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就在她腿肚子几乎要抖得抽筋的时候,这位萧大人忽然两手抱拳,低头恭敬地道:“惜晴姑娘,对不住了!”

啊?

望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健壮铁黑的男人低头抱拳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脑中茫然然一片空白,就跟下雪一般。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犯得什么毛病?

惜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仰着脖子紧张地盯着这位萧大人。

就算人家低下头,自己也要仰着脸看人啊!

萧大侍卫长肃穆地低头盯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郑重其事地道:“姑娘,上一次的事儿,实在是萧某鲁莽了,萧某在这里给姑娘赔礼道歉,得罪姑娘的地方,万望姑娘别介意。”

说到这里,这萧大侍卫长又想起九皇子的话。

“你负荆请罪,万一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想到这些,萧大侍卫长顿时记起自己请教了左邻右舍后的哄姑娘伎俩。

他先是努力让自己一年到头板着的一张铁脸露出一个冰雪融化春风化雨般的笑容,然后继续一本正经地道:“姑娘,为了向你赔礼道歉,今日略备薄酒,请姑娘一品。”

略备薄酒?

惜晴脑中嗡嗡嗡,她难以置信地仰脸望着这什么萧大人,诧异地想着,这萧大人脑袋竟然是个有毛病的吧?

请一个姑娘家去喝酒吗?

惜晴瞪大了双眸,眸中带着几分恐惧。

如果说适才她还抱着请这位萧大人传递下消息的想法,那么现在这个打算已经完全的烟消云散了。

谁会去相信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

惜晴转身就走,她决定还是等下再想办法吧,现在还是要先远离这个有毛病的!

萧侍卫长见这姑娘先是疑惑又诡异地瞪了自己半天,那样子仿佛自己长了两个脑袋,接着呢,这姑娘拔腿转身就跑。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忙一个动作,敏捷地一个晃身,于是他那铁塔般的身形继续拦在了这惜晴姑娘面前。

“惜晴姑娘,你别跑,萧某这里还为你准备了一点薄礼,希望你能够笑纳。”

惜晴本来要跑,惊恐地见到这什么萧大人却是阴魂不散地拦在自己面前,她顿时一个激灵。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几乎要“啊”的叫出声来了!

她捂着嘴巴,惊惧而防备地盯着这位萧大人:“你别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说到最后,她声音都颤抖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跑堂伙计正好上来送茶,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愣,忙上前问道:“惜晴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惜晴见那跑堂伙计倒是个熟的,忙过去,躲在那伙计身后,指着这萧大人道:“这人,这人……”

跑堂伙计见是九皇子身边的萧大人,也是惊得不轻,忙低头笑着道:“哟,原来是萧大人啊?这是怎么了?”

此时其他包厢里仿佛是听到了动静,已经有人派了跟班出来探头探脑了,惜晴见状知道不妙,只好先放下姑娘的吩咐,一溜烟跑了。

这萧大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惜晴姑娘,结果就被她这么跑了,大大的不悦,忙就要追出。

那边跑堂伙计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看着这萧大人蹬蹬蹬下楼去追姑娘去了。

可怜的惜晴,跑下了楼后,神色匆忙地往后院跑,谁知道这萧大人,真真是个没眼色的,竟然一个劲地追到了后院。

惜晴恨得上牙只咬着下牙,她可不可以去告官,告这位大人调戏民女?

她跑得气喘吁吁,当下心里一狠,也不跑了,转身对着这追过来的萧大人,怒目横眉:“萧大人,你这是到底要干什么?若是真怀疑惜晴是细作,那就拿出证据来!您再这么纠缠不休,莫要怪我报官了!”

萧大人也是莫名啊,他越发抱拳,恭敬地道:“惜晴姑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我奉九皇子之命,一定要给惜晴姑娘赔礼道歉,请求惜晴姑娘的原谅。姑娘若是不能原谅,九皇子那边我实在是说不过去。”

惜晴挑眉,眸中越发喷着怒火:“萧大人既要向我道歉,我这就接受你的道歉,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可是大人可千万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见这位萧大人机警地望着前方走廊,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惜晴转首就要看过去,朦胧中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可是她还没看清楚呢,就见这位萧大人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惜晴忽然感到很无力,她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么一位的?

