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踉跄着站起身接住她,她恨恨地看了眼沈陌,声音似哭非哭,“沈陌,你会后悔的!”
就在这时,妖都传出震天的钟声,漆黑的城池瞬间亮起了灯火。
鹰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面色大变,因为这钟声意味着:神石出事了!
而沈陌,也因这钟声分了下神,就在这分神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沈陌神色一凛,就见白光消失之后,连带着自己面前的那三个人也消失了。
沈陌的脸色蓦地变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点点滴滴的血渍,他知道,那是从她身上滴下来的。
鹰弑已来不及去管那三人的去向,领着部下匆匆赶回了城。
此时此刻,妖都城外的小道上,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在撒腿狂奔,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呈漆黑色,但内里却隐隐闪着红光,是一种独特的晶石。
那人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苦着脸道:“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要是不跑,你才真的会死。”公孙景凉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荀二瞪了公孙景一眼,“你抱着这么大块的石头跑跑试试?”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轩辕和公孙景来妖都偷神石?
还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神石会这么大块?!都快赶上他们家的大木桶了!
“我要是能抱,还会让你抱?”公孙景斜了荀二一眼,“就你这速度,我们俩迟早都得折在这里!”
“呸呸呸!本公子才不会折在这鬼地方!”荀二看了眼公孙景受伤的胳膊,重新振作起来,因为抱着神石的缘故,他的步子迈不大,最后他一咬牙,迈着小碎步小跑起来。
公孙景在后面看得直想笑,他道:“荀二,追兵来了!再跑快点!”
荀二一听,小碎步踩得更加卖力了,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公孙景笑出了眼泪,他看着荀二消失的方向,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朝他挥了挥手,低声道:“荀二,我就陪你到这儿了,我得去帮轩辕了。”
“你确定我们偷的这是神石?不会是假的吧?”荀二跑得正起劲,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问道,要是假的,他得哭死!
身后一片安静。
荀二耐心地等了会儿,终于发觉不对劲,他猛地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公孙景的身影?
荀二面色一白,抱着神石的手也微微发抖,他的脑子里一时掠过许多想法,最后他排除了公孙景被妖族人干掉的可能,毕竟公孙景若是被干掉了,他的小命也早就丢了!
荀二没在原地呆太久,他和公孙景从小一起长大,不过转瞬,他便明白公孙景去了哪里。
除了回去帮轩辕宸,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们三个一起去偷神石,他虽然一路都设了结界,可妖族亦有破解结界的高手,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最后轩辕宸下了决定,由他留下断后,让公孙景护着荀二先走。
这会儿荀二痛恨起自己来,若不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公孙景就不用送他,他甚至还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可事已至此,悔恨亦没有用。
荀二再次看了眼妖都的方向,喃喃道:“公孙,你和轩辕,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来。”
没了公孙景陪伴的荀二,脚程越发快了,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会有轩辕世家和天族的人接应,他要速度赶过去,然后让他们去救人。
公孙景狂奔回妖都城门的时候,就看到轩辕宸被团团包围,他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然而他却仍咬着牙没有倒下。
“轩辕!”公孙景大叫一声,突破重围冲到了轩辕宸身边。
轩辕宸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喝道:“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护送荀二吗?”
“他没事,我来陪你!”公孙景大声道:“轩辕,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轩辕宸眼眶一热,情绪顿时被公孙景感染了,大喊一声:“好!”
两人背靠着背,杀气腾腾地盯着围攻他们的妖族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荀二觉得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也沉重地快没有知觉了,他真想把怀里的神石放下休息一会儿,可他不能,一想到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后面血战,他的身体便自动地往前跑。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司玉兄!”荀二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神石从他手上滚落,朝前面滚了过去。
此时的司玉刚嘱咐东白把已经陷入昏迷的穆之和金圆圆送走,一回头,就看到了荀二和神石。
司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伸手一挥,神石就被他收到了锦囊里。
累瘫了的荀二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早知道这块破石头还能被收到锦囊里,他何必一路抱回来?
手都废了!
