cut”。

“以瑄,这场戏是说你即将见到你留学归来的未婚夫,要开心,要有笑容,有期待,你哪里来的眼泪啊?”

是吗?我摸了摸脸,原来我真的哭了。

第15章 他的光芒与温柔

我们的网络剧拍得很顺利,从一开始的紧张生涩,到后来的熟能生巧,导演说我的进步很快。戏拍到尾声的时候,有一场讲述男女主角登山看日落的戏。拍摄前一天男主角因为醉驾出了点小事故,被迫休养几天。但时间紧迫,导演便决定用替身,等男主角归队以后,再补拍他的正面镜头。

导演是唐为的老臣子,对公司的职员也很熟悉,一想到用替身,他就提议用自己公司的人。因为公司正好有一个职员跟男主角的身材相似,不必舍近求远,用他当替身再合适不过了。

导演说的那个人就是姜城远。

拍摄的地点是在紫格山山顶,在一片长满了不知名野草的山崖边。

江水如练,远山脉脉,蛋黄般的斜阳嵌在两山之间,周围都是灿烂的霞云,色彩饱满鲜艳,仿佛是被彩漆泼洒出来的。远方天空就宛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鲜花,夕阳是花蕊,而层层的晚霞就是花瓣。

我以前只听别人说紫格山是观赏日出日落的绝佳地方,但我对这座陪伴我从小到大的山并不以为然,从来没有刻意登山看过,最多也只是闲极无事的时候,随便在山里走走,觉得也不过是有树有花,有流水禅院之类的一个普通景点而已。但是,那天的紫格山却给了我一场视觉的盛宴。

日落之美,不但美得婉约,而且美得令人心疼。

我和替身并肩坐在草丛里,他需要抱着我,而我需要靠在他的肩上。摄像机在后方,拍的是我们依偎的背影。

替身一直保持着沉默,导演让他做什么动作、站在哪个位置,他照做就是了,哪怕是跟我面对面,他的目光也是散漫而游离的,他甚至不愿意跟我对视。

那场戏拍完以后,替身的任务也结束了。

导演一喊收工,姜城远立刻就推开我站了起来,接着我就看他瞪着山崖下面,眼睛有点发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陡峭的山崖边,矮一点的岩石上,有一片裸露着、没有长草的地方,大概有一平方米,那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应该是登山的人丢在那里的。估计谁都只会把那个东西当垃圾看待,姜城远却盯着那个东西,看得目不转睛了。然后他就蹲在了山崖边,还想爬下去捡那个东西。

大家都发现了他那个危险的举动。我问他说:“你要干什么?”

他说:“我捡东西,没你的事。”

我说:“捡什么,不怕摔下去?”

他轻轻地说:“那是舒芸的。”是舒芸喜欢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长项链的挂坠,大概有两根手指那么宽,是浅蓝色的云朵的形状。是因为取舒芸的芸字的谐音,所以做成了云朵,而且还是姜城远亲手打磨成形的。

云朵的正面雕了两颗心,一颗代表姜城远,一颗代表舒芸,而云朵背面则刻着他们俩的名字。

他说:“小芸失踪的时候可能来过这里,以前她是很喜欢来山顶看日落的。”

我拦着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物有相似?万一不是她的呢?”

他大声说:“那我也要捡起来看看。”

我也大声说:“你的腿连走路都不方便,捡什么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