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七叶回答“何为灵?”,众人的反应是佩服。而风君子此番回答“何为物?”,更多人的反应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这些信息有些人以前从未听闻过,有人不解,有人似乎有所醒悟。接下来轮到风君子问第二个问题了。

风君子缓和了一下情绪,神色恢复平静之后才展开眉头问道:“何为神?”

他问的奇怪,接七叶的上个问题我估计他会问何为用,怎么冒出来一句何为神?而且这句话说出就是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没有神念发出。

七叶反应和刚才也不同,几乎是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用者为神。”

听见七叶的回答我恍然大悟。两人虽然有分歧,但在演法大会这种场合也有默契。这一问一答可以说是心意相通,前后相连出口,就像早已准备好一样。七叶知道风君子有此一问,风君子也知道七叶有此一答,这是他们俩人对“道”的感悟一致的地方。

果然,七叶答完之后,两人的神念这才传到众人脑海中。这神念中包含的信息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很难说是七叶的感悟还是风君子的问论。神念相合这种情况也是修行人之间当众论道时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论道当然要讲究求同存异,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互相吵架而已,还有点化在场其他人的用意,这才是演法大会的主题。所以两人不论如何交锋辩论,也必须要表达某些共同的感悟。往往这种情况出现在论道最后的一问一答,一方面是礼貌,一方面也是做为结束的象征。

可是风君子与七叶之间的辩论显然还没有结束。他们要谈的是“物用”,肯定没有讲完。却将神念合一的一问一答放在中间。“何为神?”、“用者为神。”随着这两句话传来的神念言语无法描述,但我可以借助自己的感悟将它类似的表达出来——

两人的神念当中都表达了“天心自在”,也肯定了“万物有神”。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表述方式。世人常说“万物有灵”,然而这两位高人说的却是“万物有神”。万物之神何在?在于用!

我在追杀付接的途中曾见到了贺兰山阴山口岩画,在那上面感受到一种远古的气息,恍惚间似乎能够与千年以前的人们有了奇异的心灵沟通。那是古时萨满教祭祀的遗迹。萨满在很多方面类似于巫祝,崇拜天地万物,并且用艺术的手法描绘出种种抽象的图腾,赋予了“神”的含义。这种描象的图腾崇拜在人类的每一处文明起源中都是一个定式,为什么?

一方面是敬畏,一方面也是因为万物赋予“我”的“用”。这种“用”的概念不仅仅是用处,而是所有的客体环境对主体不可避免的影响。正是在这些影响下,人们一直在寻找着更完美的存在方式,也企图与万物的背后本源力量沟通,于是有了最朴素的“神”。如果一直追溯而回,甚至如今的修行起源也可以在这里找到痕迹。

万物对于人的意义,并不是物质的本身,而是取器之用。怎么理解呢?就像《老子》中所说的:“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所以万物之神真正的本源,不是神话、神通、神灵,而是器用,或者说是一种客体对主体的“意义”。

风君子与七叶今天谈的是“物用”,这一问一答表达了他们对“物用”之道共同的理解。而且将前面三个问答中的生、灵、物概念巧妙的衔接起来。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感叹,就连守正真人与葛举吉赞活佛也在微微点头。这一问一答已毕,又轮到七叶发出第三问了。

七叶此时又站了起来,将呈风节取出,双手斜持在胸前说道:“第三问,也是我今日论道的最后一问。”在场的很多人感到有些意外,难道他要一问了结吗?有些晚辈弟子甚至觉得兴奋,因为问道结束之后就要真正动手斗法了。我也微微皱了皱眉,七叶既然说这是最后一问,那么风君子也剩最后一问了,这第三番互论交锋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接下来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七叶:“何为用?”

随着这一句话的出口,七叶发出的神念与刚才明显不同!有一种浩荡的气势向风君子席卷而去,带着凌厉的威压之势。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高境界的精神力量,七叶显然不仅要用神念来交流,还要用神念来相斗。风君子现在要答话就不仅仅是口舌之争了,还要以法力相抗,否则七叶神念中的力量会压的他根本说不出话来。风君子不仅要对言,开口还要破法。

凌厉的精神威压只对风君子一人施展,于此同时七叶依然用神念向场中其他人发出了自己这一问所要表达的信息——

天地万物“用者为神”,那么万物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器用而已。不论哪一种族类,都有其存在与灭亡的规律,修行就是要找到这些规律背后的本源力量,并且掌握它,这是世间最大的器用。人世间的法律也好,修行人的戒律也好,哪怕是天条也好,都是为了更好的器用。因为索取无度不得法,会损伤天和、损失器用。

