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一种高阶法阵,名叫蜃楼海,可以无视境界阶级困住敌人。”方回捏着竖起的书页说,“布阵需要行气字诀辅助,所以我一个人无法完成,以我现在的实力也只能困住他们一日。”
明栗不慌不忙道:“你先布下阵型,到时候我再修改阵中天地行气延长时间。”
方回把书收起,撩起衣袖,白皙的手臂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纹,它们绕着方回的手臂缓慢流动,随着方回在虚空点出的法阵方位飞出需要的咒纹字符落定。
高阶定制类异能最低要求便是神庭脉满境,甚至可以规避消耗大量星之力,只要你的精神力能支撑得住,但只要是法阵,就免不了要用到行气脉等字诀灵技才能可攻可守。
蜃楼海能让范围内的敌人将傀儡替换成自己心中所想,可变幻八千多种不同场景困住阵中之人。
方回之所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是为了离开黑斗篷们的视线才能安心无忧地布阵,否则他刚开了个头就会被黑斗篷们制止。
明栗瞧着方回打起精神来认真布阵,他的星之力融合进定点的黑色咒纹字符,牵出一条条细线连接每个点,已经逐渐展现出法阵的一半。
瞧着闪烁微弱光芒的星之力线条,明栗眨眨眼,视线越过咒纹字符们落在方回身上时,脑海里却浮现出周子息的模样。
*
那是她成为朝圣者的第二年。
北斗风光正盛,前来应招的弟子比往年还翻了数十倍,恰巧这年的四方会赛在北斗举行,各方武院与宗门的弟子前来挑战。
明栗没有露面,她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当时还在研究另一位朝圣者的神迹异能,是听师兄说这届弟子十分争气,加上师妹青樱也参与了这次会试,这才来到天权山观看。
因为她平时很少外出,连北斗大多数弟子都不认识她,更别提其他武院和宗门的人了。
明栗与兄长一起在观看席最边缘,混在热闹人堆中,就连高台对面的几位院长们也没有发现她。
那也是明栗第一次见到周子息。
在那之前听闻师兄陈昼说这届北斗招了个很有天赋的弟子,八脉觉醒,五脉先天满境。
这样的境界在明栗看来算不上什么天赋,毕竟这样的人在北斗只多不少。
直到这次会试明栗才发现师兄说得很有天赋是什么意思。
台上的青衫少年身形修长挺拔,眉目沉静,清隽面容疏离,单是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也引人注目。
对手是体术脉与行气脉满境,光从这一点看他开场便处于下风,因为这两都很克制主攻神庭八脉法阵的少年。
可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
对手星之力暴动,双手握拳挥出厉风朝他而去时,少年抬手点阵,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黑纹密密麻麻飞速转动,仅用了两个瞬息便完成了高阶法阵蜃楼海。
他身前紫色的星线足有四五百条,彼此牵扯相连形成足有八千多种变化的困阵。
对手的星之力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溃散,两人之间的天地行气逆转,掀起飓风撩动他的衣发。
蜃楼海的范围被精准控制在比武台上少年与对手之间。
明栗这才明白她那骄傲挑剔的师兄为何会在她面前数次夸赞同一个人。
因为他布阵的速度太快。
如此复杂的高阶法阵,却只在瞬息之间就能完成,在他这个年纪与境界看来,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赋之才。
待胜负已分后少年挥袖撤了法阵,在万众瞩目中略一垂首,转身下台时无意与远处的明栗目光相接。
是少年的惊鸿一瞥。
*
明栗见惯了自家师弟的布阵速度,再看眼前方回才进行到一半的法阵图沉默不语。
紫色的星线们转接相连的速度已经比之前越来越快,却还是无法与周子息的布阵速度相比。
明栗朝千里的方向看去,那边的星之力波动也越来越明显,两股力量相撞,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只能祈祷他多撑一段时间。
明栗对方回说:“你继续,不用管我。”
她以树枝调整方回已经布好的星线,速度很快,将其中几百道困阵改为杀阵,方回察觉后抬眸惊讶地看她。
因为明栗过于熟练更改星线的动作,方回问:“你自创的?”
