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地拜道:“多谢宣花居士通情垂意。石某人拜谢了!”言毕起身。
宣花从怀中取出一物,长条状,七寸长短,是一方青金石纸镇,这是他的法器青金镇。他对我挥手示意:“话说完了,石真人先请吧。”
我举步向外走去,背后凌厉的风声传来!我听地清清楚楚,是宣花居士祭起青金镇。没有用其它任何法术,直接用这一方沉重的石镇向我背后打来。我未躲未闪,今日不受他这一击,此事难了。他愿意给我这一下也说明他同意了我的提议,接受了我的请求。
青金镇正中我的后心,声音如击巨鼓。轰然一股大力传来。我被这股力量击飞,直飞出五丈多远,腾空扑地。只觉得全身巨震,耳中嗡嗡之声不绝,运内息检查身体,却奇怪地发现毫发无伤。宣花这一出手够狠,一头牛都能打烂,用力却很巧,没有伤我的内腑。其实就算明知他要伤我,我也不会还手。早就准备好咬牙硬受这一击。
我扑倒在地。宣花的声音传来:“我这一击,普通人必死。石真人有金龙锁玉柱护身,可以无伤。非我不欲伤人,而是石真人有自保之能。这就算你替那个普通人风君子受了吧,我与他的帐一笔勾销!至于西昆仑昆山子之仇,我是不会忘记的,就拜托石盟主了。”说着话他从我身边走过,径自下山。
…
当晚,我急匆匆赶回了知味楼。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我急需找一个人商量商量。紫英也不知道我去正一三山会发生什么?一直在知味楼中等我,见我平安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我拉到君子居关上门。
没等她开口,我先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今天知味楼中有事发生吗?”
紫英一皱眉头:“你别说,还真有一件怪事,风君子今天来吃饭了。”
“风君子!他怎么样?怎么奇怪了?”我一听是风君子来此,本能地抓住了紫英的胳膊,不注意间太用力了,她小声地痛哼了一声,我赶紧松手说了声对不起。
紫英:“一提风君子你怎么这么紧张,难道他真的出事了吗?”
“是的,出大事了!等会儿说,你先说风君子怎么了?他今天怎么奇怪了?”
紫英:“今天他跑到知味楼来吃晚饭,竟然没上君子居,而是在大厅里找了张靠窗的小桌坐下。更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叫菜,而是叫服务拿菜谱点菜。…他一来我当然就看见了,请他去二楼君子居他不去,还说一个人要什么包间?”
我急切的问:“还有呢?”
紫英:“他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吃饱喝足之后居然叫服务员结帐!这里的服务员谁见过他结帐?都没过去。…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结帐,吃完走就可以了,可是他把眼睛一瞪说他从来不这样,一定要结帐!我没办法,收了他五十块钱,他晃着胳膊就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长叹一声,心情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真地忘了!”
紫英:“他忘了什么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是忘情宫发的江湖令,今天刚送到正一三山,你自己看吧!估计明天就要传遍天下了。”
紫英接过江湖令,阅后也是花容失色半晌无言。沉默良久她抬头说了一句话:“你有没有找守正真人?出了那样的事,风君子又这么选择,等于把自己推向人间无助之险境。要有人出面在修行界维护他才行!”
“守正真人借口闭关不露面,躲在石柱村不问事。而今天我成了东昆仑的代盟主,这件事只有我来做了,我已经尽量去做了!”
紫英:“东昆仑盟主?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今天怎么都让人心惊肉跳的!”
我将在正一三山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和锋真人如何转达守正的命令,我怎样莫名其妙被推上了东昆仑代盟主的位置,又如何在众人面前为忘情公子说项,等等等等详细的告诉了紫英。…紫英思索着说道:“此事并非莫名其妙,也绝非偶然,恐怕是有人早有安排,否则九黎散人不会恰好出现帮你圆谎。天下有这种手段的人恐怕只有风君子和守正,他们两个加起来才能做成这样的事。风君子写给各大派的信,尤其是写给守正真人的信,其中的内容还有很重要的部分你不清楚,我猜测就于此有关。有人想扶植你,也是在考验你!”
