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程母砸吧砸吧嘴,更满意了。
程凉让自己妈妈快乐了两分钟,然后很真诚的问母亲:“妈,你说我要是刚刚追上就跟她说我要去新疆三五年,会不会不太好?”
程母:“………………”
程母:“???”
于是那天半夜,鹿城郊区的某个地方,响起了河东狮吼:“兔崽子我迟早要给你吊到院子里风干起码我过年还能少杀一头猪!”
第四十二章 程凉
去新疆这件事, 程凉之前在天台上抽完半包烟后想出的法子简单粗暴。
他活了快三十年终于有了点想要抓住的东西,肯定是两个都想要,于是他去院里拿援边资料确认了一件事, 之前听其他人八卦闲聊援边可以按季度来的传言, 是真的。
他们医院援边可以季度援助,一年里两个季度援边两个季度在本院。
他盘算着盛夏的性格上学的时间应该没什么空理他, 那他每年寒暑假的季节回鹿城,两边就都能顾得上。
听说盛夏爸爸在战区失去联系, 他就请了五天假, 想陪她几天,把自己的打算跟盛夏沟通一下,剩下找半天时间回家跟父母聊聊去新疆的事。
毕竟他长那么大上学工作都是在鹿城,还没有离开过。
都计划得好好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最终还是没把要去新疆的事情说出口,和家里倒是说了,结果被他娘用铁铲铲出家门,让他爱去哪去哪不要回家烦他们。
等去了医院,他把申请表交给林主任, 又被林主任脸色铁青的叫到了会议室——老林是个暴脾气,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在办公室里扯嗓子开骂的, 这样黑着脸把他叫出去私聊的,反而让程凉觉得不太妙。
果然林主任关上门就冷着脸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在关键时刻请了假又提交了申请还有一堆自己可能没想起来做了什么的程凉再次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季度援边这个事是自从院里有援边任务之后就一直有的备选方案,可那么长一段时间, 几乎没有医生选这个方案,你觉得是为什么?”林主任这次罕见的没有兜圈子也没有造气氛,直接就问了。
“季度时间太短。”程凉其实知道,“每个季度来来回回, 两边都抓不到项目,到时候真出成绩了也会跟我没关系。”
一些比较大的病例也不太可能会分给每个季度来来回回的医生。
林主任瞪着他:“你心里都知道你还敢这样填申请?”
程凉又不说话了。
真话是他知道,但是他觉得这样没什么,反正在哪都是治病,没有项目没有大病例他也一样得天天上班。
但是这话不能说。
他以前觉得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现在却莫名的有些说不出口。
好像……
过于咸鱼了。
他想要抓住的两个人,都不太能理解咸鱼的思维。
果然,林主任把他的申请又丢还给了他。
“你要么就安心跟着我一起去新疆,要么就老老实实留在鹿城,想这样来来回回的,就别做我学生。”
“我拿到团队名单就会走,到月底之前,你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案。”
他说完就走了。
这么多年来最平和的一次,没有跳脚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说他是只没有胡萝卜的驴。
可程凉这一次,却记住了林主任的背影。
林主任真的老了。
脊背开始往前倾,眉毛都已经开始花白,本来就很凶的法令纹现在像是刻在脸上一样。
这次的事情对林主任的打击很大,程凉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林主任对他,可能打算放手了。
林主任老了,再也没有心力去帮他一个个的试验他喜欢吃哪种胡萝卜了。
***
和林主任一样,程凉最开始实习的时候也不太喜欢这个大脾气大嗓门的主任,所以平时不爱做这个主任布置的任务,规培生的时候跟着查房,林主任问的问题哪怕他会,他也不答。
叛逆得很。
他总觉得林主任很不像个医生,把办公室弄得跟厨房后台似的,训他们的架势就像那些五大三粗的厨师训学徒,情绪上头了不顾场合开口就骂,不像个文化人,跌份。
他们两就这样谁也看不上谁,他被林主任针对了两年,林主任私下里也没少因为他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飙高血压。