荀二哀怨地看着司玉,司玉却没理会,只将锦囊递给二长老,郑重道:“此物关系重大,即便倾我天族之力,也要护住,万不可被妖族夺走。”
二长老深知自己责任重大,颤巍巍地接过锦囊,道:“尊主请放心,天族上下,必当誓死护住它。”
“若是此番我不能回来,还望二长老前往弱水之滨,将它毁掉。”司玉看了眼妖都的方向,道。
“尊主不与我等一道回去?”二长老震惊地问道。
“轩辕宸和公孙景还在妖都,我须将他们带回来。”
“对,他们还在妖都,司玉兄快带人去救他们!”荀二听到这话,如梦初醒,连忙道。
“可尊主你灵力耗尽,此去只会自投罗网!”见司玉欲走,二长老连忙道:“更何况弱水之滨神秘无踪,我等如何找寻?”
“弱水之滨的地址,我已一同放在锦囊里。”司玉说着,最后看了眼穆之,然后对东白道:“好生照顾她。”
东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尊主!”见司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天族众人纷纷喊道。
司玉恍若未闻,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荀二看向面色凝重的众人,连珠炮似的问道:“司玉兄怎么一个人去了?他这不是去送死吗?为什么不多带些人?”
东白看了他一眼,道:“因为尊主想把人手留给我们。”
他们此番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带的人本就不多,现在穆之和金圆圆都身受重伤,他们更加需要人手护卫。
荀二不吭声了,他看向妖都的方向,眉宇间难掩忧色。
司玉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公孙景闪身挡在轩辕宸面前,然后被鹰弑一掌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而轩辕宸,则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正挣扎着准备爬起来,见到那一幕后,惊痛道:“公孙!”
壮硕的妖王此刻正站在城楼之上,嗜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半死不活的轩辕宸和公孙景,叫道:“鹰将军,杀了他们!”
司玉将手伸到怀里,抓出一把种子,那是千罗花的花种,只见须臾之间,他手心里的花种便纷纷绽放,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千罗花。
千罗花,传说中的神之花,世人只知它珍贵稀有,世间难得,却不知它为何会被称为“神之花”?
美丽的神之花啊,也只有他知道,它们身上蕴含着神的力量,它们滋养着无相山的土地,让无相山可以长久地存在着。
一旦他汲取了这股神力,无相山上漫山遍野的千罗花都会瞬间枯竭,而无相山,也会自此不复存在。
矗立了千万年的人妖两族的屏障,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毁于他的手里。
可事到如今,以他的灵力已经无法修复无相山的结界,它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
司玉闭了闭眼,双手一挥,漫天的千罗花便朝妖都城门口飞扑而去,它们的花瓣一触到妖族人,就会幻化成红色的无形的利器。
轩辕宸和公孙景正准备受死,突然就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声,他们愣愣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千罗花,还有那些突然就嚎叫着倒地的妖族人,像是进入了一个迷幻的梦境。
而操纵“梦境”的人,在纷扬的千罗花中缓缓走来。如若无人之境,仿佛是千万年前的神祗降临。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亦是撑着一副重伤的身体,每一瓣千罗花的绽放,都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心力。
只有他胸前斑驳的血迹,才能隐约透露,他不是那无所不能的神。
“撤!撤回城内!”妖王被千罗花的神力伤到,大叫着让人撤退。
鹰弑这一晚上也经历了几场血战,早已受了伤,此刻亦是不能抵挡千罗花的威力,匆匆地叫人撤退了。
一时间,妖族城门外,除了一堆尸体,只有他们三个重伤的活人。
“早知道天罗花能治妖族人,当初就该让荀二多种点。”直到此刻,公孙景才算是松了口气,任由自己放松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喃喃道。
他的身上满是血痕,连手也无法抬起来。
轩辕宸亦是如此,但他却不敢放松,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微颤地问司玉:“穆之呢?”
漫天的千罗花慢慢地湮于无痕,司玉捂住胸口,面色发白地道:“我已让人送她回人族,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们快走。”
轩辕宸点点头,看向公孙景,唤道:“公孙,起来,我们走。”
公孙景没有回应。
轩辕宸一愣,身子不知为何逐渐僵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提高了音量,再次试探着唤道:“公孙。”
公孙景仍然没有回应。
轩辕宸猛地拔足,撑着血痕累累的身子狂奔到公孙景身侧,双膝倏地跪倒在地,只见公孙景安静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脸上的鲜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唇角却带着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轩辕宸的呼吸一窒,他颤抖着伸出手,伸到公孙景的鼻息之间,然后——他的眼眶里倏地有热泪滚落。
“公孙!”轩辕宸大吼一声,饱含痛苦的热泪滚滚而下。
他本该不用死的,如果他不回来救他。
轩辕宸的脑海里回荡着公孙景带着笑意说的话。
他说:今天让我们兄弟俩战个痛快!不死不休!