紫英猜测是风君子和守正一起做了安排,才会有今日之事。我思前想后深以为然。从我的角度,传我修行之人明处是风君子,暗处是守正真人;但在天下修行人眼中,明处是守正真人,大家都认为我与他有师徒之缘,而暗处是风君子,极少有人知道我是风君子的传人。这两人合力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没有理由不支持我在修行界中地地位。七叶死后,很可能他们是想为修行界年轻一代另立一人为风标,于是选择了我。我能做得来吗?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晚了,不做也得做!
听紫英提及风君子写给守正真人的信,我突然想起另一封信,对紫英道:“从忘情宫回来,风君子当着我的面将一封信投进了邮筒,并说是写给我的。我到现在还没收到!”
紫英:“刚才一打岔我给忘了,今天邮差送来一封信,是寄给你的。我说笔迹怎么那么眼熟!…我马上给你拿来。”
第十六卷 太上篇
第181回 安然来处去,风清笑怨尤
(题记:子曰“不怨天,不尤人。”)
※※※※
这是一封普通的平信,淡棕色的牛皮纸信封,飘逸灵动的字迹写着“石野亲启”。打开取出信纸,风君子写了满满三页信笺。字写的很大,不按稿线,每字都压了两行——
“石野:
见字之时,我已忘情而去,入世间历劫。知你心中必有多问,留此信告之。
我三岁能识文,无师自通书。自幼博闻强志、过目不忘,窃以神童自得,视他人为庸莽。后误入忘情宫,拜于天月门下,得仙子点醒如梦方出。非我之能也,类不同耶。
既知之,则惶恐复愤懑。幸得世间大道之诀,修行以求。凡事求其二,不为众人先,非伪作也,实不欲争。因我无可争之。天何公于我?天亦何不公于我?此问纠缠数年,今日回想直欲一笑。
三山论道之时,曾发最后一问‘何为修?’。亦自问自答:‘知来处去处,得来处去处,合来处去处。为修!’其时心中恍然知,然行而未决,今日方悟不可免。
从世间来,到世间去。既来之,则安之;不怨天,不尤人。我今日之世间劫,既非天意横前,亦非我人自罚。此劫何时历尽,再有相见之日。你我也未必待劫后重逢,仍在市井中相识,你修行我亦修行。道一,而境不同。
芜城梅氏遗册,应当今一代神君之说。我有神君之才,亦有神君之能,却无神君之心。七叶有神君之心,亦有神君之力,却无神君之德。故吾不取之,亦不让他取。此去之后,重定东西两昆仑安红尘内外者,一代神君。君逢其会,当自慎之。
你修行婴儿境界初成未久,当世可称高手却非登峰造极。但神君之道并非一味力取,如我者,神通可借。胡不借天下人心乎?天下修行人事,已到治乱之时。勤修之,善借之。
守正、法澄,当世高人,垂青于你必有深意。若有困惑不解,内事不决问紫英,外由纷扰求唐卿,此二人可称智者。
唯一未及交代,是你的身世。回想初识之时,我所行竟暗合天机。市井中点你所识那三大异人,皆与你的身世有关。或已知之,尚有未解,这是你自己的事,希望你能处理好。
知道还有诸事未了,也不想尽然放手留你一人。我历世间劫,并非天人劫。我对老天爷也没什么好印象,你了解我的!那三枚天刑墨玉,可解开我封印的神识。只要你捏碎一枚,不论何地我神识自回,但时间只有一天,一日之后会重新封印。你有三次机会,想好了再用。
其它的事,昭亭山决战之前都已交待清楚。我也不能全然安排,你自己处置吧,相信你能处置好。
风君子”
…
这封信从文言写到白话,起笔时是忘情公子风君,落笔时语气就是我身边的少年风君子。看了这封信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我会后悔当时那一口瘀血吐的太少,原来那三枚天刑墨玉竟然是他留给我作弊的钥匙。
三枚天刑墨玉我原先没有太重视,就留在知味楼二楼的办公室。紫英也看了这封信,赶紧将天刑墨玉取来。我握在手中,恨不能赶紧捏碎一枚将风君子叫来好好问问。想了想当然没有这么做,他不知何时才能历尽世间劫,这天刑墨玉对我来说太珍贵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轻易使用。
紫英看着天刑墨玉问我:“你打算怎么用它?”