两人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程凉因为一个病人的事对林主任这个人彻底改了观。
那时候他还在做规培生,分到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可还是会有病人看他年轻连日常手术后的伤口都不愿意让他碰,或者家属看到他就问林主任和其他主治医生去哪了,跟护士说这个小医生不靠谱我们不想要。
涉及人命,没有小事,其实换位思考就都能理解。
但是能理解,不代表不难过。
尤其,还有医闹。
这玩意有时候跟家常便饭一样,见惯世面的医生管那种披麻戴孝带着人上门动手或者叫骂的叫医闹,他们这种刚做小医生的菜鸡,其实觉得只要家属黑着脸往办公室门口一站,那就是医闹。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凉内心一直把自己和病人家属放在对立面上,他防着他们,他们防着他。
那个病人和病人家属,应该是他经手过的第一个想要多关心一下,哪怕不是上班时间,遇到了也想问问病情的病人。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
不是鹿城本地人,老婆肝脏尾状叶巨大血管瘤,手术难度很大,他们地方上没有能做这类手术的医生,各种辗转找到了林主任,入院的时候是夫妻俩一起来的,丈夫扛着巨大的包裹,一个人的时候满脸愁苦,但是在老婆面前却始终是乐呵呵的。
这是一对很难让人产生恶感的夫妻。
医院陪床不能有太多行李,男人跟老婆说他在附近找了个很便宜的招待所,可以睡觉还可以洗澡。
但是程凉上下班的时候看到,男人把那个巨大的包裹存放在医院后头那个收破烂的老头家里,一天给他三块钱。
每天早上都去几百米外的公园公共厕所里洗漱刷牙,鹿城的深秋挺冷的,但是程凉感觉他连头都在公共厕所里洗过了,每次来病房身上都清清爽爽。
看到所有的医生护士甚至对别床的护工都客客气气,病房里的饭菜吃完了老婆会拿着抹布把自己的那张桌子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
夫妻俩人,一块肉都会用筷子分成两半分着吃。
可就这么一对夫妻,临到手术前还是拿着两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期期艾艾的躲在医生办公室旁边,想要趁着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拿给林主任。
程凉在那男人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三四次,最终忍不住多管了一次闲事,他走到男人面前,说:“医院有严格规定,这种事不能做。”
“医生做手术都是全力以赴的,不会有人因为你没给红包故意不好好做手术。”
也不会有人因为给了红包,就能妙手回春。
那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涨红着脸点头,但是还是没有回病房。
程凉也不再多话,这是他第一次对病人家属产生了一些除了对立以外的情绪,多嘴说了两句话,是他多管闲事的极限了。
再后来又看到这个男人偷偷摸摸往医生办公室看,他就只是皱皱眉,再也没有上去劝过。
直到晚上十点多,他在林主任的手术室看林主任做完最后一台手术,那台手术收尾复杂,他踮着脚看了半天,最后是和林主任一起走的。
两人互相不对付,所以林主任走在前面,他晃晃荡荡的跟在几步远的后头。
他看到,林主任在办公室门口停下,然后面不改色的收了男人递过去的红包。
程凉:“……”
就算要收,能不能避着他一点,大门口人来人往的,直接就收了。
程凉真的惊了。
更惊的是林主任回头看到他也站着,还冲他招招手,把两个红包往他手里一塞。
程凉:“…………”
什么玩意儿这是?!
“你帮我收着,我怕我晚上一睡着就不知道把这钱丢哪了,明天早上得上交上去。”林主任进了办公室关了门才说,“我还得打报告。”
听声音还挺懊恼。
“……我们医院,可以收红包?”程凉没反应过来,觉得这医院挺牛逼,深藏不露的。
“……”林主任眼睛一瞪,“你脑子有屎?”
程凉:“…………”
操。
“这钱不收,他们两个人今天晚上都睡不好。”林主任说,“腹腔镜全尾叶切除术不是小手术,现在国内能做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让病人术前安心休息,也算是治疗方案的一部分。”
程凉拿着红包,没听懂。
“这钱,明天做完手术就得还给人家!”林主任觉得这个年轻人当真朽木不可雕,“你以为真收啊!你不是有钱人吗?这么贪?”
程凉:“……这是,治疗方案?”
