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灾害面前,人类的力量不值一提。

  只是下了大半天的暴风雨,医院急诊大厅里就挤满了人,门口防汛待命的七辆急救车也全部出动了,程凉把盛夏送到急诊中心门口,自己掉头就打算进住院部。

  “程医生你等一下。”盛夏的湿头发全都贴在脸上,黑漆漆的头发衬得脸越发白皙。

  她这个年纪,真的连狼狈都好看,胶原蛋白满满,生机勃勃。

  “这个给你。”她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袋东西。

  “这里面有充电宝、口哨、手电筒、压缩饼干和水。”一个书本大小的黑色防水包,可以随便塞在随身包里,“我准备了四个,我们四个人一人一个。”

  她说我们,可是还是叫他程医生。

  她的防水包上也贴着一个擎天柱。

  程凉接过,没说谢谢,只是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

  盛夏性格周全,他没什么好特意叮嘱她的。

  “有事给我电话。”他又交代了一句才转身冲进雨雾里。

  很奇怪的感觉,所以说人和人之间不能经常在一张饭桌吃饭,吃着吃着就会有羁绊,就会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挂记着对方觉得对方也是我们。

  ***

  台风天的医院最怕的就是断电,很多维持生命的仪器都需要电,所以在台风来之前,双线电压、发电机和UPS电源都得事先确认,也会重新调整重症监护室患者的床位,相对轻症的暂时移出重症监护室,空出一些床位留给台风天里可能出现的应急患者使用。

  手术室也得安排好备用电源,那天除了紧急手术外其他的手术都暂停,只是值班留守,应对万一。

  但是程凉觉得,这医院可能真的跟他八字不合。

  刚进住院部就被紧急叫到了手术室,连着做了几台紧急手术,都是外伤严重需要几个科室一起的。

  将近两个月没有碰手术刀,之前只做了模拟复健的程凉三台手术下来肩膀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但是马上又被叫到了手术室。

  这次手术他是林主任的一助,中途林主任瞅了他一眼,问:“还扛不扛得住?”

  程凉弯弯酸痛的脖子,说:“最后一台了。”

  再多就手抖了。

  “啧。”林主任还嫌弃,“年纪轻轻的真不耐造,床板砸一下就倒。”

  程凉:“……”

  “一边去。”林主任赶人了,“一会出了手术室去病房转转,顺便去看看地下放射科的情况。”

  “淹了?”另一个医生问。

  “说地下停车场失守了,院里的安保都去了地下一层。”旁边的护士接了话茬,“外面雨更大了,之前的沙袋都用完了。”

  “造孽哦。”骨科主任摇摇头,“每年都来这么一遭。”

  “急诊那边老姚都要跳脚了。”另一个医生揉揉脖子,“就前面一条街砸了一个广告牌,高压线也漏了,送过来不少伤者。”

  话音刚落,旁边的护士就拿着林主任一直在响的手机开了免提。

  “老林,你那边快好了没?答应给我的人都去哪了?”急诊室老姚平时嗓门不大,现在却扯着嗓门在喊,手机里都是嘈杂的人声。

  “在收尾了。”程凉帮林主任答了一句。

  老姚迅速换人:“小程也在么,那小程来最好了。”

  林主任抬头:“这家伙肩膀还没好呢,重活别找他。”

  仿佛刚才嫌弃程凉不耐造的那个人不是他那样。

  “不重不重,搭把手帮忙筛选病人,就动动嘴皮子的事!”老姚现在是抓壮丁状态,能来个活的就好,年轻的更好,程凉这样嘴皮子杀伤力大的,那简直是上佳人选。

  程凉掀起眼皮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他在手术室里泡了七个小时了,不知道盛夏他们还在不在急诊室。