所以有同样的道理,当戒律本身也限制了器用之时,戒律就要改。既然不害之可以取用,修行人一身神通,也应在世间行有用之事。只要与世人、与天地彼此无伤,就不应该束缚手脚。修行中人也应放之江湖,在世间用神通,让他人取其用,让自己有所得。修行三大戒前两戒可以不改,但那最后一戒——不得以道法在俗世间牟利私用,应该修一修。

好一个七叶,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而且是在论道中以神念发出。他很聪明啊,选了“物用”这一题,才有这个机会开口。问道的规矩是不分高下,暂时也放下对错,只围绕着对“道”的思考,正反两方面都可以谈。所以他这一句话虽然不符道统,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事后也不能追究他的责任。只要影响造出去了,七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天下人都会知道七叶不仅另开宗门,而且有另立宗法之意。有这个心思的江湖散人或者败类弟子还不纷纷投靠海南派?

他用神念攻击逼住风君子,让他不好答。只要风君子心神稍一散乱,就无法反驳,那么在场有很多人的心神就会随七叶而动摇。先论道后斗法,其实论道未完,斗法就已经开始了。

七叶的话问出来了,神念也发出去了。但他仍手持呈风节站在那里,那股浩荡的精神压力如九天罡风不散,仍然凝聚成犀利地威压逼向风君子。

风君子面无表情,眼神中甚至露出了几分嘲弄之色。他将黑如意交还给果果,又从阿游手里拿过茶壶滋溜滋溜喝了几口茶,还咂了咂嘴。似乎在七叶的神念威压下毫无反应。

茶喝完了,风君子才又拿过黑如意也站起身来喝道:“当者为用。”

他这句话冲击力很大,众人都觉得耳膜被震的嗡响。似乎这声音也有实质,带着无数极其细微的震颤发出,将七叶施向他如罡风般的无形神念都定在了空中,然后像看不见的玻璃一样碎裂消失。他开口破法倒是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同时一挥黑如意,神念磅礴而出。风君子这回送出的信息不太客气,意念中也有锋芒,虽然神印交流不可能说什么粗话,但我也可以“翻译”成他平时的语言——

戒律阻挡了你取万物的器用你就要改戒律吗?如果我也阴挡了你的器用,你是不是连我也得改了?如果万物不给你成器之用,你是否连万物也得改了?我也不满修行戒律,但是我尊重,我也会维护它,就像维护我自己的尊严。因为我知道它为什么会存在,你可以说它种种不是,但是没有它是万万不可以的。

我本来以为我今天与七叶在论道,没想到对面站的是西方的那个上帝!你去做上帝再去创造一个世界吧,不要站在面前污了我的耳目。如果戒律与道不合,我也同意修改,但我绝对不同意你说的那些理由。

你先说一说神通从何而来?神通从修行而来,因为道之修行而让你得到了神通,这就是你取修行之用。相比俗人,你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从身体到灵魂极大的自由。这是用世俗中的任何财富和权势都交换不来的,难道你还不满足吗?如果你能用世俗私利交换道法神通,那一样也可以用道法神通牟取世俗私利。如果不能,反之也不能!

天地不仁,是指天地无私。天地无私,是指天地公平。这是我能窥测到的天心。所谓逆天,逆的不是天,逆的是我而已,因为我们本来是不可长生的,也是没有神通的。修行人已经取世间物用之极,连这一身修为也是借天地灵气与炉鼎之身。当有朝一日能超脱物用之时,才是真正的长生得道之日。而你,却在舍本逐末。你自甘沉沦也就罢了,居然还起了颠倒众生之心。

这世界上,蝼蚁、草木、禽兽、山河,没有哪一种存在比另一种存在更加高尚,也没有哪一种存在比另一种存在更加自由,只有我们的“神”跳出去才是真正的超脱。自古以来洪荒之中,凡是自以为是肆意手握一切的主人,其实本心早丧,不过是那一点可怜妄心的奴隶。就算你的修为再高,神通再大,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得道。我可怜你!