可为何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死了?
司玉的面色越发白了,他的眸中出现一抹痛色,若是他能到得早一点,公孙景又岂会……?
穆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轩辕山庄的卧房里,胸口的伤已经并无大碍。
她赤着脚跑下床,一开门,就听到有鼓乐之声从轩辕山庄外传了进来。
她循着声音一路走去,发现山庄外围满了人,不少都是云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丝竹弦乐,载歌载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像是有什么重大的喜事。
“发生什么事了?”穆之随手拉住一个大婶,问道。
那大婶的腰上挂着一面大鼓,正打得欢,被穆之打断,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妖族亡了,以后啊,再也不会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让妖族覆灭,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山庄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穆之回过神来,有些急切地问道。
大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穆之只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许久,才在一处角落找到东白的身影,他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面前热闹的景象,神情却有些郁郁寡欢。
“东白!”穆之叫了一声。
东白一听到这声音,顿时就蹦了起来,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夫……夫人,你怎么醒了?”
尊主的术法怎么失灵了?不应该啊……
“这怎么回事?司玉他们人呢?”穆之没注意东白的异样,兀自问道。
“那什么……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滨,把神石给毁了,妖族一直以来都是靠神石维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毁,他们也就亡了……”东白解释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无相山已经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择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们以后住哪儿?”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人,心里咯噔一下,抓住东白的衣袖问道:“金圆圆呢?她怎么样了?”
“金姑娘被沈陌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我昏睡了一个月?!”穆之顿时提高了音量。
东白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眸。
“金圆圆的伤没事吗?你们怎么让她给沈陌带走了?”穆之继续问道。
东白摇了摇头,他可不敢告诉穆之沈陌带走的金圆圆是躺在棺木里的……虽然尊主后来说过金姑娘并无大碍。
山庄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据东白所说,自从妖族覆亡之后,云州城的百姓便多了这么一项特殊爱好,每到傍晚,都要出来载歌载舞一番。
穆之看着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存活了千万年的妖族,就这么简单地覆亡了?
虽然像梦,但终究还是尘埃落定了。
劫后余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过,人族的百姓可以载歌载舞、尽情欢呼,轩辕宸等人却因为公孙景的死,迟迟未能恢复心情。
公孙景的死讯也给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很多年以后,她都依然能记得这个曾经向她表过心意却大方退回婚书的坦荡少年,她想,如果重来一世,如果她只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儿女,不曾被母亲送走,那么,也许他们能够循着命运的轨迹,理所当然地走在一起,缔结良缘。
三个月后,东白正在吃饭,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面前,作严肃状,问道:“司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东白把头埋进碗里,含糊道:“快了。”
“三个月前,两个月前,一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穆之瞪了瞪眼,“你们天族到底搬到哪里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来才知道呢……”东白继续埋着头说话。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东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眯着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东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东白点头如捣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松开东白,气馁地坐下,“他怎么还不回来?我头发都要等白了。”
东白垂了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这天晚上,穆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出门溜达。
自从妖族覆亡后,轩辕山庄的结界撤销,再也不会有半夜突然响起的铃声,众人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经常去后山看些花草,心中难得起了兴致,往后山溜达而去。
月光很亮,给后山的花草都铎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这样安静的月夜,穆之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再也不会出现一个鹰弑,把她掳到妖族,让她经历噩梦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这念头刚浮起来,她就看到了一个噩梦般的人——鹰弑!
仍是那张可怖的阴阳脸,仍是那一袭黑衣,只是原先乌黑的头发尽数变白,人也有了老态,只见他站在一个小山洞的洞口,正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在这个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锐利无比,但却没有往常那般瘆人,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温和。
“你终于来了。”鹰弑的声音缓缓响起,吓得穆之浑身一抖。
“你敢叫一声,或者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听鹰弑凉凉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指着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别乱来,我,我这里多的是心头血,随时能叫你灰飞烟灭。”
鹰弑嗤笑一声,穆之顿时不敢吭声了。
过了会儿,穆之见鹰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鹰弑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鹰弑突然笑了,他看着面前美貌惊人的人族姑娘,他回想过去漫长得数不清年月的时光,好像从未有过一人可以让他这样惦记,惦记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却还硬撑着一口气,想见她一面。
偏偏这个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于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这一生,他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她——他漫长又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灿烂明媚的亮色。
而更让他欣慰的是,那个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长眠在弱水之滨,再也不能拥有她了。
第十一章 我会找到你,弱水为证
鹰弑倒下得很突然,不过在鹰弑倒下之后,穆之立刻便抓住机会转身跑了。
没一会儿,她就带着轩辕宸、东白,还有一众护卫赶了回来。
鹰弑还是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轩辕宸率先上前查探,他伸手探了下鹰弑的鼻息,冷静道:“他死了。”
“他怎么才死啊?”穆之心有余悸地问道,“不是说妖族覆亡了吗?该不会其他妖族人也还活着吧?”
