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侧首望着容王,却见容王的眼中,带着一点难辨的情绪,就那么望着那湖水。

一时她有些恍惚,想着曾经的曾经,是不是这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着那如画的风景。

那个时候,也没个人陪着他啊。

她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容王抬眸望向她,顿时那原本略带着点什么的眸中,就那么氤氲出温暖。

阿宴笑了,手伸进袖子里,轻轻摸索了下,最后终于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她低着头,有点小羞涩,又有点期待:“看这个,你喜欢吗?”

容王的目光落在那荷包上,就那么微微一动。

他抿紧了唇,半响终于说:“这个又是给谁的?”

阿宴挽唇笑,别过眼睛看向那湖水,却不看他:“还能给谁,自然是给你的!”

容王默了一会儿,终于伸手,从阿宴的手中接过那荷包,看了一番后,哑声开口道:“果然是个兔子。”

阿宴点头,得意地挑眉:“那是自然,你既然喜欢兔子,我就绣一个兔子呗!”

容王低哼:“还有吗?”

阿宴不解:“有什么?”

容王拧眉,眸中闪过一点委屈和不悦,他侧首看向远处,仿佛毫不在意般,就那么云淡风轻地道:“你不是给了顾松一个护身符吗?”

阿宴听了这个,诧异地看着容王,半响,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原来我送给哥哥的,你早看到了?”

容王越发绷着脸,不悦地道:“是。”

阿宴凝视着容王那张冷脸,越想越觉得想笑:“你,你……你从昨晚开始,就憋着这件事呢?”

她又想起容王看到那肚兜的神情,憋着笑,就这么望着他:“昨日个你是不是看来看去,发现根本没有送你的,心里正委屈得要命?”

这话一出,一旁的两个侍女都低着头,敛着气儿。

委屈……这话用来说容王殿下……

她们都觉得有些汗颜。

容王见她笑成这样,当下终于没好气地道:“是又如何?”

他面上微红,冷哼一声:“想着你哥哥,想着娃儿,就是没有想着我!”

阿宴再也忍不住,过去扑到他怀里,捧着他的刚毅的俊脸,够着亲了亲他的面颊:“别生气了,我想着你呢,当日求了两个平安符,肯定有你一个。”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你看。”

容王低头看了眼那平安符,果然是和顾松一样的。

他心里这才满意了下,不过很快又不知足起来。

“我是你的夫君,他是你的哥哥,怎么我的竟然和他的一样?”

这总是应该有个亲疏的吧?

阿宴听了这话,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再狠狠地亲了他两下,哄道:“给你的是兔子,给他的不是。”

她想了想又道:“我最喜欢兔子的,所以把绣了兔子的给你。”

容王听到这个,唇边挽起一点笑来,他拿着那荷包,又打量了很久。

这个荷包是新做的,没有咳上的血迹,也没有沾染的泪水。

上等的头层软羊皮,挑染成石青色,上面绣着两只小兔子,白白的,不算太胖。

其实阿宴的绣工真得很好,阵脚细密,那兔子也是活灵活现,两只红红的眼睛,好像滴溜溜地会转动一般。

容王低头笑看着,用拇指轻轻地摩挲了着。

一时之间,眸中有一丝恍惚。

阿宴见他只低头看那荷包,还以为他嫌那兔子呢,当下娇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再给你绣一个吧,还我这个!”

说着,就要去夺回那荷包。

容王自然是不会让她夺走,手一动,那荷包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挑眉,淡淡地笑着:“送出的东西,不许收回。这次绣的确实不好,下一次继续努力吧。”

100|99.8.14

第二天容王就要离开,当晚,容王搂着阿宴说了许久的话,到了后来,阿宴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听他说。隐约中仿佛听着容王依旧是嘱咐了许多,可惜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中听到动静,阿宴一下子惊醒了,一摸身边,还热乎着呢,可惜不见人影。

她忙起身去看,便见容王正从旁穿上战袍铠甲。

那铠甲是黑色的,冷硬得很,穿上之后,原本清冷俊美的容王,顿时添了几分峥嵘之气。他原本脸型就是生得棱角分明,如今更是刚毅凌厉,浑身都散发着种让阿宴陌生的森寒之气。

这看着,倒不像容王,反而有几分仁德帝的气概了。

阿宴就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想着这就是她的男人,她肚子里娃儿的父亲,虽则年纪并不大,可是却已经生得如此伟岸挺拔,他是人中云龙,钟灵毓秀。

他如今穿着战袍,就要领兵出征,他将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杀伐征战势不可挡。

他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带回无限的荣耀,会让更多的人臣服在他脚下。

可是阿宴在这一刻,忽然开始徘徊开始担忧。

他这一走,是不是有危险,是不是能吃好穿好……是不是有其他女人迷了他的眼儿……

在这之前,她担心过哥哥,却没有担心过容王。

因为容王是上一世是天子之命,他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必将踏上高峰俯瞰天下。

容王是她的依赖,是她的港湾,她就那么倚靠在他怀里,觉得他是那么的强大,强大到以至于从来不会去担心他有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她忽然很忐忑,甚至有点害怕。

害怕万一他出了事儿怎么办,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还有那曼陀公主,到底是一个坎儿。

阿宴就这么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容王,以至于当容王转身看向她的时候,她还在望着呢。

容王见她醒来,原本刚硬凌厉的面孔带了几分柔和,走近来,俯首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醒了,是我惊醒了你?”

