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雪:“如果他没事,神木林就是他的神木林,绿雪就是他的绿雪。但是,你应该知道,我…”

紫英:“我知道,你不入人间。风君子的切肤裂髓之痛,恐怕是白受了。”

绿雪:“也不算白受,他已懂草木之情,至少现在,我也懂了人间之情。——韩紫英,你究竟能不能救他?”

紫英:“前辈吩咐,紫英不敢不办,我可以向你保证风君子平安无事。…石野,你立刻背风君子下山,我还有话和绿雪前辈说。你不要偷听,这是女人间的私房话。”

紫英告诉我不要偷听,实际上是在告诉躺在地上装死的风君子不要偷听。这种场面让我哭笑不得,只好背起风君子,在夜色中下山。柳依依还在绿雪茗间等我们,是紫英吩咐她等在那里的。一走出“古昭亭”的山门牌坊外,我就把风君子扔在了地上。

“出了昭亭山了,你就别装死了,自己走路。”

风君子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腰腹很不满意的道:“我刚受伤,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风君子,你这么做倒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有赚女人眼泪的嫌疑!那绿雪对你是真不错,你也不能逼她随你到人世。”

风君子突然笑了:“她不随我到人世,也随我下了昭亭。不要忘了她的神木刺已断在我的体内,那是她元身所化的一部分。那切肤裂髓之痛,受的值!”

“神木刺是什么东西?在你体内!你没事吧?”

风君子回头看着夜色下的昭亭山:“没事,我已经没事了!这根刺,倒是解了我的心结。不过,下次要我如何见她?不行,我一定要等她主动来见我。她不来,我再也不去神木林。”

听他的话语,虽口中说是解了心结,好像一股气还没有消。居然说出再不去神木林的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接下来的日子,风君子果然恢复了“正常”,还是一个嬉皮笑脸的风君子看着更顺眼。几天后,教导主任方周梓同志上厕所的时候莫名其妙摔了一跤,跌落的地方非常不雅,一时之间成为全校师生笑谈。

风君子没事了,我也找到机会和他说了泽中的事情。商量的结果,现在有两件大事要办,一是找丹霞生夫妇求九转紫金丹,二是杀了泽中。风君子和我都认为一定要杀了泽中,不能留这个人在世上,否则有很多人会有危险的。至于怎么杀泽中,倒没想好什么办法,因为泽中不知去向,只有等到他回到芜城向古处长报道后再说。

很快到了这一学期的期末,期末考试的结果让我很意外。当然风君子仍然是考了全班第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从来都是如此。你们猜全班第一是谁?居然是我!这个学期我是标准的不务正业,不仅仅跟着风君子学丹道,还和七叶相斗、开知味楼、泡图书馆、接柳依依、杀汤劲受伤等等等等,几乎没有几天消停。但就这样我还考了全班第一,我并没有作弊,原因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试卷变得简单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学会了耳神通中的声闻成就,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我过耳能详,连一声咳嗽都记得清清楚楚。

放寒假前还有一件事。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结束时要文理分科了,学生要选择是学文科还是学理科。柳老师问我的意见,我则问她要继续带哪个班,她告诉我她还是理科班的班主任,那我当然选理科。尚云飞选了文科,下个学期他就要从这个班分出去了。

风君子学的也是理科,继续和我一个班。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虽然最近他打死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自称有太白遗风,但对于文史的爱好与精通还是一如既往。后来我才知道原因,原来风君子学文学理根本不由自己作主,是他父母帮他选的,而且不让他提反对意见。他父母都是学理科,一定要求儿子也学理科。

放寒假的那一天,父母带着妹妹进城了。他们是来打年货的,顺便也进城看看新开张的知味楼,他们还没来过。我陪着他们逛市场买过年需要的东西,阿秀也非得缠着我一起凑热闹。她和我妹妹是自来熟,在大街上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看见什么都是好奇的模样。父母以前进城不愿意向高档的商店走,这次不一样,我和阿秀几乎是强推着他们进了芜城最大的商业中心。

第101回 思行常问我,浮游悬星河

当地的风俗,大年三十放完鞭炮后,全家人要换新衣服吃年饭。我家不太宽裕,去年我没要父母给我买新衣服,只给妹妹添了一身。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我给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从上到下买了一套新的。虽然不是很高档,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觉得相当奢侈了。他们好奇我哪来的钱,我就说知味楼的生意很好,我现在挣的钱不少,等来年还要给家里翻修新房呢。其实这不是知味楼的钱,回头我就拿发票给古处长让他全给报了,就算我上次在繁昌乡执行任务的费用。

晚饭当然是在知味楼吃的。父母一进知味楼的时候几乎被惊呆了。他们原先只知道我帮着紫英姐在芜城又开了一家比较大的饭店,但没想到是这样一间精雅高档的酒楼。紫英姐很热情,专门安排了一个大包间,亲自下厨做菜。我觉得我父母始终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吃饭的时候,柳老师和柳依依也来了,柳依依一直想见见我的父母和妹妹是什么样子?柳老师我家人认识,介绍柳依依的时候就说她是柳老师的堂妹。还有一个闻讯赶来蹭饭的,当然就是风君子。

