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眼没有言语,手下却是轻了些。容焕抬起头,瞧唐戬缓缓走近,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容焕一时蒙了,便听金鱼眼低声又道了句:“唐公子。”

只有三个字,却携了催促之意。唐戬咬咬牙,几步走过来,执起了容焕的手腕。

下一瞬,她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对不起,阿焕。”

唐戬摘去了那串雪白的麒麟核,面上一片决然。

容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可她还未来得及出声,金鱼眼已用一片麻布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过片刻,她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唐戬接过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后窗立时跃入四个与金鱼眼一样打扮的人。他们恭谨地道:“药田的人都昏睡在房中了,此计万无一失。”

他点点头,对金鱼眼道了句:“走吧。”

几人携着唐戬与容焕,身姿迅捷如风,数个起落便从药田茅屋旁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容焕微微有了意识,只觉身下柔软,似是躺在一张床上。她没有贸然睁眼,大约是眼珠儿在眼皮下滚了滚,便听旁边落下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容姑娘既醒了,不妨起来喝杯茶压压惊。”

这句话有些熟悉,似乎当年她在九凰王府被挟持后醒转,顾君璟也是这般戳穿她的。容家小焕无奈地坐起身来,果然见他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唐戬便站在他身后,一切几乎与一年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只是顾君璟的模样却已大不相同,这半年他似乎过得很不好,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般,两只眼睛微微凸出来,像是随时都会歇斯底里。

他见容焕盯着他瞧,轻轻笑了笑,平静中携了一丝诡异:“眼下这情状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当真教人怀念,你说是也不是?”

容焕背后一毛,心道鬼才怀念,面上却也跟着笑了笑:“这个自然,世子连请人的手段都没变呢。”

唐戬站在不远处,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抬起眼睛看她。顾君璟像是没有听出她言语背后的讥讽,缓缓道:“请你可是相当不易呢,宁大人将你保护得非常好,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待我那三弟部署起来,可就没有今日这般轻松了。”

容焕顿了顿,思及容老爹的安危,心中不由得有些急躁,却又不便显露出来,便沉声道:“这次世子带我来此,不知意欲何为?”

顾君璟转着轮椅靠近了些,面容隐在烛火的阴影下:“久闻容姑娘聪慧非常,不如你来猜上一猜。”

屋中沉默了半晌。

她心中有所牵挂,不愿再与他玩虚与委蛇的游戏,便分外直截了当道:“世子若要拿我要挟九凰王,便尽可死了这条心…”

果然容焕言语未尽,便听顾君璟声音凶厉地打断道:“不许叫他九凰王!”

他阴着面色,不过转瞬却又笑了起来:“容姑娘又何必自谦,我那好三弟向来不亲近女人,便是姬瑶光这般的艳色也入不了他的眼。这许多年来。只有容姑娘一人得他另眼相待。”

“若世子说的是那三百二十一抬聘礼,那可真是误会了。”容焕干脆地道:“他如此待我,不过因为我救过他。”

这句话似是一根毒针,瞬间刺到了顾君璟的某根神经,他唰地坐直了身子,提高声音道:“是啊,就是因为你救过他!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那个孽种早就死了!”

容焕淡淡瞧着他微微喘息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她叹了口气道:“如今九凰的形势已成定局,血凰卫权势如日中天,且就算你侥幸得胜,这双腿也没有可能痊愈了…这又是何苦?”

“事到如今,我早就生不如死。”顾君璟森然一笑,“他不过是个孽种,我才是顾氏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从小到大他都被我踩在脚底下,如果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容焕瞧着他俊雅面庞扭曲的模样,低声道:“所以你不求痊愈,也不求王位,只是一心想他死罢了。”

顾君璟眼中透出满满狠意,又隐隐有些兴奋:“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踏进这个地方,纵然有血凰卫,也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他不会来的。”她微微抬了声音,面色十分平静,“不巧就在你请我来的前一个时辰,我与他已在后山说得清清楚楚。他会撤回聘礼,也不再欠我什么,从此大家再无干系,若不信,你大可问问身后这位唐公子,他也在场。”

唐戬眼神微微一动,头却垂了下来。

她叫他唐公子。

历经此事后,他连她的唐大哥…都不是了。

顾君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靠回轮椅,声音又恢复了淡漠:“来与不来,我便和容姑娘赌一场。”

容焕呆呆瞧着烛火,脑子里还是不久前在石阶上那些绝情的言语,心中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失落。听了那些话,他还会来才奇怪。

她心事重重,也未听清顾君璟在说什么,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吱呀”一声,他已经转着轮椅出了房门。

唐戬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屋中静了一会儿,容焕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爹爹呢?”

他身子一颤,微微垂下头,声音中有一丝愧疚:“你不想骂我吗?”

“刚醒来时的确想的,不过后来也就释怀了。”容焕顿了顿,“无论怎样,是唐公子救了我,这份恩情无以为报。而你眼下做的,是站在你的立场上该做的事,我不怪你。”

唐戬怔了怔,过了半晌,微微弯起一个苦笑:“你不怪我,是因为你根本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怎么会。这数月来,除了爹爹师兄和子桑,你便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阿焕,你明知我指的是什么。”他缓缓走近了些,放低了声音,“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容焕沉默了一会儿,她当然知道唐戬的心意,可是…这段时机太不对了,她身子刚刚好转,又历经了一场生死心殇,只觉得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见她没有言语,唐戬转过身,声音中露出几分冷意:“当世子找到我时,他只问了我一句话,我便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了。”

容焕垂下眼睫:“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要眼看着容焕嫁给顾长惜吗?”唐戬背对着她,看不见面上表情,“阿焕,曾经我以为你早就对他死心了,可这几日,自他出现后,你口中无情,却常常心神恍惚。察觉到这一点我才怕了。阿焕,我不怕等你,多久我都可以等,可若你当真嫁给他,我便再也等不到你了。”

言语到了最后,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容焕心中微酸,忍不住道:“我说了不答应,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唐大哥,你…真傻。”

唐戬听了那声“唐大哥”,心中稍稍好受了些,便转过身来柔声道:“事到如今,只有他死了我才安心。阿焕你别怕,好好在这修养,我不会让世子伤了你的。”

他说罢,瞧了一眼天色,仿佛二人还在神农谷后山一般,时辰到了就要避嫌。容焕正欲说什么,唐戬却瞧着她认真道:“至于容老伯,我是当真不知他的行踪,世子也从未与我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