“我们医院特有的?”他持续惊讶,都忘记自己和林主任水火不容。
这也太容易出现医疗纠纷了,万一手术出什么问题病人说我是给了红包的,这有嘴都说不清了。
“特有个屁。”林主任仍然喜欢有辱斯文的骂脏话,“打了报告肯定还得写检查。”
弄不好还得扣奖金。
“那你还……”程凉无法理解。
“病人第一,医生是治病的,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林主任反问他。
“我写个收据给你,你贴在红包外面,一会再拍个照,存个证。”林主任一通交代,还顺带威胁,“明天你要是想进我手术室看那场手术,就老实点把这事办妥。”
林主任说一句话就能顶一句嘴的程凉这次就真的没说话,老老实实保管着红包,等第二天手术成功结束亲手还给了那个男人。
红包封口都没拆。
男人拿着红包蹲在地上哭了大半个小时。
那是程凉第一次觉得,做医生,也还不赖。
也是那一次之后,他对这个动不动就爆粗口的主任有了一点其他的感情,回嘴还是回嘴,气他还是气他,但是该做的,该学的,也慢慢的都上了心。
可现在,主任老了。
并且,因为他的朽木不可雕,终于想要放弃他了。
程凉在那间办公室里慢慢的低下头。
程凉对这种感觉很敏感,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他逢人就爱提的那个算是改变过他命运的男同桌,他从来没说过他们之间的结局。
高考分数出来之后,他第一个通知的不是父母,而是他那个男同桌,他问对方想考什么专业,他说,他这次牛逼大发了,弄不好可以做一回同学。
男同桌当时沉默了一会,跟他说:“程凉,你需要一个人努力试试。”
“不然你的主观能动性永远没办法调动起来。”
“我不能拉你跑一辈子。”
……
他有些想盛夏,他在想,如果盛夏在他身边,抱一抱,让她揉揉他的头,是不是就能把他现在心底的那些不安给抹平。
她会不会,最终也会像林主任和男同桌这样,只给他留一个背影。
第四十三章 程凉
盛夏在也门一直到程凉恢复正常上班的第三天, 才能打通第一个国际电话,之前都是她那边有网的时候断断续续发几句话微信,最多报个平安就没有后续了。
这会终于能通话了, 程凉觉得自己那声喂的语调都有些余音绕梁。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谈个恋爱能那么酸。
但这两天他的闲暇时间他确实就是靠着手机里那几张盛夏的照片过的。
林主任说了让他考虑之后就不管他了, 工作照做,但是不骂他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写着个丧字,只有看到盛夏的来电显示, 整个人才恢复了点活气。
只是这也门的电话信号真的太差了, 盛夏的声音像是被蒙在一个空旷的玻璃壳里,嗡嗡嗡的,还有时间差,他这边说完那边要缓几秒钟才能有回应。
他只知道盛夏爸爸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因为是头部受伤还做了开颅手术,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有没有神经受损。
其他的,都消失在嗡嗡嗡的真空里,程凉在最后说了句我挺想你的,但是盛夏那边信号很快就断了, 他也不知道这几个字盛夏有没有听到。
于是又过了一天,等盛夏那个时灵时不灵的网络通畅的时候程凉和她快速交换了邮箱地址, 两个人开始了最原始的书信交流。
***
第一封邮件是盛夏发的,她说这是她没事的时候先把内容打在备忘录上,有网络了复制粘贴一次性发出来。
程凉打开邮件, 看到抬头就笑了。
板板正正的盛夏,二十一岁的小姑娘,抬头居然是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展信悦。
【程凉,展信悦:
我在也门一切都好。
我爸爸手术后苏醒过一次, 但是还不能开口说话,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受伤的地方靠近语言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恢复。
这里的重症监护室只能一个个进,时间有限,我把分给我的时间让给我妈妈了,他们两个也快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和我爸爸一起受伤的人有十四个,维和部队的人为了保护平民和一起去的记者摄影师,大多都受了比较严重的伤,有一个特别重,这边医院处理不好,只能坐直升飞机去条件比较好的医院。这几天,有很多人在为那位军人祈祷,我虽然不信教,但是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坐下来为那位军人祈福,我想,总是心诚则灵的。
除了这两件事外,我在也门遇到的就都是好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我爸爸妈妈那么长时间的待在一起了,我和我妈妈就睡在一间房里,一张大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聊了很多,我还和她聊到了你,给她看了你的照片。
我妈妈说,你长得过于好看了。微笑.jpg