一屋子人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有我的份,因为风君子罚我三个月不许我吃饭,现在时间未满。这很难向父母解释,我干脆推说有事要办没有陪他们吃晚饭。我心里也在发愁,一旦回家,我如果天天不吃饭,家里人会怎么想?我在外面发愁的时候,屋里有人帮我解了围。

韩紫英很委婉地提到我春节不能在家里过了,因为有事要办。柳老师虽然不知道我春节要去做什么,但她很自觉地配合了紫英姐。她告诉我父母,学校选拔我参加国际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将在寒假期间到北京集中学习培训。这简直就是个弥天大慌,但在我们班主任柳老师嘴里说出来,我父母却不得不信。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简称奥数,现在很多学生家长都知道。但我父母只是普通的农民,没有听说过这个,柳老师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总之一顶帽子戴的很大,我不回家过年简直就是为国争光。再加上我这个学期真的考了全班第一,我父母也搞不清楚状况。非常高兴又小有遗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等待而无所可为的心情是很难受的,有一天我忍不住问风君子:“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一睁开眼睛,就到了大年初一呢?”

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风君子却一本正经的答道:“有,当然有。比如九林禅院的法海,六十年前就入定不出。如果今天睁开眼睛,不仅国内战争打完了,抗日战争也打完了,新中国成立了,十年动乱结束了,改革也开放了。他什么也没看见,至于有没有菩提我不知道,但至少他什么也不必去烦恼。”

“这是什么境界?”

风君子:“我不是法海,我怎么知道?”

“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

风君子:“有,当然有,丹道中有一门道法叫真空练形。只要你一入坐,别说是十几天,就是一百年也有可能。有很多人是由此悟道的,他睁眼一看,世事已变,桑海苍田,亲戚爱人不在。这一念之间,如果能够把持,他可能会进入一种新的境界。”

“山中方一日,世事已千年?”

风君子:“是的,千年虽然有点夸张,几年是完全正常的。民间传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其来源就在于此。我如果教你,你想不想学?——对某些修行人来说,这是一条捷径。”

“我还是不学的好,想一想就觉得这滋味不好受,我不敢想像我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就是修行人要追求的大道吗?”

风君子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我总感觉我们所谓的道,不应该是睁开眼看见陌生的世界,它应该是我们很熟悉的东西。但刚才所讲的这种经历,也是追求道的过程之一,最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个过程之后,可以看破红尘笼罩下原先看不破的东西。用这种方式去悟道也是一条捷径。”

“修行人都要经历吗?你经历过没有?”

风君子:“你看我的样子像千年老不死吗?我当然没有这么夸张的修行。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类似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我所讲的‘真空天劫’。你躲过去了,但这人劫还是要经历的。其实你要经历的境界,不是一闭眼千百年,而是‘真空’这个境界。”

“真空是什么境界?”

风君子摇头苦笑:“不要问我,我说不出来。”

“你说不出来,我怎么经历?”

风君子:“作为人劫数,你应该已经有一点点感受,你在青冥镜过了多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知道,感觉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万年。”

风君子:“世间的一秒钟或一万年,对青冥镜里面的你毫无意义。”

“有意义,怎么没意义?如果我不出来,我父母怎么办?紫英和阿秀不是要急死了?柳依依在人世间不是很孤苦吗?还有你,肯定会上蹿下跳的。而柳老师,她的心也会不好受。”

风君子:“这些都是他人,不是你。你在青冥镜中感受不到这些,所以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

风君子:“你所说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我’?是青冥镜中那个‘我’,还是世间众人牵挂的那个‘我’,还是有了那一切所作所为的那个‘我’,还是当时躺在床上的那个‘我’?这是每个修行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我’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想明白的话,你的修行境界也只能到‘金汤’为止。真人之后是真我,找到真我才能继续去修炼四门十二重楼中的‘胎动’与‘婴儿’的道法。”

“你说的那些‘我’,都是‘我’!我也知道其中的不同。这些不同的‘我’中哪个才是真我。也许哪个都不是,也许哪个都是。…你也不教我。”

风君子笑了:“丹道次第中的种种境界,我都可以教你,唯独只有这‘真空’即没有心法也没有口诀,需要每个人自己去经历,所以才叫‘真空天劫’。不过你刚才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我觉得你已经有所感悟了。你在金汤境界中静坐修行,说不定哪天就会入了真空。等你能突破这个真空的障碍之后,我才能继续教你其它的东西。”

“不对呀,你不是还要教我外炉鼎与房中术吗?”

