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颜,你十五岁了吧?”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染颜“嗯”了一声,他便咯咯笑了起来。
“从今日起,别再画风景了,画人吧。什么时候能将人画出灵气,我便教你画皮,好不好?”
一旦学画皮,她便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画师。然而那一刻,她却还是毫不犹豫,说了:“好。”
【4】
他教她画人,却从不让她画别人。一日一日,只让她画自己。
于是她从来只看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他挑眉,看他弯眼。他本就是极其好看的男子,这么一日一日注视着,哪怕是染颜这样古板的人,竟也觉得,他

是这么好看。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笔尖所透露的情意,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午后。温谰躺在庭院里的吊床上睡觉,她便在房里静静描绘着他的容颜。
那时候她觉得心里这么安宁,这么美好,等画完的时候,看着画上那个闭眼浅眠、艳若桃花的男子,她竟不自觉愣在那里,看呆了过去。而明明该是睡着的那

人,却是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她,等她发现时,他已经站在她身后,静静凝望着她画的画像。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幅画,似乎是看懂了那画中的无限情深,沙哑着嗓音,慢慢道:“阿颜……画得真好。”
她不敢应声,不敢回头。他便是伸出手,从她身后,静静拥抱住她。
“阿颜,”他唤她:“回头。”
她从来无法违抗他的命令,便颤着身子,慢慢转过头去。然后她就看见那双仿佛宝石的眼中,自己慌张无错的面容。
紧接着他的唇就压了下来,带着她记忆中长年萦绕的梅花香。
她睁大了眼,不知自己到底是该退开,还是往前。许久,她终于是一把推开了他,仓皇冲了出去。
温谰偏了偏头,看向桌面上那个男子,片刻后,却是提起笔来,在那画上再绘了一名紫衣少女。
那紫衣少女站在男子后面,被画得情意绵绵,满是深情。
“看见那幅画的时候,我就想,这真是劫数,”温谰低下头来:“画皮师和你们天命师不同,我们规矩森严,师徒之间,若有什么不堪,那便是一生的污名。

可是那时我还太年少……我觉得,我喜欢染颜,染颜喜欢我,我们便当在一起。所以我怀了私心让她只画我,让她喜欢我……”
他这么想,却忘记了那个少女,还念着怎样的锦绣前程。
隔天,当他欢喜的踏入屋中,抱着木匣对她说:“染颜,我来教你画皮……”的时候,就看见她收拾了行李,静静站在门口。
她的笑容苍白而苦涩,慢慢开口:“师父,我想出去云游几月。”
温谰微微一愣,片刻后,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你躲我。”他肯定地开口。少女却是点了头:“是,师父,我躲你。”
“你怕什么?”听了这话,温谰却是笑了,肯定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如此在一起,那又如何?你怕什么?怕到要这样躲着我?”
“我怕什么?”染颜笑了:“我怕你误了我的画师之道,我怕你误了我的锦绣前程。师父,不要拿感情毁了你,更不要拿感情毁了我。”
她说话的时候,那么冷静,那么理智。而他拿着木匣,呆呆站在门口,仿佛她才是他的师父,而他只是一个懵懂少年。
他张了张口,无法言语。染颜微微一笑,却慢慢走了出去:“师父,等哪一日,你不要再这么任性,我便回来。”
【5】
她用她的离开逼他。
他放荡不羁一生,却终究在她走后,被逼上了那条名为“体统”的路途。
他开始学着收敛自己的情绪,开始学着遵守那些奇怪的礼仪。他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人,见他这般守礼,族人便开始将他推上了掌握实权的路途。他终于成为画

皮师中十师之一,而那一年,他二十五岁,她离开第三年。
也是那一年,他遇到玄清。
玄清也是十师之一,有着出色的画技和柔善的性格,理应是他最合适的妻子。
然后他宣布和玄清在一起,第二月,正是杏花好时节,他终于再见到染颜。
那天他回到家来,一打开院门,便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杏花树下。她穿着素色的长衫,身形高挑,面容清雅,转过头来的时候,有杏花吹落,如雨而下。她对他

微微弯眉,低唤一声:“师父。”
他愣愣站在那里,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学会在如此情动的时刻,却是露出温和的笑容,掩住眼中的情深,慢慢道:“你回来了。”
染颜点头,浅笑着说:“对,我回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煮了酒,做了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像以往一般笑谈。
染颜说她走过的地方,遇到的人,做过的事,温谰就静静听着,然后一杯接一杯,喝着灼胃的酒。
等到他喝得视线都模糊了,他方才听到她幽幽叹息:“师父,经年不见,你终于懂事了。”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懂事……
可是……他却只想一辈子当那个从她身后放肆拥抱住她少年,那么染颜,他该怎么办呢?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只是醉在桌上,慢慢笑着。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面前的人,然而面前的人却是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明近在眼前,却是远隔天涯


那一夜他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房的,也忘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过来时她已经去了外面。村中有人求展画皮师各自手上的山河图,她也就去了。
然而到了中午时分,就有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对着温谰高喊:“不好了!温前辈,染颜出事了!”
一听这话,本在泡着茶的他豁然起身,冷道:“怎么了?”
【6】
来的人告诉他,染颜画的《山河图》,和玄清之前画得那幅,有七成相似。而对于画皮师来说--相似,那便是大错。
那一日他匆匆赶到现场,却就看见染颜站在人群中央,许多人围着她、指指点点:“抄袭了玄大人的画还不承认,真不要脸。”
紧接着,旁边有画皮师叫骂起来,有人高笑着说:“借鉴就借鉴吧,何必如此遮掩呢?你虽画技不错,但还能同十师相比么?承认了又怎样?”
那些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贯平淡的染颜猛地转头,对着那人高吼:“我没有!”
她这么一吼,那些人立刻激动起来,许许多多画皮师朝她涌来,温谰终于按耐不住,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冲着众人高喊:“退下!”
染颜看到他,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惶恐。
她怕他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怕他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
然而温谰来不及看她的表情,只能拉着她,艰难的往下走去,一遍又一遍的喊:“让开!退下!”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温谰第一次这么无力,这么狼狈。他们身边围满了群情激奋的画皮师,萦绕了辱骂的句子,他却一直死死抓着她,从没想过放弃她。
这场闹剧终于在十师集体出现时结束。
他们遣散了所有人,然后来到温谰面前,温谰却是拉着染颜,挡在她身前,以着保护的姿态,冷冷看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