  骨折的话,弄不好唐采西领导已经住院了。

  “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林主任瞪程凉。

  这小子两个月没上班就迟钝了,他都给他偷懒的借口了他还杵在这里跟傻子似的。

  个子又高。

  看着就想骂。

  程凉又盯着手术台看了一会,确认没肝胆外科什么事了,才晃晃悠悠的出了手术室。

  林主任发话了,今天应该就不会有手术再找他,去急诊室帮完忙就可以休息了。

  老头子也是心细,怕这种时候直接开口让他休息会有人说闲话。

  只是这时候的急诊室……

  程凉认命的换完衣服摇摇头……

  他还不如一整个晚上都待在手术室。

  ***

  急诊室很乱。

  程凉仗着自己个子高视线好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盛夏他们应该已经去住院部了。

  “来来来来来!”老姚在人群里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程凉,冲出人群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人拎到了诊室里。

  火急火燎的,嘴角都快急出燎泡。

  “就帮一个小时!”老姚伸手比了个一,“一下子来了几十号人,实在没人手了。”

  确实是没人了,几乎所有急诊室的医生都在了,休假的没休假的都在帮忙,老姚到处拉人,除了他还有几个其他科室的外科医生。

  “我也知道你肩膀不行,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那几个刚才跟车出去的应该也就回来了。”老姚一边说一边接电话,忙得脚不着地,“帮忙分诊就行,不然这门口要塞不下了。”

  刚才在手术室里说的那个事故,手术室里的医生还是说轻了,广告牌砸到了行人,再加上高压电漏电,一下子几十个重伤患,急救车一停,就能下来一车人。大厅里能躺能坐的地方都挤满了,病患加上家属,都湿漉漉血淋淋的,一眼望去就像是无间地狱。

第二十九章 程凉

  到处都是哭叫声, 有当父母的抱着自己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在问医生去哪了,有头部受伤但是身边没有陪同只能坐在椅子上一边发抖一边拉住任何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求救的,血腥味夹杂着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护士们抿着嘴木着脸穿梭在人群里, 手里拿着急救车上的交接单,扯着嗓子一个个喊病患的名字。

  程凉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所以分到他这里的都相对轻症,大部分都还能靠自己走进诊室, 意识也都很清楚。

  并不是太累的活。

  只是他也和外面的护士医生一样, 都木着脸,近乎麻木地在给患者做最简单的基础检查和外伤处理。

  情绪是会传染的,医生也是人。他们也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他们也希望这一诊室里几十个患者都能健康康复,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听到这一屋子的哀嚎痛叫。

  可是人手有限,时间久了,就一定会有等不及的患者或者家属开始骂人,拉着急匆匆想去趟厕所再回来的护士骂娘,拍着急诊室大厅的桌子大声叫唤。

  这些, 也是常态。

  程凉刚做实习的时候就明白的常态——很多人,都并不觉得医生也是人;身体有恙的病患, 也不会站在医生的立场为医生着想。

  人命关天这个词是一把双刃剑,一个词砸下来,后面往往就跟着庸医和草菅人命。

  这种习以为常的常态, 让很多医护人员压下委屈转成了麻木。

  程凉笨。

  这样的转换总是中途被打断,于是只麻木了脸,却冷了心。

  所以他木着脸,听着诊室外面保安和患者吵成一片;看着那个因为尿急去卫生间却被患者骂到红眼眶的小护士仍然抿着嘴穿梭在人群里哑着嗓子叫着患者的名字;看着那个妻子为了护着孩子被砸到骨折, 小孩头部出血,一点伤都没有的丈夫却骂骂咧咧地从诊室外骂到诊室内。

  “死婆娘!”他在程凉给小孩检查头部伤口的时候仍然骂骂咧咧,“这种天气出什么门?自己出去送死也就算了,你还带着小刚一起!”