风君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七叶的设问,而在神念中掀起磅礴的反击。其实他们俩此时的问论对他们本人已经不重要,而成了口舌之外的另一种比拼。至于谁的话更有道理,那要看听众原本的心性如何了,而他们只能尽量将自己的感悟都说出来。风君子这番话说的在场众人都有点变色。大家都觉得七叶刚才那番神念虽然不太合适,但也有那么点道理。而风君子紧接而来的反击确实更与大道相合,但态度上在这种场合显的过于激烈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率先挑起神念相斗的是七叶。

演法大会刹那间寂静无声,很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两大高人神念间的斗法有一种无形的震慑之力。风君子答完了“当者为用”之后,神色也略显疲倦,似乎感到有点累了。他还有最后一问。

风君子做了几下深呼吸,等了一段时间才平静地发出最后一问:“何为修?”

出人意料的,这句话接近于普通的一句话,仅仅只有一道简单的神念。神念也是一句话,而且并未用“妙语殊胜”的神通发出,仅用“声闻智慧”传来,估计在场三千多人中只有不超过百人能够“听见”。我听在耳中,就像听见风君子问了一句话,同时脑海中又响起了另外一句话。

按照修行人论道的规矩,像“何为道”这种终极问题是不可以问的。修道修道,风君子问出了“何为修”,已经到了问道的尽头,不再需要其它的神念做为补充。这个问题非常不好答,几乎已经是没有答案的边缘。

七叶沉吟良久,才答道:“知来处去处,得来处去处,合来处去处。为修!”

我长叹了一声。七叶答的这一句,就是刚才风君子神念中送出的那一句。他沉吟了良久,还是选择以正常的方式结束论道。当着天下人的面,七叶该说的也已经说了,风君子该骂的也已经骂了。两人在这一时刻突然都觉得没有必要在纠缠下去,因为这注定没有结果。所以不约而同克制了自己的性情,用一种“不分高下”的方式结束。

风君子问话同时给七叶答案,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七叶最后选择了风君子给出的答案来回答,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对于这个答案,他们两人都没在神念中给出思考感悟的信息,仅仅就是一句话而已。至于怎么理解,那只能大家自己去想了。

论道三番交锋,总共六问六答,一共只有十二句话。看似简单明了,实则神机无穷。最后一问一答没有多余的解释,众人也在自己思考。有人在思考那一句话的意思,有人在思考这两个人的用意。此时和曦真人又来到了台上,冲风君子施礼道:“请公子点睛。”

“点睛”是修行人论道中最后一步。与开始的“用典”相对应,由另一人来“点睛”。他的规矩是引用与“用典”同源的一段经典,做为这番论道概括性的升华,并尽量在意境上留下余韵的空间。七叶用典时引用的是《庄子》,那么风君子点睛时也必须引用《庄子》中的一段文字。

风君子上前一步向四周转圈拱手,行礼毕,背手朗诵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风君子最后点睛用的这一段话当然也出自《庄子·逍遥游》,符合论道的规矩。只是与刚才论道“物用”的主题好像有点偏,如果说是境界升华的余韵还能说的过去,总之我听上去觉得怪怪的。对于“物用”之道来说,文中这位神人“不食五谷”却又使“年谷熟”两处看似矛盾的话倒是语意深奥值得思考。风君子引用这段,恐怕用意就是在此吧?

听见这段话,我联想到的不是与风君子论道的七叶,而是远在三梦峰上忘情宫中的天月大师。我虽然没有见过天月,但感觉《庄子》中的这位神人极似天月。风君子的道法传自天月大师,他提到天月,总是以仙子称之。也许今日与七叶论道到最后,风君子自己也在思考,自然而然想到了修为境界超越当世的忘情宫主人。

风君子说完话又坐回到椅子中,七叶也坐了回去。和曦在场中道:“海南掌门七叶与忘情公子风君此番论道,吾等感悟大道境界玄之又玄。所谓见仁见智、万法相通,希望诸位善取其精义而用之。和曦在此也替天下同道多谢二位!”