她说等我爸爸醒了,得回国一趟和你吃顿饭。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妈妈好像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难怪我爸爸……
微笑.jpg
也门亚丁这里其实是有网络信号的,但是必须得靠近酒店大厅的那个接收器。
可来这个地方工作的人太多了,都是很重要的正事,他们比较靠近接收器,像我这样没什么事的,总觉得在接收器旁边占位太久会妨碍了其他人的工作。
但是发邮件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所有内容复制粘贴好,一分钟时间我可以给你还有西西每个人发一封邮件。快乐.jpg
除了网络之外,亚丁还不错。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靠近战争区域,经常会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炮火声,不是电视里的那种声效,更像是闷在缸里面的炮仗突然炸开,有时候地都能震几下。
靠近战争,我才真的理解什么叫做人命如蝼蚁,战争中的人民其实也和我们一样都是有家人有感情的人,但是这些人,都不会去想将来。
我也终于更加理解我父母的工作,也理解了你那天在网约车上教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实践”这句话的意义。
我父母的工作,就是把地球上最残忍的人类自相残杀转换成画面和文字,他们的努力是为了让和平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感知战争的残酷,为了减少悲剧发生。
我由衷尊重这样的理想。】
程凉的13寸笔记本电脑屏幕看到这里就到底了。
程凉没有马上滚动鼠标,只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页邮件,低头笑了。
盛夏一如既往,也门亚丁那样的环境,只是去了六天就找到了她觉得好的地方,积极正能量的,只是看着邮件就能想到她写这些时候的表情。
一定一本正经,写到开心的时候,两眼会亮晶晶。
其实程凉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以前看电视瞥到电视里的女明星,偶尔会看到觉得惊艳的,可等对方换了衣服换了发型再出来,他马上就认不出来了。
但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
像盛夏这样的,具象的,非她不可的。
他之前没概念,是因为身边真的没有这样的人。
估计穷其一生,他的所有运气也只够他遇到一次盛夏。
程凉滚动鼠标,盛夏的邮件慢慢进入尾声,在一系列一本正经的正能量之后,盛夏写了几行情话。
【你那天挂电话之前说的话我听见了,只是我回复的时候已经信号断了(你还记得的吧,你说了你挺想我的。)】
程凉看到这里一怔,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抹不掉了。
这丫头,可爱到犯规了。
【上飞机前你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在用,书已经看完了。
那个会微笑的擎天柱的手机链,会掉色,就是车头那块,会掉色。】
盛夏于也门亚丁】
没了。
程凉滑动鼠标滚轮上上下下的把最后两句话看了好多遍,才突然懂了他女朋友迂回的情话。
她也想他了。
所以看完了他给她买的书,所以她把那个盗版的擎天柱摸到掉色。
估计还挺怨念的,说了两遍。
程凉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正在以他自己能感知到的速度发烫燎原,脸皮很厚的他这一次真的没扛住。
搓着脸仰躺在靠背椅上,看着值班室的天花板傻笑了半天。
这可能是他见过最有杀伤力的情话了。
单纯想象盛夏低头抚摸擎天柱的样子,他就怎么都压不下嘴角的弧度。
操。
程凉一把合上笔记本。
妈的,真想她啊。
***
读盛夏邮件那天,程凉在病房值班。
他们院病房值班是白天上班,当天晚上夜班,第二天还得上班到五点下班,肝胆外科紧急手术少,值班很多时候都是一夜无事到天亮,所以程凉值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窝在值班室休息或者在办公室写论文。
他那天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把盛夏的邮件回了,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好好琢磨琢磨去新疆的资料。
但是等他再次打开笔记本,想学着盛夏一样,正正经经的在抬头写个展信悦的时候,值班室的电话响了。
夜间急诊。
高速车祸,伤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车辆撞击后胸腹部撞向方向盘,内出血严重,送过来的时候血压都已经测不出来了。
程凉赶到手术室的时候患者已经出现了休克症状,仪器嘀嘀嘀的,急诊室的普外医生看到程凉来了抬头说了一句:“可能胰腺破了。”
程凉眼皮一跳。
肝脏脾脏破裂他都不怕,患者还有生命体征,开腹找到出血点止住就行。最怕的就是胰腺破裂,胰液是带腐蚀性的,流到哪腐蚀到哪,九死一生的事情。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一下,这次进来的是泌尿外科的二线值班,人员到齐,急诊室的那位开了腹。