  被骂的妻子手部骨折,已经急救过一轮,身上衣服全湿了,半边身体都是泥,低着头不说话。

  在被程凉摁着检查瞳孔反应的小孩闭了闭眼,畏缩着脖子,鼻翼迅速扩张又重新缩了回去。

  小孩在忍着哭。

  “伤口有点大,需要缝针。”急诊室现在乱成这样,诊室里医生能做的就多做一点,程凉打印出诊疗单递给那个感觉随时都会暴起打人的男人,“先去缴费拿药。”

  那男人没有接单子,而是扬起手啪地一声抽了他妻子一耳光。

  他动作快下手重,他妻子被他打的整个人歪向一边,在那么喧嚣的环境里,仍然能听到咚的一声,头砸到墙壁,女人晃了晃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程凉只来得及把那女人扶起来,那女人没有反抗,没有哭,也没有看自己的丈夫,只是往边上让了让,避免自己的脏衣服蹭脏了程凉的白大褂。

  “你自己看看这一趟得要多少钱!”那男的仍然不依不饶,“就那么两步路自己不会抱孩子过来吗?非得要上急救车,急救车是你可以随便上的么!那都是要钱的!”

  女人还是没说话。

  沉默地走过去拿走男人手上挥舞着的缴费单,低着头想自己去缴费,结果走到一半,又被那男的扯回来了。

  “你干嘛去?”男人冷着脸瞪着眼,凶神恶煞一样,“你这里居然还藏着钱?”

  女人本来就单薄的衣服被男人一扯刷拉一声,领子被拉破一大半,女人也不遮,就这样露着肩膀拿着缴费单低着头站在门口。

  诊室里帮忙的护士拉过了在一旁发抖的小孩,程凉站直了走向那个看起来马上又要打人的男人。

  程凉个子高,冷着脸走过去很有压迫感,那男人抬起来的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你儿子头部有六厘米长的割裂伤,是被铁片割的,幸好及时上了急救车伤口处理过没有出现感染,但是等缝合结束仍然得打破伤风针。现在还不能确定有没有脑震荡,台风天病人多,脑部的检查还需要排队等。”程凉语气淡淡的,“你们尽快去缴费就可以尽快处理伤口尽快排队。”

  “不愿意缴费的话,就把诊室留给其他病人。”他看着那男人的眼睛,“医院药房那边有个小诊所,去那里也可以帮你儿子做缝合。”

  那男人喘了口粗气,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半晌,又盯着一言不发的老婆看了半天,哼了一声过去抱走自己的儿子,竟是真的打算就这样出去了。

  程凉垂着眼睛没拦着。

  一直没有哭也没有说话的小孩被爸爸一抱,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这一声哭震得一直木着脸站着的女人浑身都抖了一下,推开男人的手,拿着那几张缴费单就出去了。

  男人冷着脸又拽住了她,语气凶狠:“你又要干什么去?这点破伤家里包扎一下就行了,你是不是嫌家里还不够穷?”

  沉默的女人捏紧了手里的单子,突然就爆发了。

  衣衫破烂,浑身泥巴,一只手因为骨折被固定住了,披头散发的,额头因为刚才撞墙青紫红肿了一片。

  她浑身发抖,看着那个男人,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你给我滚。”

  男人表情一冷,又想伸手打人。

  只是这一次,早有防备的程凉早早地拽住了他的手。

  程凉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里是公共场合,门口就有民警岗亭,大厅里都是保安,你动手之前想想清楚。”

  男人还想挣扎,却发现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一脸漠然的医生,力气出奇地大,抓住他的手跟钳子似的他半天抽不出来。

  “需要他滚么?”程凉这句话是问那个女人的。

  女人怔住了,手里的缴费单被她捏的哗啦啦地响,再次被护士抱在怀里的孩子还在嚎啕大哭,额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要。”她听到她自己回答。

  声音是抖的,回答的时候看都不敢看自己的丈夫。

  这个男人打了她一辈子,她看到他的眼睛就会发抖。

  但是她得保护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因为台风天家里漏水停电没办法只能把他一起带去她打工的工厂的孩子。