和曦这番话说的既客气又平和,并没有对风君子和七叶刚才的话做任何的评价,事实上也不太好评价。他隐约也在提醒在场的晚辈弟子——刚才你们听到的,未必就是真正的天心大道,只是当世高人的思考,要善取其精义而用。这番话说完他看了看风君子又看了看七叶,掌心向上平伸出右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问道:“接下来将是本次演法大会高潮盛事,二位高人出场斗法。…请问二位,此番斗法将定下什么规矩?和曦提醒一句,演法大会上相斗,只是为同道演示,不可彼此有伤,也不必分出胜负。”

这些规矩本来人人知道,但是和曦眼见两人刚才论道时差点没碰出满天火星来,忍不住又多嘴提醒一句。

风君子答道:“多谢和曦真人提醒,我当然不会做那煞风景的事情。…七叶掌门,你是晚辈,规矩还是由你来定吧。只要不损演法大会的妙趣,我没有什么意见。既然以斗法压轴,我看还是尽量热闹一点好。你的意见呢?”

七叶远远答道:“前辈既然开口了,七叶就斗胆定一定规矩了。数月前晚辈曾在三梦峰下浮生谷中眼见前辈的道法神奇,只恨没有机会亲身受教,今日终于可以完成心愿是七叶莫大的福缘。我看就依当日在忘情宫外斗法夺器的规矩——不可伤一人,不可毁此地一草一木。至于其它的,你我都尽展手段如何?”

第162回 威风何浩荡,孤舞空莲台

七叶这番话说的彬彬有礼冠冕堂皇,他在众人面前还真能伪装。说什么只恨没有亲身受教的机会?风君子和他之间至少斗了两次!第一次是七叶夜间袭击我,韩紫英与七心都赶来帮忙也制服不了他。后来七心遇险,风君子突然出现抓住了赤蛇鞭,却被刺伤了胸口,而七叶也被韩紫英的切玉刀所伤。第二次是他与绯焱来夺九转紫金丹,风君子从天上飞下来阻止,斗法时却莫名其妙摔了一跤,可怜阿秀为救人而遭劫难。七叶这么说,明摆着是在暗中挑衅,故意让风君子生气。

然而风君子却没有生气,看他的表情有点发呆,似乎是走神了,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今日论道两人问答都很精彩,但从一开始风君子给我的感觉反应就比平时慢,似乎一边问答一边在思索什么事?

题目是七叶出的,他当然是有备而来。风君子跟着对方的题目肯定事先没有详细的准备,但对于他来说不应该呀?他应该早猜到七叶的用典会与什么有关。风君子的眼神看着七叶,又像是在看着虚空若有所思。自从他背完《庄子》中的那段话之后表情就是一直如此。看着他的表情,我突然有所悟,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风君子教我的“辟谷”之术。

当初风君子罚我三个月不吃饭,借机教我辟谷。他说这辟谷之术有上、中、下三品。上品为仙人之术,中品为真人之术,下品为凡人之术。他说最上品的仙人之术我还不能理解,等境界到了自然会知道,当时教了我中品辟谷之术的一种法门“采日”。而这辟谷术的口诀正是风君子今日引用《庄子》中那段话。我记得他当时还做了一番解释——

“所谓辟谷,就是不食五谷。什么叫不食五谷?是不依取后天之物,以其凝神,可相安万物。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反璞而归真。…不食五谷却能让年谷熟!这最上品的神仙辟谷术,是一种大境界,和吃不吃饭没什么关系,学是学不会的,需要你自己去修行。我现在只能讲这么多,将来你到境界的时候,再来问我。”(参阅97回)

他当日的解释就是“物用”的仙人境界,那么他看着七叶出神的原因恐怕也是在奇怪七叶的神念中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些内容?——以七叶今日的成就,为什么却想不通这个问题,也不提这个问题?和曦真人又咳嗽了一下,打断了风君子出神的状态问道:“公子前辈,七叶掌门的话你可有意见?”

风君子回过神来:“我没意见,七叶,你请吧——”

七叶:“既然如此,晚辈献丑了。”

人人都等着七叶先出场,而七叶坐在那里并没有站起身。他将手中的呈风节抛向了天空,呈风节就像一条玲珑剔透的水晶飞梭乘着升华的风力飞向高处,然后在天空中被一只手接住了!这只手是七叶的手,然而七叶本人还坐在座位上呈闭目养神状。地下一个七叶,天上又出现一个七叶。众人发出一声惊叹的呼声,我也不例外!今日很多人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丹道高人的阳神出现!

出神之法我也会,但我没有炼成阳神只能以三梦大法出阴神。而天上那个七叶,朗朗烈日下众人看的清清楚楚,还手持呈风节飘飘欲仙。我一眼就知道那是阳神,因为七叶在光着屁股在天上裸奔!

