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他要我自悟,如果自悟不了就去问柳依依。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把柳依依从妄境中接出来,我提醒他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去见柳依依了吗?”

风君子:“再等几天,现在你每天晚上要听经,夜里又要来给我讲经,恐怕没那个时间。我们商量商量,你去跟法澄说,说你自己不想听了,不是我不想听了,好不好?”

“不好吧?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

风君子:“那你就听经吧,听完了经文再说。”

第二天,我仍然去九林禅院听法源讲经。我感觉到风君子让我去听经就是为了从经文中领悟破妄。当我真正破妄的那一天,我又觉得指点我破妄的并非是风君子,也不是经讲的法源,反倒是很久之前就教给我那三句话的张先生。我破妄之后,风君子一度想耍赖,建议我不要去听了,因为如果我要去听,他就得听,那是他答应法澄的。

这一天晚上,我从九林禅院回来,穿过校园,走向宿舍。校园道路旁种了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树影。时间比较晚了,同学大多已经回到了宿舍,路上没有什么人。远远的我就看见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棵树下,虽然在阴影中,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柳老师。

我走过去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我,移动脚步向我走来。“柳老师,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神色很犹豫,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然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石野,我,我找你有事要问。”

“什么事?问吧。”

柳老师:“说出来,怕你觉得我荒唐。不说出来,又觉得…”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你知道我不是一般人,见过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情,你碰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柳老师抬头看着我,也许我的目光有些热切,她又低下头:“我,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说到这里她又住口不言。

一个梦?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就像有一根弦在无意间被拨动了。我赶忙问她:“什么梦?把内容告诉我好不好?”

柳老师:“在这里站着说不方便,找个地方吧。”

“那就去操场,那里安静。”

走不远就是学校的操场,操场四周有一圈水泥砌的台阶看台,看台一侧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我和柳老师在槐树下并排坐好,肩膀只离着几十公分的距离。四周很安静,已经是秋季,夏虫也不再鸣叫。柳老师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石野,你认识一个人吗?算了,你不可能认识她的。”

“你说说这个人的名字?”

柳老师:“她叫柳依依,你听说过吗?”

柳老师居然问出了柳依依,我心中刚才的预感应验了。难道昨天我在梦中见她,她也做了同样的梦?风君子告诉我我现在已经可以出入别人的梦境,只是在无意之中,难道昨天我破妄之时,无意之中进入了柳老师的梦境?

“柳依依,是芜城中学前校长柳子规的女儿。她是你的堂姐,二十一年前和她的母亲一起在学校教室里服毒自尽。那间教室,就是去年我们上高一时的教室。她死的那一年,只有十三岁。”我还不能确定她是否与我做了同样的梦,只有这样回答。

柳老师:“原来你知道。…昨天,我梦见了一个人,他在梦中告诉了我柳依依的故事。故事的内容让我不敢相信。”

“你梦见的那个人是我,对吗?”现在我终于确定了,昨天我确实是进入了她的梦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但这件事情发生了。

柳老师的呼吸陡然变的急促起来:“你,果然是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做了同样的梦?”

“柳老师,你先不要激动。我还不清楚你做了什么梦,你能将那个梦的过程都对我说一遍吗?我是怎么出现的?又对你说了什么?”

第082回 终究情归性,伏魔野战激

柳老师:“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商量开酒楼的事,结果我昨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那空店铺里看房子,正在想这家酒楼应该怎么布置。这时你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

说到这里她又不说了。看样子梦境是在这里重合的,而我无意之中就是在这里破妄而出的,结果却进了柳老师的梦境。妄境和真实之间,真是会发生很多奇妙的事情。她不说了,我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的羞涩与尴尬,在我的梦里,我记得我是轻轻抱住了她。她顿了一顿,省略了这一段,接着说道:“后来你盯着我看,要我坐下,你要告诉我一件事,是关于我去世的堂姐柳依依的。”

“再后来呢?”