  多乖的孩子,会抱着她说妈妈妈妈我来保护你,才四岁,就会看着男人的照片说爸爸是坏东西,爸爸只喜欢打牌。

  她下半辈子全部的希望。

  她畏缩着从护士那里抱走了孩子,看着那个高大冷漠的医生叫来了保安。

  她一直惧怕的那个男人,被保安像拎落水狗一样推了出去,外面暴风暴雨,那男人在门口叫嚣了一会居然真的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也不过就是个只敢打老婆的孬货。

  “谢谢医生。”她用自己藏好的一分分省下来的私房钱交了医药费,回到诊室,她儿子已经缝完针,爸爸走了,他就不哭了,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

  医生只是冷漠地唔了一声,转身就开始医治下一个病人。

  只有在一个诊室的小护士,在等待病人的间隙悄悄地问程凉:“刚才,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程凉:“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让他们去门口小诊所缝针的?”小护士眼底都是崇拜。

  其实这种事很不好管,病人坚决不缴费他们也不能拦着,最多男人打的狠了帮忙叫保安或者报警,他们只是医生,他们管不了家暴。

  如果不是程凉恰到好处地激一下,孩子的妈妈不会奋起,这孩子可能就真的得去小诊所缝针了。

  这种天气被铁片砸到头,不好好检查万一出什么事那真的都是大事。

  可程凉却摇摇头。

  小护士怔住。

  “病人要做什么都是他们的权利。”他回答小护士。

  冷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仿佛刚才他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小孩子让他别哭的棒棒糖只是一个幻觉。

  ***

  程凉最后在急诊室里待到晚上十点,忙完最后一个病人,他往窗外看了一眼,14级台风漂洋过海来的,中途居然一点都没有减弱,现在外面跟末日现场一样。

  急诊室里第一波来的病人基本都分诊结束了,现在留下来的都是后来的,稀稀拉拉的,连轴转的医生护士也终于有了喝口茶的工夫。

  程凉换了衣服拿了手机,突然就想起了盛夏她们。

  手机微信很安静,这种天灾下,医生群里的人都在忙,几乎没有任何消息。

  盛夏她们也没给他发消息。

  程凉又看了窗外一眼,低头给盛夏打了个电话。

  如果她们还在住院部,那他顺便也去探个班。

  反正接下来也没他什么事了,骨科住院部他住了一个月,还有点熟。

  “在哪呢?”电话接通,程凉开口。

  嗓子哑了,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又看了眼窗外。

  他觉得路口那棵树要倒了。

  “门诊二楼。”盛夏说。

  程凉皱眉,晚上十点,她在门诊大厅干什么。

  “献血呢。”盛夏像是猜到了程凉要问什么,“我跟西西都在。”

  “之前新闻说血库告急,我们问了才知道二楼开了个临时献血点,我们就在医院里,还不用排队。”

  丫头还挺开心,乐呵呵。

  路口那棵树真的倒了,强风下,就这么拦腰折断了。

  咔嚓一声,像是把刚才急诊室里看到的惨烈画面换了个台。

  程凉眯着眼,脑子里都是盛夏的声音和她笑眯眯的样子。

  “献个血不排队能把你乐成这样。”他听到自己调侃她。

  “嘿嘿嘿。”盛夏在电话那头,跟捡到便宜一样笑出声。

  “在那等着。”程凉关上更衣室的柜子,“我过来。”

  路过食堂,还顺便给这傻丫头带了两个肉包子。

  这下能多吃点肉,还能骗着她吃夜宵。

  程凉想,扬起了嘴角。

第三十章 程凉盛夏

  临时献血点所在的门诊大厅和刚才的急诊室只隔了一个走廊, 看起来却像两个世界,从拐角处拐进来,像是从炼狱一脚跨到人间。

  这里的人其实不多, 零零散散的或坐或站, 脸上都是笑着的。

  人性很奇怪,在做好事的时候都会笑, 好像能够帮助人就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程凉敛眉。