阳神看上去与真人无异,但有一点区别——没穿衣服。这也是一种很滑稽的现象,修行人凝聚阳神,可身上穿的衣服不能,所以阳神现形是裸体。当然我说他裸奔是开玩笑。大家看见的并不是光溜溜的七叶,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如流动的水玻璃一般的无形之风,折射出种种光影,给我的感觉就像隔着毛玻璃和水雾在看一个冲淋浴的人。不过此时七叶在天空现出阳神,估计没人会这么想,大家都觉得天空中站立的是光华流转的仙人。

七叶在空中一挥呈风节,卷起一股呼啸的风势向东而去,落在了承枢峰顶。正一三山以我们所在的方正峰最高,但演法大会的会场不在最顶端,会场高度恰恰与一左一右承枢、法柱两峰的峰顶相平齐。从这个位置看承枢峰顶,已经在十公里外,哪怕是眼力很好的人也只能看见一个亮晶晶的小点。七叶跑那么远想干什么?

众人正在猜侧,七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演法大会的会场不够我们两人施展,公子前辈与我不妨就在这两山之间的天空斗法,也好让我领教公子的各般神技,大家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随着话音,遥远的峰顶上那个亮晶晶的小点在不断膨胀放大,七叶的阳神随风而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五官面目已经依稀可见——那么推测他在原地的身形,至少也有百丈之高!他手中的法器呈风节本来是一支三尺长短的透明长枝,现在也发出玲珑剔透的一层有形晶光随着他的身形生长,大小与他的真身手持呈风节原形的比例不变。

七叶的出场神采飞扬、神威浩荡,估计他私下里早就考虑好了如何能在一开始就能占尽风头,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大家都转身去看风君子,七叶已经这么拉风了,风君子还有什么更威风的花样耍出来?在参加演法大会之前,风君子将我随身携带的毫光羽要去了,说是有用。然而此时我没见他拿出来,仍是手握黑如意坐在那里。

众人都以为他会像七叶那样先把黑如意抛到天上玩个花样,结果风君子却没有。只见他把黑如意一挥,刹那间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人都觉得身边燃起了熊熊的黑色火焰,与不久前所见的苦海业火一模一样。但我却知道这不是苦海业火,仅仅是个样子,笼罩住整个会场更像是一片巨大的浓的化不开的黑雾,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大家都眼前一亮,看见了一团巨大的如华盖般的黑色云朵升起,这团黑色云雾大小正好可以罩住整个演法大会会场。黑云升到空中,变幻成一朵带着尾巴的巨大蘑菇状云团向右方法柱峰顶落去,罩住了整个法柱峰的山头。

我看了一眼坐在场上的风君子,他也是闭目养神状,黑如意还拿在手中——他没把这件神器带到天上?七叶对面的法柱峰顶上是一团黑云,没有风君子的影子,大家都瞪大眼睛等着看风君子的阳神如何出现?

那团黑云的四周开始向上升起,渐渐卷曲成形,似乎凝成了实质雕塑的形状。这种形状大家都认出来了,与刚才葛举吉赞活佛的金身法相所坐的十二瓣莲台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黑色的。巨大的黑色莲台成形之后,十二片黑色的花瓣又缓缓地向外张开,就像黑莲绽放。此时有无数道光芒从莲台的正中射出,七彩变幻眩目无比!风君子的身形在打开的花瓣中露了出来,看上去与七叶的大小无异,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七彩的华光。

想像一下,如果有人全身上下都披挂着五颜六色的破布条是什么样子?那是流浪的乞丐。但这些破布条变成了发出七彩的光带又是什么样子?那就是神仙下凡。风君子的噱头不小啊!

风君子的七彩阳神站在莲台上朗声道:“七叶,我毕竟是前辈,与你斗法我不能以大欺小。今日我只守不攻,只要你能将我从这云台上打落,这场斗法就算结束了。”

风君子好大的口气,一开口根本没把七叶放在眼里,居然说出只守不攻的话来。晚辈弟子不清楚,可是在场的高人以及七叶本人是明白的,七叶冷声问道:“演法大会上斗法不可彼此相伤,也不必分出胜负。公子前辈如此说,知道阳神被从天打落意味着什么吗?你这不是逼七叶伤人吗?”