明栗眼都没眨一下道:“是我师弟。”
第7章
方回此刻没时间去想“她竟然有师弟”“她师弟是谁”这种事,专注星线排列布阵。
他还是第一次与别人合作布阵,原本心中有些不放心,却发现明栗比自己更加熟练地拨动星线,甚至更改了部分困阵,将其变得越发牢固,提高了攻击力。
仿佛明灯照亮黑暗,明栗每一次更改星线走向都让方回产生“还能这么做”的顿悟感。
等蜃楼海所有星线相连,形成完整的法阵后方回才靠树跌坐在地,抬手抹了把嘴角血迹道:“得有人去定阵。”
“我去。”明栗挑了根星线缠绕指间,“你撑住,别在我定阵前晕过去。”
方回压着眉头脸色不太好道:“我尽量。”
他星之力消耗过大,像蜃楼海这种高阶法阵他也是第一次施展。
天色将亮,晨雾漫过枝桠,凝结出一颗颗晶莹露水。
方回看着眼前复杂的法阵星图蹙眉,认真地将每一条星线连接的方位与形状记在脑海,感受着盘旋在法阵图中磅礴的行气,明栗留在其中的行气字诀都是凶猛杀招。
一道完美的法阵,必定少不了行气脉的辅助。
方回垂眸看自己张开的掌心,感受体内行气脉微弱的回应后五指收拢,眸光暗淡。
不止是为了帮千里,他也有必须要去南雀的理由。
*
金色的晨曦从遥远的天际升起,千里还在原来的位置,身旁的骏马却已碎成块,血流满地,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咬牙,抬首间余光捕捉黑影窜动。
充满星之力的一拳由上而落,千里侧身躲开却没能躲过蛇骷一记扫腿,护身之力被破开,这一脚痛击他腹部将其踹飞,后背抵着一棵巨树发出巨响才停下。
“咳咳……”千里持着断剑半直起身,睁着一只眼朝蛇骷老者看去,咳着血道,“您老人家可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
蛇骷停在他三步远的位置说:“你到现在也不肯用你们赵家的神迹异能吗?”
“不是我不肯用。”千里抹了把嘴角,懒散笑道,“是我根本就不会啊。”
“不会?”树上的黑斗篷之一哑声问道,“你娘没有教你?”
千里靠着巨树抬头看去:“我娘……星脉全断,是个废人,整日昏睡不醒,哪来的时间教我。”
蛇骷怪笑道:“这可真是好笑,赵氏唯一的族人却不会他们家传的神迹异能。”
“你们要是会可以教教我啊。”千里抬手指自己,“毕竟你刚也说我才是这神迹异能的主人嘛。”
蛇骷往前走去,伸手欲要将再无反抗能力的千里拎起来:“等到了朱雀州……”
察觉风动的同伴立刻出声提醒:“小心!”
蛇骷突感后背生寒,与愣住的千里对视的瞬间他耳边细微的风声忽地尖锐咆哮,将他黑色的斗篷掀起,强势的星之力将其斩碎,破开蛇骷老者的星之力护罩仅在瞬息之间,逼得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逃离当前位置。
强势划破他斗篷护罩的却只是一根细长树枝,在蛇骷离开时直直插入巨树,剩余力量将这棵参天大树拦腰斩断。
蛇骷退开老远后稳住身形怒道:“谁?!”
巨树倒下发出沉重声响,掀起灰尘弥漫。
千里怔怔地看立在身前的红衣少女。她衣发飞舞,却神色平静地将树枝抽出,再将枝头向下对准靠树的少年。
蛇窟瞧见灰尘弥漫中的模糊身影警惕地又问了声:“谁!”
明栗侧身看去:“我。”
蛇窟老者:“……你谁?!”