“应该不会,神石一旦被毁,他们就会丧失妖力,迅速变老,修为低的一日都熬不过,鹰弑属于妖族修为极高的人,虽然能撑到现在,但也绝不会有能力伤到别人。”轩辕宸解释道。
穆之一听,顿时懊恼起来,自己刚刚的表现着实丢人,这鹰弑临死前还耍她一回,着实可恶!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让人族闻风丧胆的男人,曾对她有过那样隐秘的心思。
可是这世间的感情本便是如此,出人意料,却又无法强求。
能够两情相悦的,总归是少数。
被鹰弑这么一吓,穆之对后山又有了阴影,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一阵。
司玉迟迟不归,金圆圆又不知所踪,穆之的日子过得乏味无趣。
这日,穆之实在是待不住了,带着东白去了云州城。
云州城与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它是无相山和轩辕山庄之后、守卫人族的第三道防线,当日无相山结界被破后,云州城也历经了一场血战,血战之后的云州城,少了繁华,多了沉重。
好在如今,它又恢复了往昔活力,只是,在每一个平和的面容背后,都还对过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
穆之和东白去了熟悉的酒楼,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仍在激情洋溢地讲着一段段或真或假的传说。
“话说这天族尊主带着神石来到弱水之滨,将那神石投进弱水之后,妖族大军瞬间溃败,从此妖族湮灭于世……”穆之正在埋头苦吃,就听到说书先生说起司玉的事,她神情一凛,连忙把碗放下,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
“可那弱水之滨凶险异常,方圆百里,莫说是人,连花草树木也无法生存,哪怕是飞鸟路过,也会灰飞烟灭,天族尊主虽有神力护体,却早已消耗殆尽,所以……”
穆之的神色渐渐变了,若说刚刚她还只是兴致勃勃地想听故事,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局。
那说书先生讲到这里,面上竟浮现悲痛之色,只听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进的弱水之滨,但是,从那之后,再也无人见他出来过……想必他已然不在人世……”
穆之的手一颤,蓦地站起身,驳斥道:“你胡说!”
说书先生看向穆之,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你……”穆之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指向东白,道:“东白,你告诉他,司玉根本就没死……”
哪知东白却垂着头不吭声。
穆之的心里咯噔一下,眼眶倏地红了,她一把抓住东白的衣领,强迫他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东白,你说,他没事。”
东白的唇微微颤抖,面色有些发白,眼里有泪水打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尊主说过他会回来的……”
穆之的身子一软,像是被人骤然抽走了生机,直接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穆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死了很多人,轩辕慎、洛云烟、金圆圆、公孙景……还有她自己。
最后,她感觉到自己化成了一阵烟,飘在空中,她看着脚下的土地,只觉得满目疮痍。
然后,她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她循着哭声飘荡而去,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他跪在血泊里,怀里抱着她早已冰冷的尸首,神情麻木如雕塑。
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哭声,如果不是看到他发红的眼眶里滚滚落下的热泪,她会以为,他并没有那么伤心。
她突然就哭了,原来她的死并不能结束一切。
原来死去的她,仍然会心痛,会落泪。
她的泪化成了雨,落在他的身上,和他的眼泪融在一起,结成了新的泪珠,那泪珠落到穆之胸前的玲珑玉上,与那上面淋漓的鲜血混在了一起,就在这时,她的胸前突然崩现出一道强烈的光线,那道光仿佛有无上神力,直接将她卷了进去。
她昏昏沉沉的,有些恍惚,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又重新拼凑。
她隐约明白,那是时光在倒流。
死去的人又活了回来,活着的人回到了过去,而她,听到了自己呱呱坠地的声音。
然后,她忘了一切。
穆之惊醒过来,轩辕宸守在她的床前,紧张地看着她。
她蓦地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司玉,她的心如有刺痛,她怔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直接往外奔。
“穆之!你要去哪里?”轩辕宸一把拉住执意往外走的穆之,痛心地问道。
“我去弱水找他!”穆之红着眼道。
“连他都不能从弱水出来,你凡胎肉体,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穆之挣脱轩辕宸的手,眼中凝了泪,“哥哥,这一次,你也不能阻止我。”
轩辕宸一怔,他从未在穆之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表情,她这个人,外表看着柔弱,内心却极为洒脱,能让她在意的人很少,而在少之又少的人当中,司玉是她心里的重中之重。
轩辕宸自认没办法阻止她,但身为兄长,他亦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所以他思忖良久,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弱水乃是蛟龙的修炼之地,我不阻止你去找司玉,但在此之前,你要去找沈陌,问他讨得在弱水之滨存活的办法,否则,你刚踏进弱水之滨便会灰飞烟灭,谈何寻找司玉?”