萧大人望定了惜晴,严肃地道:“姑娘,你家姑娘此时就在这个院中吧?”

惜晴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布满了防备:“你怎么知道?你?”

她脑中亮光一闪,拧眉盯着这萧大人道:“九皇子也知道了?”

萧大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姑娘,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找你们家姑娘,不如就陪我一起去街道上走走吧?”

***

自从惜晴离开后,阿宴在屋子里真个是坐立不安。

她紧紧捏着腰间的那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玉佩流光溢彩,莹莹泛着紫色,很是可人。

她摩挲着这玉佩,拧紧了眉头,不止一次地猜测着这九皇子的意思。

他特意对自己哥哥叮嘱说要来这茶楼的。

一时又想起那一日他拦住自己,冷冷地逼问自己要嫁给谁的事儿。

阿宴并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女。

她之前完全不曾细想,是因为在她眼里,这九皇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完全是个小孩儿,再者这九皇子将来可是九五之尊,是以她根本不曾往某个地方深想。

如今经惜晴隐约的提醒,她细想曾经的一切,包括九皇子拦路的那个傍晚,九皇子抱着受伤的她,九皇子守护着受伤的她,九皇子攥住她的手腕,面目冷清地逼问。

还有那一次,他搂着自己,迫人的气息,少年的清冽味道直直冲入耳鼻,火热的紧紧靠近。

阿宴面目绯红,愣愣地坐在那里。

很久后,她终于忍不住,纤细秀美的双手捂住了脸。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真得是她猜的那意思吗?

如果是的话……

想到这个可能,阿宴心跳如鼓,脚下发软。

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她,那她……她颤抖着手,捏着那如来玉坠。

真得是这个意思的话,她实在不知道摆在她面前的,是怎么一个坦途……

阿宴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几乎不能自抑。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宴想着应该是惜晴回来了,便轻轻“咳”了声,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轻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就这么走了进来。

来人逆着光,只见那英武颀长的身形一个暗色的剪影,却看不真切那么面容。

可是那身形,阿宴一眼就能认出来!

阿宴捏着玉佩的手那么一抖,玉佩就这么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九皇子凝视着屋中的阿宴,只见她紧咬着唇站在那里,秀美的身姿轻轻颤着,两颊红得犹如傍晚的霞光一般,水漾的眼眸藏着说不出的无措和惊惶,还有一点点的羞涩。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地上那块玉佩上。

那是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是早年间父皇赏赐下的,和另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观音玉坠是一对儿的。他知道这是一对罕见的珍品,当时蓦然想起一些往事,便干脆将那玉佩送她一个。

而此时那个成对的观音玉坠就在他的腰间。

阿宴感觉到九皇子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玉佩上,顿时有点发僵,别人送的物事,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摔在地上,总是不太好吧?

她艰难地目光下移,还好,总算是没摔坏的。

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弯腰拾起这玉坠的时候,就见门口的这位,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她面前。

然后呢,他弯腰,拾起了那玉坠在手里。

阿宴羞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那手实在是修长,手指头骨节分明,看上去整个手是自己的两倍还多呢。

此时那曾经挂在自己身上的玉佩,正捏在他那大手里呢,他低头摩挲着那玉佩,良久后,才抬头看了眼她。

他的目光,依旧是清冷的,不过那清冷里仿佛有点其他的意味。

一时之间,阿宴不敢直视。

她手指头轻轻颤抖着,她努力地控制住这种感觉,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总算是没赌错的……

这九皇子,其实对自己到底是不同吧?

想到一些可能,阿宴只觉得心里那个最尖尖的地方,仿佛有什么轻轻蹭过,又酥又麻的,轻轻战栗着,说不出的滋味。

九皇子摩挲着那玉佩,半响,凝视着阿宴,只觉得她犹如三月枝头一朵红得醉人开得娇艳颤巍巍在风中抖着的花儿一般。

一瞬间,忽然想起在某个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梦里,她就是这么娇美地站在一片扑簌迷离的桃花中。

一时又想起,初初见面时,她小手攥着那枝桃花儿,颤巍巍的花骨朵已经被蹂躏得渗透出了汁液,不过她依然努力地笑着,将那花枝献宝一般地送到自己面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烫在他胸臆间酝酿,他忽然有那么一刻,冲动地想走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过他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下了。