明栗想了想道:“不好说。”
蛇窟老者终于看清站在前边的少女全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刚才竟被一个小姑娘给吓退了!
千里却笑出声来,边笑边咳血,伸手抓住了明栗递来的树枝颤颤悠悠地站起身。
“能走吗?”明栗余光扫了下浑身是血的千里。
千里咳嗽声,捂着肩膀道:“走慢点应该行。”
明栗说:“不能慢。”
千里立马妥协:“好吧,我尽量。”
树上的黑斗篷们纷纷落地目光阴鸷地盯着这两人,蛇窟老者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想走,既然你回来送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先抓人。”剩下四名黑斗篷闻声而动,防止意外发生准备先将目标千里控制在手。
蛇窟老者则目标明确朝着明栗出击,带着杀意的出招,誓要让这嚣张的小姑娘葬身此地。
千里刚张了嘴想要提醒明栗小心就被她抓着树枝一甩,从黑斗篷的包围圈中甩出去。
安静的晨风再次狂啸出声,风声尖利,却又全被聚拢在一处。
蛇窟老者的五爪凑近明栗的咽喉时听她极短的气音吐字:“破风。”
靠近明栗的黑斗篷等人突感重力压制,被风扬起的斗篷似有千斤重般瞬间坠落将他们从空中压下,距离她最近的蛇窟老者感受最为强烈,伸出的手臂有痛感,险些断掉。
明栗运转星之力强制与体内的朝圣之火对抗,将力量最大化,又道:
“束音。”
风将所有声音归拢一处后炸开,余波横扫,将其受到破风重压难以动作的五人又瞬间击飞。
黑斗篷们在被击飞时看向明栗的目光充满震惊,难以想象眼前的小姑娘竟能使出如此威力的行气字诀。
明栗却一刻也不能耽误,得此机会松手让树枝将定阵字符插落在地,束音炸开的声响给了远处的方回信号。
方回一掌拍地,星线顺着定阵符的召唤瞬影飞去,蜃楼海法阵领域在丛林中展开,将黑斗篷五人一个不落地困在其中。
千里靠着另一棵巨树咳嗽吐血,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一抹红朝自己走来。
“对不起啊……但我现在……真的走不快。”
明栗看着因为力气耗尽又靠树躺下的千里眨眨眼,“这蜃楼海设置的太仓促,只能困住他们三天。”
千里睁开一只眼看她,没好气道:“天才,先不说你能布下蜃楼海这样的高阶法阵,那可是五个高手,人均六脉满境,能困这五人一天都很了不起。”
明栗:“你现在说话也不喘,看来还有力气,我先走了。”
千里:“……”
见明栗真的走了,千里忍不住喊道:“哎!天才你……嘶,疼得我……哎哟……你等等我!”