柳老师并没有说出关于柳依依的故事内容,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你讲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讲完之后你走了,推门就出去了。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这是一个梦。”

“既然是梦,你怎么想起来问我?”

柳老师:“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是你讲的这件事未免太…,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有特异功能,可能…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石野,这个梦是真的吗?我是说柳依依的故事。”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对你说过,是怕吓着你,普通人很难相信这一切。”

柳老师突然站了起来,看着我,语气有点颤抖:“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说那是真的!原来你确实知道我做了什么梦!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呢?”

柳老师的语气中带着几份惊惧,看来这出入他人梦境的神通还真不能对认识的人轻易使用,否则真容易把人吓坏的。我也站了起来,尽量温和的说道:“柳老师你别害怕,坐下慢慢说,我知道,是我昨天晚上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我现在还不清楚我是怎么办到的,但我以后会想办法搞明白的。这并不是什么神秘的现象,可能是我的特殊能力之一,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用这种能力,昨天只是一个意外。”

柳老师:“意外?你意外的进入我的梦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就是柳依依的事情,你居然说她现在是昭亭山神!就算这个梦是真的,这个故事难道也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的,但事已至此,我又没法做一个原满的解释。只有说道:“柳老师,我记得我确实对你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既然是故事,你就当梦里的故事来听吧。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和你解释清楚的,现在,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柳老师:“和我解释清楚?难道你还是要跑到我梦里来解释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笑了:“柳老师,如果我再到你的梦里来,你不会介意吧?”

柳老师:“你!——如果是别人,我会很害怕的。不过是你的话,我想下次不会害怕的。你真能办得到吗?”

“现在还不行,以后,也许可以。这样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假如我还能办得到,我会继续在梦中对你解释。好不好?我们就把它当做梦中的事情,不要在现实中去谈。”

柳老师的神色仍然有些惊疑,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看了我半天,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宿舍已经熄灯了,柳老师这才想起来看表:“石野,宿舍关门了,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有地方过夜。我有饭店的钥匙,在里面把两张桌子拼一起就可以睡觉了。”

“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连被褥都没有。…这里有一串钥匙,是滨江小区的一所房子的,那是我们家的新房,没什么家具,但是有床有被,你去那里吧。…你不知道地方,我送你过去。”

“不用送了,你告诉我楼号和门牌号就可以,我自己找得着。”我本想推辞,可是转念间又接过了这串钥匙。

“风君子,你能不能现在就教我化梦?我请你喝酒!”

“不教就是不教,要么你等柳依依学会了,要么你自己琢磨。请我喝酒?当然要你请了,以后就是酒楼老板了,我不教你你就不请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想学。”

“你想进谁的梦啊?如果你想,着急也没用。我告诉你,神通不是用来在世间显弄的,只是修行的一个过程。因用神通而学道,这种想法很不好。…你快讲经吧,我还着急有事呢!”

风君子这回油盐不进,就是不肯提前教我,我也没有办法。第二天,我想把钥匙还给柳老师,可是柳老师说不用急,让我找机会交给张枝。这天晚上听经之后,我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柳家的那套房子,而是在句水河边散步,一边散步一边在想事情,我想的就是如何能够进入他人梦境之中?风君子不教我,但他说过我可以自行领悟。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龙首塔下,离菁芜洞天不远了。这时我才想起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菁芜洞天了。因为菁芜洞天阴神难近,而我每天晚上都要阴神出游去见风君子,所以并没有在菁芜洞天中过夜。我想回菁芜洞天看看,时间已经又过了一个月了,菁芜洞天中又该有一枚朱果成熟了。

我正打算向赤脂石壁的方向走去,突然神识微动,觉得附近有人,而且好像是在跟踪我。谁会在晚上十点多钟跟踪我到这个没有人的地方来呢?有可能是风君子,他说过他如果跟踪我又不被我发现,找到菁芜洞天就不算违反梅家的规矩。可是现在这个人被我发现了,我就不好直接进入菁芜洞天,而是转身走上了山,在龙首塔下站住,从高处回望。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跟着我?