风君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我本来是想教你来着,可是我自己还没研究透,等我再研究研究…”

靠!这种事情怎么研究?这不是一个人能研究出来的事情,他也只能去找绿雪去研究。这小子前一段时间赌气说绿雪不来找他他就不再去神木林,这段时间确实没去。看来暂时也研究不出什么。

黄山距芜城不远也不近,大约有三百公里左右的距离。要坐车去的话也就是一天的时间。但要找到丹霞生夫妇还比较麻烦,关键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洞府在哪里,丹夫子没有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只说是在炼丹峰半山腰的隐秘之处。

我不能去早了,去早了他们不在,丹夫子只说大年三十肯定在。但那一天我不能去,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除夕夜登门做客的。我只有大年初一一大早登门拜访,算是拜年吧。过了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我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从菁芜洞天取出了四枚朱果,包括刚刚成熟的那一枚。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祭灶的日子,北方有些地方也称之为小年。但现在年代不同了,城里人不会去祭煤气灶,只是当个热闹节来过。知味楼这一天的生意非常好,吃晚饭的时候紫英还在忙上忙下。我本来不吃饭,可是阿秀说今天紫英姐要祭灶,也拉我来看热闹。我们两个人在君子居里坐着闲聊,阿秀问我:“石野哥哥,你春节要去黄山炼丹峰,也带我去好不好?”

“阿秀,你还是留在这里帮你紫英姐,还有柳依依那也离不开人照看,她几乎什么都不懂。我又不是去玩,是去办事,能不能办成还不知道呢。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阿秀撅着嘴点点头:“那好吧,我听石野哥哥的。对了,你去过黄山吗?”

“没去过。”

阿秀:“我听说那个地方山势很险,冬天峭壁之上落雪结冰,行走百丈悬崖时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阿秀这一句话突然提醒了我一个问题——我怎么能在冬日封山之际登上炼丹峰?那座山峰据说自古以来除了黄帝之外没人上去过,因为根本无路可攀。现代人想要上到山顶其实也不难,坐直升飞机就可以。我没有直升飞机,而且丹霞生夫妇也不是住在山顶,而在绝壁之中。我虽会神行之法,普通的艰难山路自然没有问题,但我毕竟不会飞,怎么上去呢?不对,修行人肯定有自已的道法,不然丹霞生夫妇怎么会在那个地方一家相聚?

我沉吟着问阿秀:“行走百丈悬崖?这我不会呀!那丹霞生夫妇是怎么上去的?”

阿秀瞪大眼睛很奇怪的问了我一句:“石野哥哥已经金丹大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没有人教过你吗?”

“教我什么?教我在天上飞吗?”

阿秀:“天上飞?为什么要在天上飞?黄山又不在天上!在地上走就可以啊,那天我们一起去飞尽峰,哥哥分明已经学会了缩地之术,登上峰顶比谁都快。”

“缩地之术?不是,我那叫神行…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其实是一种内息之法。…”

阿秀笑了:“不要跟我谈什么名字,其实都差不多。哥哥已经学会了御物,而且也到了真人境界是不是?”

“是啊,这样就可以飞上山了?”

阿秀:“不是飞。哥哥我问你,你会御物,那么可以御山吗?”

“当然不能,山怎么能搬得动!”

阿秀:“炼丹峰你当然搬不动,可是每一块山石呢?那是你神识所能及的。”

“炼丹峰上,每一处山石与山峰一体,就算我神识能及,也搬不走啊?”

阿秀:“不是要你把山石搬走,你把自己搬走不就行了吗?…”

阿秀说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御天下大块之形”的道法。风君子教过我,但是他教的境界太高深,直接教我“采日”。而我的神识所及是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太阳的,只能是以“观”的方法取其用而已。但一座山不一样,每一寸山石都在我的脚下,我可以御其形,我当然搬不走那么一座山,但如此御物,动的不是山,而是我自己。

我是在到达“还转”境界之后,才学会“御物”的,随后领悟了“神行”。我一直以为我的“神行”道法就是内息之法,现在想想,其实其中的道理也是无意中御物,所御之物是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阿秀说这是缩地之术,只是另一种称呼而已,其中道法的原理是一样的,可能只是每人的修习心法略有差别。修行界的高人能够登高越壁一定是因为这种道法。我不禁想起了守正真人,据风君子说守正曾经偷偷跑到他家阳台上去了。想那老前辈的身份,肯定不会是爬下水管上去的!这上楼和上山的原理是一样的。

“阿秀,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一语点醒了我,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上山呢!”

阿秀坐在那里,双手托腮,眨着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我:“石野哥哥,你真可爱。…你明明有此境界,却不会运用,你师父也不教你。…你其实非常有悟性,只要一句话点透你立刻就明白了。”

“谢谢你今天点透了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谁教你的?”

阿秀调皮的摇头:“没人教我,我天生就会!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是生而知之,至于石野哥哥,不用学,一点就悟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柳依依要你明天上午去一趟绿雪茗间,她有事找你。”

“依依,你有事找我?我几乎天天都来,你还要特意打招呼干什么?”

柳依依:“我怕哥哥这几天忙没时间来,所以要阿秀把你叫来。”

“什么事?你这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