他用最后的星之力掠影跟上明栗,中途回头看了眼后方的蜃楼海,地面的星图线慢悠悠地闪烁着光芒,不见黑斗篷们,飞禽走兽也绕道走开,他忍不住又咧嘴笑了下。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开始。
千里拖着重伤的身子回来挨着方回靠树坐下,感叹道:“好兄弟,不枉我白养你一年。”
方回嫌弃地蹙起眉头。
千里将手中断剑扔掉,骂骂咧咧:“还跟我说是上品武器,顶天了就是中品偏上一点,没砍两下就断了。”
他按着不断冒血的肩膀,熟练地撕扯布条缠绕止血,受伤了自己处理,额上汗水密布顺着他脖颈滑落。
明栗站靠在树旁没说话。
方回星之力和精神力都消耗过大,很虚弱疲惫,累得也没说话。
朝阳日光驱散林中黑暗与潮湿,有飞鸟落在枝头,歪头打量树下的三人。
千里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止不住落,手上动作麻利,却也止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来转移疼痛注意力,于是只有他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之前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是认真的,但没想到你们会回头,毕竟得罪了朱雀州江氏可不是闹着玩。”
“之前说朱雀州江氏是我最大的仇家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因为我全名叫做赵千里。”他拧着眉,抬手擦了擦汗水,用小刀将沾染在伤口上的毒素挑出来,简单快速地解释自己的身世:
“十年前朱雀州有两大家族,一个江氏,一个赵氏。赵氏因有很强大的家传神迹异能而立足朱雀州,势力与江氏不相上下,只是后来两家闹翻,江氏宝贵的继承人死在赵氏手里。”
千里咬着小刀说:“我爹是个普通人,无法感知星之力,但他很聪明,利用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挑起了族中内战,再借刀杀人,让两家厮杀,还骗了我娘以为他被江家抓去,为了救人而自断星脉。”
“最重要的是,他破解了赵氏家传神迹异能·天罗万象的修行法则,并大肆传播,导致现在几乎人手一份,再让那些修炼了天罗万象的人帮他杀了赵氏族人。”
说到这时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水往伤口倒,咬着长刀扬首额上青筋鼓起。
“后来……江氏找不到我爹,家里人也死完了,就找我娘要说法,结果遇上两个北斗弟子,打起来还惊动了远在北斗的朝圣者,她从千里之外射出一箭击退了江家长老们,保住了我跟我娘两条命。”
方回听到这才抬抬眼皮,扭头看了他一眼。
千里睁大眼道:“我说真的!听说那还是她得到神木弓后射出的第一箭,神杀之箭,见血必回。”
神杀之箭,见血必回;箭留不住,伤口却永生难消。
明栗听到这忽地心脏一跳,莫名想起那个不太喜欢的噩梦:梦中赤着上身,墨发披散神似师弟的男子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碍于北斗朝圣者插手,江氏才肯退让。我娘带着我在济丹住下,因为她身体不好难以继续长途游走,于是江氏便与我们约定,要我此生不可踏出济丹半步,否则必杀之。”
千里因为疼痛而扭曲着脸,龇牙咧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出济丹就会被人追杀的原因,之前不告诉你们是不想牵累,如今你们出手相救,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
话还未说完,方回已觉厌倦,扭头看明栗:“你师弟是谁?”
明栗也歪头看去:“不好说。”
千里:“……什么师弟?喂,我跟你们说我凄惨的身世来由你们就这反应?什么意思?你们这什么表情,为什么你俩都像是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吗?没有吧!我刚第一次说的吧!”
两人都没有理满脸懵逼的千里,明栗翻身上马,方回也扶着树站起身:“只有最后一匹马了。”
千里睁大了眼:“那我当然是跟你骑一匹马啊!”
他可没胆子去跟明栗说要不咱俩骑一匹马吧。
方回鄙夷地看他:“你体术脉满境,骑什么马。”
千里指着自己染血的半边身子:“好兄弟我这都快流血而亡了!”
最终方回还是帮忙拉他上去,一个体质虚弱,一个看样子离死不远,马儿速度快一些都感觉这俩会被摔下去。
千里半死不活道:“看样子我是活不了了,临死之前我还有唯一的心愿,那就是让赵家神迹异能永世长存,不能断在我这,所以我愿将天罗万象教给我还在世时最好的两位朋友,那就是你们……”
方回蹙眉:“你不是不会?”
明栗说:“不用担心会断绝,就连大乾北边随便一家书店都能看到天罗万象修行法则。”
千里:“……草。”
第8章
千里没想到自己的遗愿竟如此好实现,郁闷了许久。
明栗让他指路,千里才打起精神来说了方向,想起之前听到的,转头问:“你们刚说什么师弟?谁的师弟?”