他并没有坐下,因为身上穿着铠甲,煞气太重,怕惊扰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阿宴摇了摇头,仰脸望着他。

容王顿时觉得,阿宴那双湿润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万千的不舍和依恋。

他用手背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脸颊,低哑地道:“继续睡吧,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阿宴嘴唇动了动,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唇蠕动一番,喉咙里却有些哽咽。

容王低头定定地凝视着她,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他的拳头轻轻攥了下。

也许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种冲动,这仗不打了,他不离开了,他就要在家里陪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可是他当然不能,他是容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

他注定要为他的皇兄扫清一切障碍,还他一个锦绣山河!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狠狠心,沉沉地道;“我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阿宴见他要走,心里便猛地一痛,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忙伸手,去握住他的袍角。

那黑色战袍的袍角冷硬得很。

她紧紧攥住,仰脸定定地望着他,低声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诗,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容王没有转身,他握了握拳,点头:“嗯,你说。”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阿宴喃喃地说念了起来。

念完之后,她忽然脸上微红,低下头。

这首诗,原本其实是一个诗人劝解他留恋水西桥畔烟花之地的朋友的,告诉他你可以轻易猜出家中锦妇绣在璇玑中的字谜,可是却未必能猜出外面那些妖娆女子的心事儿。作为大好男儿,你原本要一番丰功伟业要做,可万万不能留恋水西桥畔的女子。

阿宴念完便觉得似乎也不太应景,倒是把自己比作那聪颖贤惠的锦妇了。

这边容王听到这个,眉眼微动,回首,目光落在阿宴脸上。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低哑地补充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

阿宴低着头,不敢看他,纤细的手终于放开了那紧攥的袍角:“你出门在外,保重身体,我在家里等着你。”

容王点头:“嗯。”

说完之后,他便没有再回头,推门而去了。

他刚硬凌厉的袍角,带起些微的风,风吹过,仿佛有刺骨的疼感。

阿宴凝视着那紧关上的门,定定地看了许久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几个月,没有了容王,她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照顾肚子里的娃儿了。

她低下头,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而已,其实一点凸起都没有,小腹还是平坦的。

也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这肚子是不是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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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容王离开后,时不时有人登门送帖子,都是京中的贵妇,这是要拉拢讨好她的。以前容王在,她们摄于容王的冷清,并不敢靠近,如今容王离开了,她们就开始活动起来了。

不过阿宴并不喜欢这些,她的性子本来也不爱,如今容王离开,她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婉言拒绝,只推说要在家里好生养胎。

肚子里有个娃儿,这也是个很好的籍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渐渐地,京中的命妇贵女也都知道,这容王妃并不是个好说话的,要想走后院外交打入容王府,并没那么容易。

不过呢,这当然也有例外。

自从容王离开后,顾松也离开了,阿宴便把母亲接到府上来陪着自己,母女两个人时常说说话,在园子里逛逛。

这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候一长,苏老夫人便有些绷不住了。阿宴见此,便让她请了一两个素日还算要好的过来,陪着苏老夫人闲话家常。

因为开了这个口子,渐渐地府上也有人走动了,只是大部分有心之人依然被拦在门外。

这一日,阿宴正陪着苏老夫人在后花园里赏花,这后花园里栽培了许多名贵的花草,都是外间不常见的,听说随便一个拿出去就是上百银子呢。不过如今既然来到这容王府,那便是再名贵的花草,也只是放在那里让人随意看上几眼罢了。

外人看了或许是有些糟蹋,不过这皇室贵胄的日常生活,原本如此,那就是拿着那寻常人百般珍惜之物,视若凡物。

阿宴开始的时候或许觉得有些叹息,不过时候一长,也习惯了。

苏老夫人并不知道那些奇异的花草价值非凡,有一次她有个要好的夫人过来,盯着一株四色海棠看了半响,苏老夫人见她喜欢,便干脆送给她了。

那夫人听了,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看苏老夫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才欢天喜地地捧着走了。

阿宴后来随意问了问,知道那个海棠外面要卖个几百两呢。

不过阿宴到底是没告诉母亲,免得她听了心疼。

再说容王府也不缺这个,谁也没当回事。

这一日,阿宴和母亲正在屋子里绣着一些小娃儿所用的一物,正低头讨论着那花样子的时候,便听到外间惜晴进来道:“刚才二门那边传来信儿,说是老祖宗今日带着大少奶奶并五姑娘过来了,说是要拜访王妃和夫人呢。”

阿宴一听,便皱起眉来:“她们来做什么?”

