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一根指头指了赵澜之半天,皱眉咬牙说不出话来,猛地翻身走了。

衙役过来:“赵捕头,您这儿还需要什么呀,我再给您添点饭?……”

赵澜之赶紧扒拉几把蒲草掩盖远安钻出来的地洞:“没事儿,没事儿。饭食够吃,不用了。不用了。”

衙役离开,赵澜之坐下来,难以置信:“这人怎么……怎么这么虎啊?”

转眼间入夜了。

赵澜之仰头看着月亮。

回想早前遇到远安时候的情景,回想着那鬼市河中远安落水,他把她拎上来,她胡乱地整理头发。那一把茂密地厚实的好头发,照说头发长得那么好,脑袋里面不缺血,可是做事情怎么都像脑筋不够用似的?

这么想起她来,赵澜之轻轻一笑,转了个身打算睡觉。

闭了

眼睛,忽然听见呼吸声,再睁开,远安像一只蜘蛛一样倒挂在他眼前。

赵澜之可是吓一跳,腾地坐起来:“你?你怎么又来了?”

远安嘻嘻一笑:“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哪有白天劫狱的?救出去也跑不了,那不是等着让人逮着吗?莫怪,莫怪!我是一听说你有事,我就着急了。走,穆乐在外面接应着呢,咱这就走!”

赵澜之还在低吼:“去哪里?!”

远安是理所当然地:“跑出去。”

“然后呢?”

远安看着他:“然后……然后再说然后的呗。哎呀赵捕头,你别那么多顾虑了,我这吊着呢,已经反胃了,再说我就要吐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行不行?”

赵澜之四处看看,把远安扶下来,打算跟她好好说话:“远安,我不能跟你走!我本来就是朝廷命官,替天帝天后执法,如今我伤人害命,怎么可以不服罪?不服刑?你来劫狱,更是不对!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许做这种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

远安着急快哭了:“求求你别叭叭叭讲道理了,咱先出去。就跟之前似的,我先把你弄出去。弄出去再调查,这事情也许还有缓儿。”

赵澜之:“那不一样!”

远安:“怎么不一样?!”

赵澜之:“从前那些是冤假错案,你救人出去,我帮你查清真相!眼下我就是不小心害死了欢哥儿,我就该坐牢!”

远安哭了,抹眼睛:“就

怪我!就怪我!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呀,就因为我被扯了进来,就惹上了人命!”

赵澜之摆手:“别说了,快走吧!”

远安犟脾气上来:“我不!”

赵澜之推了一把远安:“快走!你不走,我就喊衙役们来了!”

远安气得七窍生烟:“你是不是缺心眼啊?我是来救你的呀!”

赵澜之好把钢牙咬碎了:“我不是缺心眼。远安,人人都有操守,这是我的操守!快走!”

远安急眼,指着赵澜之鼻子:“迂腐!你这个蠢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远安拉动绳索,忽地腾起来,一转眼已是消失不见。

赵澜之背转身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远安又落了下来,面对面地,嬉皮笑脸:“我开玩笑呢。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你不迂腐。咱们走吧?”

赵澜之勃然大怒,终于大喊出声:“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他竟如此吼她,远安下巴一软,撇嘴委屈,终于腾身走了。

赵澜之心里难受,一是恨远安无法无天,二是恨自己早前疏忽,惹上了麻烦,自己这般,远安又怎会罢休?!

话说远安营救赵澜之不成,原路从地里钻出来,穆乐正在监牢外面迎候,见她出来,连忙问:“人呢?”

远安恨得要命乱踢脚发脾气:“他不肯出来!这个蠢货,笨蛋!死心眼!”远安趴在马上大哭:“这人怎么这样!我好恨啊,恨不得咬死他!”

看她这般,他也难受,穆乐

等了一会儿,走上前,嘟着脸:“他自己不出来,你也不能强迫他。这也不是你的错。先回去吧,再想想别的办法……”

远安抬起头来:“想什么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比我还聪明吗?”

她这样子,他一见就害怕了,侧了侧身:“……冲我发什么脾气……”

远安狠狠看着穆乐,捉摸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狞笑:“哼,我明白了。你早就不喜欢赵澜之了,对不对?他被抓起来了,你心里暗爽呢,是不是?你,你幸灾乐祸!”

穆乐笨拙地反驳:“你,你胡说八道!他被抓进去,他不肯让你救他,关我什么事儿?!别,别随便迁怒别人!”

远安飞身上马:“我要自己静一静,不许跟上来!”

远安说走就走,加了好几鞭子。

穆乐气得嘴唇发抖,半晌,到底上马追上去:“哎!你往哪里去呀?!”