方回说:“一个自创法阵的天才。”
千里伸长脖颈左右看看:“天才在哪?我这个人吧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喜欢跟天才交朋友算其中一个。”
骑马走在最前边的明栗忽然勒住缰绳停下,马蹄焦躁不安地踢了踢。
后边追上来的千里看见拦在前方的马车后脸色微沉,没了方才的吊儿郎当。
丛林前方有断崖,此刻白色的云雾翻滚,绣着金纹的马车停在过路的石桥边,灰衣仆人恭敬地守在车前,后方是抱剑的侍女。一只玉手掀开车帘,主人弯腰下车时搭在肩上的蝎子辫垂落。
江无月本是在这里等着蛇骷等人将千里抓来,如今千里人到了,却不见黑斗篷的身影,下车时神色已有不快。
明栗看看拦路的三人,又回头看看变了脸色的千里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跟仇家交朋友的爱好?”
千里捂着胸口咳嗽,小声道:“我没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方回蹙眉,目光落在那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仆人身上,眼前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位骄纵的江家大小姐,而是这名实力深不可测的仆从。
江无月盯着身受重伤的千里,冷笑道:“没想到你能活着走到这来。”
千里咳嗽声,反驳道:“装什么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抓活的,活着走到这不是很正常?”
江无月听得眼中动怒,就算千里如今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看起来要死的样子,却还敢如此嚣张地跟她对话,这让江无月非常讨厌。
“赵千里,我看你现在也就只剩下嘴硬了。”江无月伸出手,侍女恭敬上前递剑,“蛇骷那几个蠢货竟能让你逃了,想必少不了你身边两条流浪狗的功劳。”
她抬首望向还在马上的明栗,上扬的眉眼带着恶意。
明栗感觉这姑娘针对千里的动机并非家族仇恨那么简单。
千里摸了下鼻子,也觉得莫名其妙,对明栗与方回看过来的无声询问纳闷道:“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大小姐值得她对我又追又骂,也就小时候两家对练我总是出风头,她总是输给我……不会吧,就这种破事你记恨我到现在?”
他目光震惊地看向江无月。
江无月怒而拔剑,清脆的剑鸣声响起时她抬手就是一剑朝千里斩去。
剑风凌厉带着杀意,受惊的马儿嘶鸣着扬起身被战切成两半,马背上的两人反应神速地避开,却也受到剑风影响狼狈滚倒在地。
明栗调转马头时始终没动静的灰衣仆从瞬影到她身前,手臂布满流动的黑色咒纹,指尖一字咒纹落地,地面现出数百道星线闪烁光芒。
蜃楼海。
千里与方回认出这法阵时心中一惊,灰蝎指尖的咒纹落地定阵,蜃楼海法阵领域瞬间展开将明栗困守其中。
白日倒转,明栗抬眸朝头顶夜空银河看去,丛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前一刻还好好的马儿已经躺倒在地没了生息;耳边是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尖锐虫鸣,她的视线落在枝头,那上边有只头顶绿叶的红蝎子正盯着她。
没想到她刚用这招把别人关起来,转头就被人用同样的招数关住。
这灰衣仆从应该早就布下法阵等着他们过来了。
说明他们的所有动静都处在敌人的监视中,这蝎子藏匿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这灰衣仆确实有点东西。
明栗站在原地没动,处于法阵中的她就算什么也不做,法阵推移转换也会让她被迫陷入其中,也许她一脚踏出,整个天地又是另一番模样。
*
千里与方回亲眼见到明栗被困在蜃楼海中消失不见,还没来得及为她多担心一会时灰蝎已瞬影来到方回身前。
方回眉头一压,灰蝎什么也没做,只是释放星之力拦在身前就带来莫大的压迫感,让他身体僵硬,浑身冷汗。
灰蝎抬手时方回便觉喉咙一痛,被迫扬首,额头青筋鼓起,呼吸困难。
千里重伤,方回也因消耗过大虚弱无力,还有点希望的明栗开场就被关起来,剩下的两人完全没能力反抗身前星之力压迫感十足的灰蝎。
江无月提着剑慢悠悠地朝千里走去,瞧他连站起来都困难的狼狈样才觉高兴些。
她边走边说:“一个废物交的朋友也都是些废物。”
千里额上汗水滑落,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站起身道:“被你口中的废物困在后边的几个老前辈听了可不乐意啊。”
江无月听后眉眼生出戾气,冷笑道:“还嘴硬。”
千里见她举剑斩来,用上自己那三流行气脉借风而行,速度堪堪躲过剑刃,却被剑气伤到,因此被击退撞到另一棵树边。
“你借风诀的速度怎么如此慢,完全不像你娘,当年赶来江氏要我们交出你爹时,可是让不少长老都追不上。”江无月笑盈盈地看着千里,恶劣地吐字戳着他的痛楚,“该不会是你娘没了星脉成为废人后,连点实用像样的灵技都没教给你吧?”