风君子笑着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逼你伤人,就算你将我从云端打落,我也有办法毫发无伤。在这样的场合以我的身份是不会随意说话的。”风君子的话说的自信无比,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会场中的主持之人和曦一见天上的事态有变,正要出言劝阻,却被一个人开口拦住了:“和曦真人不必惊慌,就让他尽管出手,我不会有事的。”这人一说话却把一向稳重的和曦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有一些人恰好看见了会场正中高台上发生的事,也都惊讶的张开了嘴忘记合上,旁边有人发现了同伴不对劲也看了过去,很快会场上三千多人都看见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赫然竟是坐在台上的风君子!

阳神远在十公里外的云端之上,留下的肉身怎么会开口说话?别说是和曦,就连风君子身边的守正真人与葛举吉赞活佛都吓了一跳。风君子右手拿着黑如意斜指法柱峰顶,左手拿着茶壶正在喝水,刚才是他开口对和曦真人说话。不用再听他说话,看他翘着二郎腿脚尖打晃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出神而去。

众人大惊之下又转头望向远处的云端,七叶的阳神正一脸怒气的看着风君子的“阳神”,而“风君子”则笑眯眯的看着他。难道那不是阳神?肯定不是阳神!什么东西?不会是风君子搞出来的一种幻影吧!可是,谁又能以一道幻影去与七叶这种绝顶高手的阳神相斗呢?七叶竟然没有发现!

我看着天上的风君子披着满天的七彩毫光,突然觉得眼熟——我与付接斗法时,他的毫光羽发出的就是这种光芒,而且毫光羽的光刀轮廓可以随法力变化大小。难道那个“阳神”是毫光羽变的?难怪风君子要把毫光羽从我这里要去。他是怎么办到的?别说我不清楚,看那神色连守正真人都不明所以。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演法大会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天上的那个不是风君子的阳神,难怪他不怕被七叶打落云端。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那就是在天上与风君子对峙的七叶,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手,丝毫没有注意到遥远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这场斗法从一开始,七叶就立足与“不胜”之地,他无论能不能把风君子的“阳神”打下来,从今以后都会留下一个笑柄。海南派的弟子就算有心想告诉七叶,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也不好开口传音,那样更丢掌门的脸。

承枢峰上的七叶被风君子刚才那番话气的半天不出声,最后冷冷的说了一句:“既然前辈如此自信,七叶就斗胆得罪了。”他决定出手了,众人现在不为风君子担心,就是好奇天上那个风君子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七叶一出手就会把这个幻象给打灭了,那风君子也自大丢人了!

只见七叶右手挥呈风节啪的拍了一下左手手心,声音不大,但就像近在眼前!随着呈风节发出的声音,我的神识有一种感应——空气开始凝固了,变的粘稠,让人感到呼吸困难。七叶在对风君子做法,用的法术我见过,就是风君子曾经与于苍梧相斗时所施展的“不动之风”。现在用呈风节施展出来,威力更加庞大。

七叶又啪啪地连拍了几下呈风节,遥遥相对的承枢峰顶上,空气就像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强力压缩,猛的从四面八方向中心挤压而去。所有人都能看见,因为风君子脚下的黑色莲台,被挤地向内收缩,又微微张开,然后又向内收缩的更厉害,似乎敌挡不住这四面八方不的动之风。

渐渐的莲台已经不成形状,就要在“风君子”的脚下碎裂。这时坐在场中的风君子将黑如意向上一挑,那十二瓣莲台突然都向上卷合,就像花朵开放的倒放镜头,收成了一个花蕾形状,将“阳神”整个都包了进去。七叶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蛋”,根本看不见风君子的“阳神”。

七叶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伸手将呈风节抛了出去,在空中定住,然后在虚空中用力向前虚打了一击!却在十公里外的法柱峰上传来一阵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回音,夹杂着破空的风声。那颗巨大的黑蛋被震的在空中乱颤,却没有碎裂开来,似乎就是一团无形无质的黑气笼罩,不怕这种震动的冲击。

七叶很快发现这团黑气很是古怪,如此法术攻击不能奏效。他将手一招,空中的呈风节缓缓的自动旋转起来,不是转圈,而是象被两只无形的手在搓动一样绕轴自转。就算在二十里外,我也能听见呈风节所发出的嗡嗡声,似扑天盖地的蜂群飞过。随着声音,无数道犀利的风刃连绵不断的向那团黑气卷去。这漫天风刃的威力,相比我曾在炼丹峰上遇到的天降罡风还要强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