“风君子没有交代的事情太多——丹道阳神口诀与心法未及传授,阿秀的元神仍在黑如意中,西昆仑之事尚未可知,连我的身世也不明了。我想这就是留下天刑墨玉的用意吧。”
紫英:“那你想没想过他还有别的用意?风君子那么聪明的人封印神识之前就没有考虑以后的事吗?这天刑墨玉不仅是给你的,也是给他自己留的。一旦他有什么危险,碰见有修行人想害他,你只要捏碎玉玦可保他无恙。恢复神识的忘情公子风君,天下何人能惹?一天的时候怎么都够了。可惜只有三枚,你当日那口血真是吐少了!”
“你现在知道少了?当时只顾着心痛我。…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可是我想保护风君子,总要知道他在哪里干什么才行?以任何神通去搜索这个人,神识之中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紫英:“他虽然封印神识,毕竟是世间仙人,搜神之法对他无效。柳依依早就说过,她的‘他心通’根本感应不到风君子的情绪,除非风君子自己愿意。要想知道他的行踪和身边的事,得想别的办法。”
“我没有办法,风君子在信中说内事不决问紫英,难道你有办法?”
紫英淡淡笑了笑:“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不搜人而搜物,在他身边的东西上做手脚。你知道吗?海南派弟子在昭亭山留下了一对昊天分光镜,那东西就是用来窥探的。在器物上下灵引,那两面镜子中就可以看见。”
“昊天分光镜?我听说了,那东西不是下落不明吗?”
紫英:“只要是昭亭山中的东西,又怎会下落不明?风君子吩咐柳依依收起来了,估计就是留给你用的。你的修行当然不是天下第一,但如果说玩镜子的功夫,应该也算天下一流的。世间镜子的妙用,又有谁能够比得过你的青冥镜?”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在什么东西上下灵引?黑如意?他还留在身边。”
紫英:“这不行。黑如意我们可做不了手脚,风君子忘了神通,大老黑小二黑可不是吃素的。你再想想,他一天到晚什么东西不离手?”
我脑中灵光一闪:“茶壶!他那把紫气红云灵菊砂!他整天不离手,连上课都带着,差一点就要捧着睡觉了。能够在镜中看见茶壶,我再用移景的法术,一定也能找到他。”
紫英:“就这么办,要尽快找机会在茶壶上炼制灵引。你很快就要离开芜城去淝水,他也要去很远的滨海,没几天时间了。…昊天分光镜有两面,都是一样的,我建议送一面给忘情宫。”
“这个主意好,昊天分光镜确实应该送一面到忘情宫中,不论怎么说风君子也是忘情宫之主。…他信里还提到我的身世。看语气他是知道的,却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指点三大异人让我结识,你和高老爷子确实都和我的身世有关。还剩下一个张先生,难道张先生知道我出身的秘密吗?我想去问问他。”
紫英:“你想先办哪一件事?”