“有。”千里擦着嘴角血迹,抬眼沉声道,“我娘教我不要跟手下败将玩。”
江无月听笑了,握剑的力道加重,又是一剑斩去,千里勉强应付对招,持剑的少女却是轻松自在,眉眼嘲讽道:“你娘就算星脉还在也是个废物,害死全族的废物,还连累了我江家,像她这种被男人欺骗祸害全族的废物,倒也算新鲜难见得狠呐!”
千里咬牙应招,虽没回话,气息却沉下去,他注意着被灰蝎禁锢的方回,灰蝎则看着他的方向。
“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哑巴了!”江无月一剑将移动的千里斩飞,看他摔倒在地起身时吐了口血,身形摇晃地靠树重新倒下。
江无月瞥了眼仍旧处于窒息状态的方回,朝千里走去:“你们赵家的人都一样恶心,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比如你娘,比如你。”
她一剑劈下时千里抬手握剑拦住,锋利的剑刃立马划开皮肉,江无月释放星之力压制,反手将剑刃刺穿他的掌心钉在地上,满意地听到千里闷哼出声。
江无月居高临下地看伏在地面的千里,抬脚踩在他指上,缓缓弯下腰凑近他,语调恶劣:“逃到济丹的丧家之犬,看看你的朋友,为了奖励他帮你离开济丹,我会让他慢慢享受死亡的痛苦。”
“至于另一个,她看起来更嚣张些,所以我要带回朱雀州去,好好招待她,到时候你也能有个伴。等到你俩受不了的时候,我会拿链子把你们栓在同一间狗屋里,看你们为了一根骨头而互相厮打。”
千里喉间腥甜,嗓音变得几分沙哑:“江无月,小时候比试输给我,就这么不甘心吗?”
江无月脚下用力,不屑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觉得我还会不甘心吗?我就是讨厌你,看你痛苦我才高兴,我讨厌的东西就不该还好好的存活在这世上。”
千里听得笑出声来,边咳边笑。
江无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俯身看他,语气森然:“你笑什么?”