一塌糊涂。
肝脾破裂,腹腔内都是血,好不容易抽吸完成能勉强看清腹腔情况,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怕什么来什么,胰腺真的破了,周围血管破损,结肠被腐蚀,患者再次出现休克症状,又是一通兵荒马乱的抢救。
人抢救回来了,肝脾也止血了,胰腺破损也修补了,剩下的,其实手术室里的人都不太敢动。
之前腐蚀的血管已经变成了粥状,程凉缝了两针,一打结就散了,连续试了三四次,手都在抖,但是就是一用力就散。
“得让林主任来。”程凉摁着出血点,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那么冷的手术室,所有人额头上都是汗。
林主任在家,赶过来起码需要四十几分钟,让护士给林主任视频看了眼情况,程凉就听到林主任冷冷的命令他:“你给我摁好。”
“嗯。”程凉敛下眉眼。
这类血管之前林主任让他专门练过,但是实践机会太少,模型没问题,不是这种急救类型腹腔环境好的患者他也没问题,但是遇到这样的,就不行。
他还没有出师。
手术室里仍然很冷。
程凉就这样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的摁着出血点,之前受伤的肩膀隐隐作痛,痛多了就麻了。
五十分钟,林主任终于风风火火的赶到手术室,程凉被挤到一边,看着林主任五十多岁的人,半夜三更开了四十分钟的车,一来就直接拿起手术器械,稳稳的两针,打结,血止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主任收尾的时候瞟了程凉一眼:“回去拿模型继续练,练这种出血环境下的,没练好就别进手术室,我下周考。”
程凉:“好。”
“就你这样还敢……”还有其他科室的同事,林主任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但是程凉懂。
就他这样的,还敢提出季度援边。
手术室里的空调好像坏了,冷的程凉手脚冰凉。
他突然失去了给盛夏回邮件的勇气。
那样一个在战区都能积极乐观的姑娘,他应该跟她说什么?除了那些漫无边际的情话,他还有什么值得跟她说的?
他不是盛夏的汽车人。
他连那个摸着会掉色的盗版擎天柱都不如。
第四十四章 烈日炎炎,她扎着马尾辫站……
那晚程凉一直没有再回到值班室去回盛夏的邮件。
手术完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学习中心的练习室里缝了一晚上的血管, 各种类型的,稀巴烂的模型血管,他跟绣花似的一点点拼好缝到能让血液浓稠度的液体顺利通过。
出了练习室, 肩膀酸得像是被鬼趴了一晚上, 他又强行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咖啡。
林主任凌晨说了不让他进手术室,可早上还是排了他的一助, 肝门部胆管癌手术,算是肝胆外科手术里难度系数很大的手术之一, 为了术前定位减少手术未知风险, 判断病变范围的术前影像会议都开了好多次,之前是李副主任的病人,李副主任出事后,这病人就交给了林主任。
这么复杂的手术,除了程凉,其他人不敢给暴脾气的林主任做一助。
可就算是程凉,对这种探查时间很长的手术其实也是有些发怵的,探查过程中他要把胆管附近需要保留的血管分离并且保护好,这中间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往往一场手术下来整个人都傻了, 看东西都是叠影。
偏偏林主任最近是真的看他不顺眼,几个小时下来从头骂到尾,程凉觉得自己后脑勺都麻了。
但是这一次, 很神奇的,他没有想着要不然干脆转行算了。
下了班累到走回家的那点力气都没了,干脆窝在天台上,抠抠搜搜的拆开了最后一根棒棒糖。
他还是没有给盛夏回邮件。
他开始非常没出息的害怕给盛夏回邮件。
是真的怕。
最开始他提出恋爱, 那就是单纯的男女吸引,盛夏外貌脾气性格都合适,他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那阵子他跟盛夏的缘分是真的很玄妙,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他似乎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盛夏。
烈日炎炎,她扎着马尾辫站在向阳处。
那就是成年人的异性相吸,称不上多深刻也并没有太多激情。
但是谈着谈着,就变了。
盛夏,太好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咬牙奋起,都不一定能配得上她。
他开始变得在乎,然后,就陷入了自卑循环。
手机又响了一声,提示他有新的邮件。
发件人还是盛夏。
就算他没有回她的邮件,她也什么都没说。
明明在战区的人是她,明明网络不好每次联络他们都得大费周章的人,邮件里却一点不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她说她爸爸今天会对着字卡读出三个字的词了,她和她妈妈为了庆祝就去了亚丁市内最好的饭店吃了一顿烤全羊加阿拉伯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