第二日白天,皇宫中,殿后议事厅里,武后手里拿着郭将军的本子正与几位大臣商量如何处置赵澜之:“今日请众卿家来,是想商量商量赵澜之的事情。他过失杀人不假,可是从来探案有功,又即将去大理寺任职。这案子应该怎么判,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这里面最不缺机灵鬼儿,明知圣意,代为表达:“启禀天后,臣以为赵澜之任职洛阳县捕头以来,维持治安,破获凶案,素来忠于职守,勇敢无畏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无意而为,实在不应该定下重罪呀……”

其它人附和:“刘大人说得对,我等附议… ...附议。”

武后走到郭将军跟前:“郭将军,我知道死者与你有些渊源,可是赵澜之却又是你旧部,这事情你怎么说?”

郭将军看看武后,强忍泪水:“天后……那是,那是臣刚刚寻回来的亲生儿子呀……”

武后道:“将军,孩子是谁帮你找回来的?”

“回禀天后……是,是赵澜之……”

武后道:“那他又怎么会故意要害死你的孩子呢?是不是,将军?……”

郭将军终于明白武后这是有意偏袒,艰难地跪地:臣明白……赵澜之这是无心之为,生死有命,不差毫厘。想是那死去的孩子并没有活到第二天的运气。我本无意深究,可是……容臣斗胆直言,《内宫志》上有记载,先帝当年曾下令宫中节约米粮,赈济灾民。凡有浪费者,按律治罪。一日先帝不小心拂袖弄翻了米饭,弄洒了米,禁闭宫中三日权当服刑。臣以为,皇帝弄洒了米饭,尚且要按律治罪,那么一个操持王法的捕头,无论他是否有心,却着实害了人命,是不是也应该秉公判罚?与公与私,臣都要斗胆进言,还请天后三思,将赵澜之依律严惩呀……”

武后沉吟:“哎,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执法者可以逃脱得了法律,那王法摆在那里,还有什么用

处?罢,我不干涉了,就让洛阳县衙依律处理吧……”

郭将军满面是泪:“天后明察!”

县衙惩办捕头赵澜之的告示贴在洛阳街头,百姓议论纷纷:“哎,想不到啊,想不到呀……堂堂的一个县衙捕头,如今也被打入大牢了。”

远安也在人群当中,事情经过天后竟也没有转圜,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远安着急心疼:“这个死心眼!”

星慧坐在自己的车子里,微微一笑,吩咐车夫:“去郭将军府。”

欢哥儿死了,可是雪兰小姐的亲事不能耽误,美丽的准新娘正在试穿新衣,丫鬟们伺候着。

星慧郡主与郭夫人不时提些意见:“嗯,这里再掐得高一点。对了,这样最好!”

郭将军从外面经过,郭夫人看见了:“老爷,老爷,快过来看看。”

郭将军失魂落魄:“……又怎么了?想要干嘛?”

郭夫人嗔怪地:“女儿就要大婚了,你怎么不闻不问?看看这些衣料首饰,给些意见不行吗?”

郭将军才不耐烦:“你们定就可以了!不要烦我!”

说罢拂袖而去。

郭夫人不高兴,看看星慧。

星慧摇头安慰:“姨娘你别生姨丈的气。我跟你说的话忘记了?走吧,我们去跟姨丈说说话,给他宽宽心。您也不希望他在妹妹的婚典上也是这副面孔吧?”

郭夫人握着星慧的手腕子:“我的儿,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八(16) 人偶

幽暗的房间里,郭将军手执玩偶,老泪纵横,自言自语道:“小玉啊,我对不起你呀。儿子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身边,我却没有能把他给保住。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脆生生地就死了。小玉,我对不起你呀……”

郭夫人与星慧推门进来。

郭将军赶快掩饰,将玩偶藏在背后。

郭夫人仿佛全然宽容的样子:“老爷,算了。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我知道你心里仍然在记挂着那个孩子。”

想起欢哥儿,郭将军没有控制住,一口鲜血呕出来,郭夫人赶快用帕子托住:“老爷!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让为妻与你分忧?”

郭将军大恸:“夫人啊,我谢你宽宏大度,我也想着把我那个孩子领回来,可是,可是天不随我愿啊……”

郭夫人也配合着红了眼圈儿:“老爷,逝者已矣,我劝你不要太过伤神了。你是国家栋梁,我们的女儿又成婚在即,你这样颓废伤身,这可怎么好?”

郭将军摇头垂泪:“我实在是想起他们母子,竟无可补偿,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他们!”

郭夫人看看星慧。

星慧点头示意,鼓励着郭夫人。

郭夫人并不乐意地,勉强地:“我倒是有个主意。儿子回不来了,老爷是不是可以补偿他的娘亲?把她接到咱们府里来,享几天清福?”

听她说这话,郭将军抬头,惊讶地:“夫人……夫人竟有如此雅量?可是她来了,你怎么办?”

郭夫人道:“我跟她可以以姐妹相称。老爷!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郭将军大喜过望:“好事呀,好事呀……我谢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