  人性真的很奇怪,在做坏事的时候, 也会笑, 仿佛欺负弱小也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他其实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盛夏,却没有马上走近。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有些贪恋盛夏脸上的笑容。

  她就坐在人群里,脊背挺直,手里拿着棉签棒压着胳膊,侧着头在和旁边的唐采西说话,眉眼都是笑。

  她向来喜欢笑,笑起来会不自觉地皱鼻子,她的笑总是能传到眼底, 望着人的时候,会传染的对方也忍不住跟着微笑。

  于是他那点从急诊室带出来的愤怒就消失了。

  一干二净。

  程凉低垂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有一些情绪, 他其实是懂的。

  最最开始周弦那个神经病试探他的时候,他心底其实就已经知道了。盛夏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吸引他,因为他就像盛夏说的那样, 充满了愤怒。

  无能为力地愤怒。

  愤怒到他有时候会产生非常危险的想法,比如门诊时手术时,脑子一闪而过的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救的荒唐念头。

  老林这辈子都泡在手术台上值不值得。

  他把自己大好年华花在这样的地方值不值得。

  一整日一整日的手术,救不了这个百孔千疮的世界, 就像他们这一医院的医生护士工作人员在这种台风天下坚守岗位不回家,也改变不了一个普通家庭的家暴。

  那个被打的女人,如果不是靠她自己强硬起来,他根本帮不了她。

  就算他想尽办法帮了,也只是帮了一时。

  这种事情经历太多太多,麻木不了,无力感就累积成了愤怒。

  他真的很努力了,想要得到的也不过就是现在这个大厅里献血的人脸上的笑容罢了。

  但是没有。

  他不是一只面前没有胡萝卜的驴。

  只是他的胡萝卜太虚幻,明明看到,却永远够不到罢了。

  ***

  盛夏不知道跟唐采西聊了什么,笑得整个人往后仰,一抬眼,就看到了程凉。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散漫地揣着兜,眼皮耷拉,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笔直地站在门诊大厅入口处,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盛夏看不懂程凉的表情,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口渴。

  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她生平第一次不明缘由地红了脸,心跳突然就快了。

  在一旁的唐采西不明所以,顺着盛夏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杵在人群中央的程凉。

  而程凉,也一直到现在才发现,盛夏和唐采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他最近真的很烦的周弦,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和他一样的袋子,盛夏和唐采西人手一个肉包子。

  盛夏的那个肉包子看起来都已经吃了半个了。

  ……

  他哄了半天都不肯吃夜宵的家伙,居然吃了别人给的肉包子。

  程凉走近,直接把自己买来的肉包子丢给了周弦。

  “给我的?”周弦震惊地瞪大眼。

  “先去排队献血再吃。”程凉的语气阴嗖嗖。

  真闲啊,动作真快啊!

  他在急诊室里忙到死,这个人倒是有时间过来送包子。

  周弦:“……”

  他们科室林主任下面的这波人基本每半年都会献一次血,他上上个月才献过好么!还是和程凉一起去的!

  程凉却不再理他了,给这两个刚献完血的女孩子一人递了一瓶牛奶,还是温的。

  盛夏似乎走神了,他递牛奶过去她没注意,他又晃了晃手,才看到她慌慌张张地伸手接,两人手指碰触,瞬间又分开。

  有余温。

  程凉顿了顿,盛夏敛下眉眼。

  “你领导住院手续办好了?”程凉坐到盛夏旁边,转头问唐采西。

  门诊大厅的等候椅方方正正的,程凉坐上去嘎吱一声,盛夏就觉得自己那半边身体有点麻。

  偏偏他就在她旁边说话,声音低沉,盛夏耳边的风声都轻了。

  “住院没床位了,现在还在急诊病房,医生说今天晚上在急诊病房休息就行。”她听到唐采西噼里啪啦语速很快地回答程凉,“可吓死我了,人还在我面前走路呢突然就不见了,跑上去一看就摔下水道里了,还好他反应快伸手抓住个把手,不然真要出大事。”