我在塔下远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夜色下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看他的身形挺拔,姿态飘逸,远远看见他的脸,带着冷漠的神色,棱角却十分英俊。不是风君子,居然是好久不见的七叶!

我站在山上,他走到不远处的山脚下站住,抬头看着我。我有点紧张,真没想到落了单被他在这里堵上了。他上次出手分明是要杀我,那次有法澄相救,可是现在四野无人。真要动手的话,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逃到赤脂石壁那边进入菁芜洞天。可是我那样做等于暴露了梅氏禁地门户所在。万不得已再说吧。

我的心念飞快的转动,那边七叶冷冷的开了口:“石真人,一个多月不见,你居然已经到了金丹大成的境界。修行界年轻一辈,有你这种修为已经相当不错,只可惜你遇到了我。你我之间本无仇怨,但是,为了她,你不要怪我。”

“七叶,你也算是修行界的高人,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就算你杀了我,你就能得到紫英姐吗?紫英姐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这其实与我没有关系。”

七叶:“事情总会有所不同。无论如何我要试一试!”

“你认为没有我,她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就算她与我毫无关系,也不会看上你这种人。想当初在终南山的时候,我还同情过你,现在看你,只觉得讨厌。…我跟你明说了吧,我对紫英姐与你不同,我并不想得到她什么,可是,我也不会让你碰她!”

七叶:“你既然说出这种话,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你出手吧!”

这个七叶,真是普天之下最不讲道理的人,三言两语就要和我动手。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韩紫英吗?在我眼中,这是一种最愚蠢的做法!可是在某些人看来,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我能理解这种冲动,因为我曾经看见柳老师和那个卑鄙小人汤劲走在一起时,我就曾有过让他消失的冲动,但是我知道,事不能那样做。而眼前这个七叶,却要如此对我,我并非卑鄙小人,甚至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七叶,我不想和你动手。”

七叶冷笑道:“你果然是个懦夫,上次与你斗法时,你也是不敢与我动手!”

“你有脸说我?想当年是谁将紫英姐打下山崖?你忘了你当年技不如人时是怎么一副可怜像?我承认我现在的修为不如你,但我不想动手是因为没有必要,你不过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可怜小人。”

七叶的脸抽搐了几下,突然笑了:“正因为当年之辱才有了今日之我,我就是想证明给她看,我不再是当初那个七叶。”

“屈强者,好凌弱!你还是那个七叶,就算你天下无敌,你也还是当初的你!只不过当初别人强逼你,而你今日去强逼别人。…其实你想一想,你当初不是没有机会得到韩紫英的心。如果你不是将她打落山崖,而是选择为她自废修行以谢师门,我就不信登闻先辈你眼看着你那么做。…如果那样,恐怕就没有今日之事,韩紫英的舍身之誓,就是为你而非后来的我了。…我问过韩紫英,她精通天下灵药炼制,就算你当初失去修为,她也有办法医治,你可以从头开始重新修行。”最后这一句,是我故意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对七叶的时候,我的口才突然变的比平常好多了。

七叶的眼中出现一种复杂痛苦的神色,但只是一闪而没,随即被嘲笑所代替:“石野,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害怕我杀你!…你放心,我记住了那个法澄和尚的话,不会杀你的。”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

七叶在笑,这笑容有些阴毒:“我来找石野真人切磋道法。你不是扬言要参加宗门大会吗?我也要参加!所以找你印证一下修为并不违反修行界的规矩。况且,我是高人,邀你切磋是指点你,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如果真有知情人说什么,也只会说你我为一个妖女争风吃醋,我不在乎!…你记住了,今天只是开始,以后我每次都会这么做…我要一次又一次打败你,只要我看见你!”