“对不起啊……咳咳……我是真不知道小时候让你输了几场比试,能让你变成这样……”千里笑道,“没能照顾你这个单脉觉醒还被江氏排挤曾赶去看守狗屋的废物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江无月握剑的手一紧,再次往下用力,剑刃划过千里手掌的骨肉,大小姐朝灰蝎看去怒声道:“把他的头拧下来!”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千里被长剑刺穿的五指曲起,沾染在剑刃的血水忽然连接成线朝江无月心脏飞去,她因愤怒没能察觉,倒是灰蝎飞身过来将她带走,血线膨胀化作镰刀狠狠地刺穿在地。
被灰蝎带去安全地带的江无月瞧见被血线镰刀刺穿在地的一块衣袖,后背生出冷汗。
身受重伤的千里之前已是个血人,衣襟上的血迹还是湿润的,此时都化作了狰狞曲折的血线镰刀在他身后招摇,戾气横生,大有斩灭世间一切的愤怒。
千里抓着剑柄缓缓将剑刃从手掌拔出,抬眼看向被灰蝎护在身后的江无月时,眼眸已被血色侵染。
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喘息的方回睁着一只眼朝千里看去,这模样的千里他还是第一次见。
“天罗万象。”灰蝎单手护着身后的江无月,目光盯着千里哑声道,“由赵家人使出这灵技异能,的确与旁人有些微不同。”
“哪有什么不同……”千里提着剑指向神色恼怒往后退走的江无月,“都一样。”
*
明栗发现在枝头盯着自己的红蝎子忽然晃动身形,差点从上边摔下来。
看来外边打起来了。
她倒是不意外,千里不想死的话就一定会用上最后的绝招,怎么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在去定阵的时候明栗就发现千里其实是会天罗万象的,只要她再出现的晚一点。千里在蛇骷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在蓄力,却没想到明栗会回来,还如此威风强势。
此时明栗已经分析完灰蝎的法阵布局,这才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破阵。
只一步,物换星移。
明栗从高耸的巨树林来到北斗摇光樱林道,蜿蜒向上的石阶路两旁是盛放的樱树,粉白的樱花晃晃悠悠地往下掉落。
随青石阶往上走着的少女正向其他三人炫耀地伸出手晃动,在她皓白腕上有一圈银镯,镯子坠着的两颗银铃中,有两朵永不枯萎的青色樱花。
“看看,看看,师姐给我的,师姐专门给我订做的,师姐不远千里去东阳,证明了我说的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青色的樱花!”
青樱摇晃着手镯,铃声脆响,悦耳动听。
抱剑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哼了声。
揽着周子息肩膀吊儿郎当走着的陈昼翻了个白眼,笑骂句:“瞧你嘚瑟的,她还不是被你念叨烦了,这才去东阳捞了两朵花染色带回来,不然她封铃铛里干什么?”
青樱不管,在周子息眼前使劲摇铃。少年眯着眼保持微笑。
抱剑的黑衣少年说:“封铃铛里是因为存了星之力与字诀,把一个普通的镯子变成了护身灵器。”
青樱骄傲地抬起下巴,更用力地朝周子息摇铃铛。
周子息依旧微笑脸。
陈昼说:“那花还是假的。”
铃声脆响,落花随铃声而动,忽地聚拢糊了陈昼一脸。
陈昼:“……”
黑衣少年抿唇别过脸去,陈昼抹了把脸上还带着露水的落花,额角狠抽,朝躲去黑衣少年身后的青樱伸爪:“狗昀你闪开,你再护着这丫头她就该无法无天了!”
黑衣少年抱着剑说:“我没有护。”
陈昼:“那你闪开!”
黑衣少年:“她自己会跑。”
青樱还在摇铃挑衅,两个人围着黑衣少年在那转圈圈。
周子息若有所觉,回首看去,在山野烂漫中瞧见那抹红色,立马将双手背去身后,手中一束花枝不知何时被他折断成许多小节。
他朝那抹红色笑道:“师姐。”
明栗抬首看石阶上方的三人,目光最终停在朝自己笑着的周子息身上。
蜃楼海会幻化出阵中人最想看见的。
她醒来时以为不过片刻,却不知已是五年上千个日夜;意识到这漫长的时间后,倒真有几分想念。
明栗抬手抓住其中一根星线时幻境飞速转换,直到星线在她手中燃烧,蜃楼海顷刻崩塌,日光越过丛林参天大树映入她眼眸。
此前面对千里天罗万象形态也镇静冷漠的灰蝎忽然回首不可置信地看着破除法阵出来的明栗。
这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她是怎么出来的?
就连千里与方回都愣了一瞬,他们亲身体验过灰蝎带来的星之力压迫感,知道这绝对是个狠角色,同时也清楚蜃楼海是个多么复杂的高阶法阵,可被一个狠角色关进蜃楼海的明栗,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出来了。
这合理吗?
两人脑子里都飘过一句话:这不合理吧!
面对众人的打量,明栗却不觉哪里有问题,眨眨眼问:“不打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