如今敬国公府已经是敬伯爵府了,虽则伯爵也是很高的爵位,可是这可是天子的岳家啊,皇后的外家,竟然给连降两个爵位,一般人还真丢不起那个人。

如今家里的女眷诰命都连累着给降了,男丁也不能入仕了,这算是把皇后这一脉给毁了。

是以如今敬伯爵府在这燕京城里那真是一个灰头土脸,除了个别依然想讨好皇后的,没人再敢和他家来往了。

听说五姑娘的亲事,原本提了一个的,结果因为这事儿,活生生地给搅合没了。

五姑娘再拖下去,眼看着都快十七了,估计也是急了。

惜晴提起那家人,也是不待见,眸中流露出鄙薄:“谁知道呢,或许是来求着什么事儿的。”

苏老夫人被这老祖宗磋磨了那么些年,纵然如今她的诰命已经比那老祖宗高了,可是心里依旧有些胆怯,一想起老祖宗,便记忆起那老正屋里,靠在榻上那张阴沉刻薄的老脸。

此时听到惜晴这么说,顿时拧眉:“这老祖宗素日张扬惯了的,她也会来求人?”

惜晴听了,却是一笑:“我听着二门外的婆子们讲,说是老祖宗带着大少奶奶,几个人脸上可诚惶诚恐了,还对着婆子在那里说话,说一定要行个方面,让她们见上一面容王妃,还说是好些日子不见,也是挂念王妃。”

阿宴心中略一沉吟,多少明白,必然是有事相求。一时想着,自己到底是从敬伯爵府出来的,若是就这么拒之门外,那老祖宗豁出去老脸闹将起来,那明白事理的知道这老祖宗是个泼的,那不明白真相的,还得说自己当了容王妃就不认这个祖母呢!

是以当下她一笑,淡道:“既如此,那便请吧。”

她见这时辰,眼瞅着也是用膳的时候了,便笑道:“吩咐下去今日多加几副碗筷,倒是不必加什么菜,左右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才不要因了这等人多费什么银两呢,容王府随便的一个菜,那就是几两银子,虽说府里不差这几个银子,可是银钱也得花在该花的地方。

今日的顾宴,宁愿拿着一百两银子一盆的海棠揪着玩只求让母亲一乐,也不愿多花几两钱在那家人身上。

这边传下去后,阿宴和母亲也不换什么衣着,就这么在那里喝着茶,等着。

过了好半响,才听到外面的动静。再抬头看时,却见大少奶奶和五姑娘一左一右,就这么搀扶着老祖宗进屋来了。

老祖宗如今比过年那会儿显得更苍老了,两只眼睛几乎凹陷下去,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肉,颧骨鼓得特别高,鼻子跟个鹰似的凸着,乍一看之下倒有几分苍老的狰狞。

阿宴一见,便想起这老人家曾经的刻薄,心里便有几分厌烦。

不过想着在外人看来这到底是祖母,也就淡淡地道:“老祖宗近日身子可好?”

那大少奶奶一见了阿宴,忙陪笑着道:“托王妃的福,老祖宗这身子好着呢!”

说着时,她扶着老祖宗,就要上前见礼。

阿宴淡然地坐在那里,云淡风轻地道:“都是自家人,也莫要客气,这礼就免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一旁几个丫鬟也都立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上前假意劝阻。

老祖宗见此,眸中闪过不悦,不过她到底是忍下,过来在大少奶奶的搀扶下实打实地行了礼。

行完礼,她有些气喘吁吁。

阿宴笑着摇头:“老祖宗实在是太客气了,都说了不必行礼的,您看您这,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反倒说我不懂礼。”

大少奶奶忙摇头:“哪里哪里,这都是应该的。”

阿宴坐在椅子上,笑望着眼前的几个人:“都坐吧。”

说着,吩咐一旁:“赐座。”

这话一出,一旁两溜儿八个丫鬟就出来了,其中三个都拿了绣凳子,恭敬地摆放在那里,也有的端了茶水瓜果的。

这些丫鬟都是穿着缥碧色裙子,那料子一看就是好的,外面寻常人家用不起的,又都是新做的,一个个长得也好看,就这么训练有素地摆放着各色物事,悄无声息,毕恭毕敬。

一旁的五姑娘,此时瘦了许多,小脸儿巴掌大,下巴尖得厉害,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算灵活。

她瞅着那些丫鬟们,顿时感到有些局促,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

虽说也是新做的,可是看着料子竟然不如这群丫鬟们穿得好。

现在府里事儿多,被罚了一万两银子,入得少出得多,各项开支用度都开始节俭。再说了,她一个庶出的女儿,也没人把她当回事。

五姑娘低着头,眸子里有些湿润,最后擦了擦眼角,眼巴巴地看向阿宴,流露出一丝期盼。

这边大少奶奶和老祖宗坐定了,老祖宗面上有几丝尴尬,憋了半响,终于还是干笑了声,却是对着阿宴道:“阿宴哪,你如今有了身子,我这坐祖母的也没过来看看,今日恰好有时间,我便说过来瞧瞧你。你看,这还给你备了些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