  唐采西领导是上班路上经过被水冲走窨井盖的下水道的时候出事的,伤得不重,左手肩膀骨折,他是个男的唐采西也不太方便贴身照顾,她领导就自己找了个护工。

  那么她们俩今天晚上就没事了。

  “你们晚上睡哪?”程凉又问。

  他还是执着地偏头在问唐采西。

  “本来我们是想去住附近的宾馆的。”唐采西说,“但是预报说今天晚上的雨还会越来越大,夏夏的意思是直接在大厅里凑合一晚上也行。”

  唐采西性格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对有些事情的触觉很敏锐,她答了两个问题就把话题很自然地丢给了盛夏:“我都听夏夏的,她对台风有心理阴影,人多点她就比较不害怕。”

  因为盛夏吃了别人的肉包子多少有点不爽的程凉终于扭头看向盛夏。

  盛夏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福灵心至,刷地一下把手里还剩下一点点的肉包子塞到嘴里,鼓鼓囊囊的一张脸,一脸无辜。

  程凉:“……”

  “……我刚才,献了血。”盛夏吃完包子才嘟嘟囔囔。

  她这严格来说不算夜宵,她其实晚饭都没吃。

  程凉差点伸手去捏她的脸,忍了半天,把周弦那里的肉包子又拿了一个回来,重新塞到盛夏手上。

  盛夏捏着包子,低头又啃了一口,嘴角弯弯。

  程凉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大厅。

  其实这个天来这个临时献血点献血的人基本都是病人家属或者就近小区的,再远一点的这种天气也出不了门。

  和盛夏她们一样想法的人应该也有,大厅里有部分病人家属都已经找好凳子铺好毯子了。

  但是肯定休息不好,门诊大厅人来人往,保安为了安全也不会让太多人待在这里,一会风雨稍微小一点应该就会来安排这些人晚上的避难所,医院有个在三楼的大礼堂,大概率会把滞留在这里的病人家属都安排在那里。

  不过,程凉不太想。

  他过来就是担心这两个女孩子今天晚上的住宿问题,知道盛夏对台风有阴影之后就更不放心了。

  “你们实习规培的女生宿舍今天晚上还有空床位么?”程凉问周弦,想厚着脸皮安排这俩去睡一晚上。

  “没了。”周弦摇头,“我刚才就去问过了。”

  他也不放心让唐采西睡大厅。

  “你们规培生今天留在这里干什么?”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抢在他前面送了肉包子,程凉终于开始人身攻击周弦,“紧急手术要的都是骨干,你们也帮不上忙,还在这里占床位。”

  周弦:“…………”

  他真想把这话录下来循环播放让程凉被规培生围殴。

  “我们今天就是纯劳动力好不好!”恼羞成怒的周弦一时半会也忘记嘴里的肉包子还是程凉买的,更忘记自己说过要拍程凉马屁的事,义愤填膺地挥挥手臂上的蓝色布条,“你看看我手上的志愿者标志!院里的安保都在守着地下停车场和放射科,剩下的年轻有力气的也就我们这帮规培生了,我今天一天都没空过!”

  “我来这里也是因为安全调度说大厅献血的人多,需要帮忙才来的!马上还得去六号楼。”周弦又啃两口包子,“吃完了我就去。”

  他就偷懒了那么一小会就被逮到了。

  “去六号楼干什么?”程凉挑眉。

  医院六号楼一大半都是体检中心,这个时候估计空无一人。

  “说是五楼那边漏水,让我们带上沙袋去守夜。”周弦啃完肉包子开始喝程凉带过来本来打算自己喝的咖啡,“而且体检中心不是有医生值班室么,让我找两个志愿者一起去巡逻一遍,没什么问题就暂时住那边,万一晚上雨大了又漏水,就拿沙袋把几个贵重器材的诊室堵上。”

  体检中心有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