“这几个月我们一直让人在找沈陌,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天下之大,我要去哪里找他?”穆之蹙了蹙眉。
“我知道沈陌在哪儿。”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响起,穆之转头看去,看见瑶歌跟在东白身后,走了进来。
“他在哪儿?”穆之眼睛一亮。
“天下第二寨。”瑶歌走上前来,开口道。
穆之一愣,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沈陌竟然会带着金圆圆回到她的老巢。
“尊主把天族上下托付给了我,我不能去找他,这一趟,只能你去了,夫人。”瑶歌微微一笑,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穆之”为夫人,自那日婚礼上她被当众拒绝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见过穆之,连他们的大婚她也不曾出现。
她躲起来修炼,不想见任何人——直到无相山结界被破,司玉将天族一脉托付到她的手上。
她想,她这一生,除了嫁给司玉,还应当有更重要的义务要尽。
她是天族的圣女,不止要守护天族,还要守护人族的子民,儿女情长,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她接下了司玉交给她的重担,带着天族上下抵御妖族,待妖族覆亡之后,她又带着天族一脉迁徙他地。
如今他迟迟未归,她纵然心焦,却也只能略尽心力。
穆之日夜兼程地赶往了第二寨,东白对她不放心,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一到第二寨门口,穆之就呆住了,因为整个第二寨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寨里不时传出欢乐的鼓乐之声,门口也无人看守。
穆之往里走去,一直走到第二寨的大厅,只见大厅之外,张大婶带着一众第二寨的兄弟姐妹站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穆之探头一看,就见大厅之内,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正在大打出手,正是许久未见的沈陌和金圆圆。
“金圆圆!”沈陌一把按住金圆圆手中的大锤,蹙眉道:“别闹了。”
金圆圆瞪了瞪眼,“谁跟你闹了?赶紧给我滚出第二寨,本寨主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今日这堂,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沈陌眯了眯眼,声音里隐约透露出一丝怒气。
穆之拍了拍张大婶的肩膀,问道:“他俩怎么回事?”
张大婶回头看了穆之一眼,又转回头去看着沈陌和金圆圆,边嗑瓜子边道:“没事,他们闹着玩呢。”
说着,张大婶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李叔,道:“我今天出五两银子赌他们拜不了堂。”
李叔:“我出十两。”
“……”穆之听得一头雾水,又拍了拍李叔的肩膀,“这什么情况?”
李叔回头瞧了穆之一眼,转回头道:“自从寨主醒过来后,他们天天来这一出,沈陌这小子,坑害了小穆,还想迎娶寨主,不容易哟!”
穆之一愣,金圆圆竟是因为她才不愿意嫁给沈陌么?
她正怔忡着,张大婶和李叔突然同时回头,瞪大了眼看着穆之,然后双双把手头的瓜子一扔,大声喊道:“寨主!小穆回来了!”
他们二人话音一落,刚刚还在围观金圆圆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穆之,正和沈陌僵持着的金圆圆一听这话,立刻就把手中的大锤扔到了一旁,朝穆之狂奔而来。
金圆圆一把抱住穆之,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穆之,你没事便好!沈陌这混蛋一直不肯让我去看你!”
“你的伤还没有好。”沈陌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我都能揍你了,怎么可能还没好?!”金圆圆红着眼回头,瞪了沈陌一眼。
穆之想笑,又没有笑,她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金圆圆,她的好友,终于没有重复从前的命运,逃过了生死的大劫,而沈陌,她相信,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去伤害他心爱的女人。
“穆之,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娘。”金圆圆突然犹豫着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