“当然是茶壶的事,然后再去问张先生。”
紫英:“张先生带着张枝出国旅游了,我估计是想躲开近日修行界的是非。张枝心里不好受。他也是想让女儿远离一段时间。”
“张枝如果听说了忘情宫的江湖令,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唉!…那就等张先生回国吧,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几天。其实我已隐约能够猜到,很多事情不是巧合,但我有些不敢去问清楚。”
紫英:“该面对的就好好去面对,风君子是这样做的,你也不必感到害怕。还有一件事我自作主张忘了跟你商量,我租了一辆面包车,想把你的父母还有柳菲儿、柳依依都接到淝水市去玩一圈,也一起送你去大学报道。没想到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要不要退了?”
“不用退,我们一起去淝水走一圈。风君子好玩,我请他也去,看看他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
紫英:“那就是后天,你可别忘了先把茶壶的事办了。”
…
第二天,我先到了风君子家所在的小区,在广玉兰树下用青冥镜使了个携景之术,然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待。如果风君子还是风君子,一定不能闷在家里,没事肯定要跑出来溜达。果然午饭时间刚过不久,这小子顶着大太阳就出来了,也不嫌外面热的慌。
看他摇摇晃晃的走路,嬉皮笑脸的表情,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同学风君子。也许忘记了修行中事,忘记了那一场惨痛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好事。至少我更愿意看见他现在的心情与举止,那么的无忧无虑、怡然自得。
等他走到街上,我也绕到了同一条街边。装作恰恰遇见的样子,在后面喊道:“风君子,你也出来逛街吗?”
风君子闻言回头:“石野?大中午的你出来干什么?”听他这么回答我松了一口气,他还认识我,至少还认识我这个同班同学石野。
“没事,随便逛逛,你呢?”
风君子:“怪无聊的,找人打牌,现在是一缺三。”
“打牌有什么意思,看你捧着把茶壶,我请你喝茶吧。绿雪茗间的茶!”我特意把绿雪茗间这四个字咬的很重,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风君子眼神一亮:“就是学校西门口的那家茶馆?我早听说了,那里面的茶很贵,最贵的五十块一杯。有那钱还不如去喝酒吃肉!”
唉!他到底都忘记了什么还记住了什么?居然说出绿雪茗间茶很贵这样的话!我试探着说道:“你就知道喝酒吃肉,来点高雅的行不行?我今天请你品茶!忘了告诉你,我就是那家茶馆的老板,绿雪茗间是我开的!”
风君子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脑子,怎么连这都没想到!原来那地方叫石记饭店,是你和馄饨西施合开的,后来你们又去开知味楼了,这家茶馆应该还是你的地方。…你可是我们班的大款,前几天我去知味楼吃饭,馄饨西施还不收我钱,搞的我像吃白食的一样!”
老天,他居然叫韩紫英为馄饨西施,那可是三年前的称呼!这小子没有忘记市俗中事,却把与修行有关的事全忘了。我无可奈何的笑道:“我知道你风大公子做人讲究,什么时候吃过白食?但今天你总要给我个面子,大热点喝杯茶消消暑。…不喝茶你捧着个茶壶出来干什么?”不由分说硬把他拉到了绿雪茗间。
走到大门前,他亲笔提写的那幅对联已经以漆木雕好挂在大门两边。他口中念道:“何色无情品香品味品人间佳茗,何花无叶如神如君如昭亭风月。好联好联!好字好字!就冲这幅楹联也值得进去喝一杯。石野,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有如此风雅的一面?”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夸自己,还夸的这么心安理得毫不害臊,那幅对联就是他亲笔写的。走进茶室风君子大呼好凉快。柳依依见我们俩进来,上前奉茶。风君子只尝了一口,就大呼好茶。柳依依不作声,默默的端上来一盘刚烤的白果。风君子尝了几枚白果连连叫好,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好熟悉的味道,我怎么记不起来在哪里尝过?”
我也问道:“再想想,以前在什么地方吃过?”
风君子摇头:“想什么想?从小到大吃过多少东西!…这杯子真不错,恐怕是文物吧?你在哪找来的古董,就这么放出来也不怕丢了!”
我笑道:“我既然敢摆出来,就不怕有人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