靠!这个七叶的心机可是够阴的!地痞流氓打人,打完了经常还会说一句:“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看见一次打一次。”没想到七叶也会来这一招,这一招虽然无赖,但他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对方还真的没法不怕。这是一种老鼠被猫戏弄的折磨与羞辱!久而久之确实很少有人受的了。

我也动怒了:“七叶,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天下!”

七叶:“我不管!你可以不出手,我也不伤你。但是我告诉你,被我赤蛇鞭打中的痕迹是褪不掉的。”

他不等我答话,赤蛇鞭已经出手。暗红色的长鞭在夜空中展开,无声无息直奔我的面门而来。我想不出手也不行了,青冥镜从怀中飞出,悬于身前。镜身旋转,散出一片白色光圈,这光圈有几米的直径,将我整个人都护在后面。与此同时,圈晕的正中射出一道光束,如闪电般直射七叶。

我没有理会赤蛇鞭,因为我知道硬碰硬不是对手,直接用青冥镜的收魂伤神术去打七叶,攻敌所必救。如果他不收手,我们就同时被打中!他的修为在我之上,但护身功夫未必就比的上我的金龙锁玉柱。我这也是在赌,赌我们俩谁更能挨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青冥镜虽然号称妙用无穷,可是我手中的残器能够主动伤人的法术实在不多。

七叶果然不想和我两败俱伤,赤蛇鞭在空中一阵扭曲,缩成螺旋状,居然以有形之鞭锁住了青冥镜中发出的无形光束。这一招他用过,当初在石柱村外斗法时他就是这样破了我的收魂之术。接下来仍是一样,鞭稍如灵蛇吐信,突然伸长了一截打向青冥光影的正中。

光影碎裂,但我已经不再那个位置,他打中的也不是青冥镜,只是一片虚影。青冥镜的妙用之一就是制造种种幻境,虽然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制造一个幻境让他自己钻进去,但是弄一个虚影出来还是可以的。我已经离开了龙首塔下,蹿到山腰,没有施展任何其它的法术,而是直接催动青冥镜,把镜子当一个铁饼那样,在空中飞旋着冲着七叶就砸了过去。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打法,修行人的法器都有各种妙用,没有人直接当作板砖来拍。上次七心与我相斗时风君子出来搅局,嘴里不干不净,七叶拿他没办法,一咬牙直接用七情钟来砸他,风君子当时也说她耍无赖。不管无赖不无赖,我只能这么干了。御器之时,法器与身心一体,如果青冥镜砸在赤蛇鞭上,就和砸在七叶身上一样,当然,我也等于被赤蛇鞭打中了。

七叶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向后连退几步,赤蛇鞭在他身前画了一个圈,分出一道红色的光网。青冥镜正砸在这道光网上,光网颤动,七叶又向后退了一步,而我就像胸口被人用大锤击中一样,向后飞出了好远,落地打了一个滚才站起,又回到了小山上。伸手招回青冥镜,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这个七叶太厉害了!我真不是对手。

“石真人,你技止于此。让我打中一鞭,我就放你离去。”七叶的声音冷冷的从山下传来。看他的脸上,一副得意之色,然而他话音未落,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此时传来了很奇异的声音。

这是钟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震耳,响一声,就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翻滚。第一声很远,第二声已经在竹林外,第三声就在近前。我听出来了,这是七情钟的声音,冲着七叶去的。林丛中又飞身出现一个人,一身宽大的灰衣包裹着娇小的身躯,惨白的五官面无表情,正是戴着面具的七心童子。

“七心,我与石野的私人恩怨,你插什么手?”

看不清七心是什么表情,但语气是一贯的冷漠:“我奉掌门之命,考察你的行止,你恃强而凌人,我不得不出手。”

七叶:“掌门之命?就算登峰亲自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又算什么?当初我被弃之荒山的时候,就已经和终南派一刀两断,我现在也不必守终南门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