她现在的眼神犹如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正小心翼翼地握着小拳头,竖着耳朵等着自己反应吧。

他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一点笑意,清冷的眸子也渐渐有了柔意,压抑下心间的狂喜和一丝的躁动,他沙哑清冷地开口:“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宴原本确实是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此时忽然听他开口,还问自己是不是有话要说,顿时心口一缩。

她低下头,细白的颈子仿佛都均匀地氤氲着一层米分红的上等胭脂:“是……”

她的声音特别小声,比蚊子呐呐声并大不了多少。

不过九皇子还是听到了。

九皇子捏着那玉佩,低头凝视着她那一如既往般美好的颈子,低哑地道:“你说吧。”

九皇子近在跟前,她都能感觉到他灼烫的喘息声。

一瞬间朦胧中记起上一世,她好像上一世从来没有机会距离这个人这么近过。

他是尊贵的九皇子,俯瞰天下万人跪拜的帝王,而她只是卑微到尘埃中的小小人物。

她低着头,却又不着痕迹地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年纪小小的少年,却已经生得身量高挑,挺拔冷峻,少年的面,已经有了刚棱有力的轮廓,双眸深邃,鼻骨挺秀,面目如玉,俊美得犹如画儿一般。

他往日神情总是淡淡的清冷,阿宴是见识过那种让人孤高的清冷的。

尤记得,曾经因为沈从嘉去参加宫中的宴席,宴席上众贵妇语笑嫣然,可是作为皇上的他后来忽然出现了。

他一出现,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低着头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

沈从嘉说,这是天子之气。

所谓寡人,正是如此,孤高绝冷,俯瞰天下。

可是现在,这孤高清冷的天子之气仿佛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如玉面颊上一点微红,以及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阿宴只觉得周围的气息都变得闷热难受,她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拼命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上一次,我打了你,是我对不住你。谢谢你不曾追究。”

九皇子闻言,却是挑眉:“哦,你要谢谢我?”

阿宴咽了下口水,小心点头:“是。”

九皇子俊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唇依然是抿成一条直线,不过那神色间却有几分不悦之气。

他真得是生来的真龙天子,不悦之下,周围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阿宴顿时一慌。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淡淡地开口:“你既说要谢我,难道空口就几个谢字?”

阿宴听到这话,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九皇子,那您要我怎么谢你?”

这九皇子缺什么吗?不,他生来锦衣玉食,后来更是荣登宝座,他实在是什么都不缺。

阿宴好生为难,低声地问道:“九皇子,你……”

话刚说到一半,九皇子忽然用火烫的目光凝视着她,沙哑地道:“你欠下我的那一巴掌,我自然给你记下,以后会讨还的。不过——”

九皇子微挑眉:“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阿宴微窒,握了握手,她清晰地感觉到手掌心有湿润在慢慢渗出。

她记起初初见面时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勇敢许多,那时候的自己牵着九皇子的手,大方地喊着她的名字。

当下她攥着汗湿的手,咬紧了唇,低声道:“永湛……”

九皇子犹如天上星子一般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声音依然低哑粗噶:“好,阿宴,现在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阿宴低着头,她连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你是不是娶我们府上的四姑娘?”

九皇子目光盯着她那因为散发着米分泽的幼滑脸颊:“顾松跑过去问我这个,是你让他问的吧?”

阿宴轻轻点头,羞涩地承认。

九皇子忽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真得很好看,就好像万里冰封轻轻地融化,千年铁树悄然花开。

阿宴仿佛都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骤然抬起头,发亮的湿润眸子直直地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目光如火,火势燎原,阿宴只和那如火的眸子对碰了一下,便目光一抖,瞬间撇开视线。

心里面慌慌的,就跟里着了火一般,一时之间站都不知道怎么站了。

九皇子越发笑了,低声道:“阿宴,你若要问什么,可以亲口问我。”

阿宴别过脸去,就是不敢看这九皇子。

她咬着唇:“那你说啊!”

话一出口,阿宴自己被自己的声音羞到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撒娇和任性的味道。

九皇子慢慢收敛了笑,认真地望着阿宴,郑重地道:“我从来没有要娶四姑娘,也绝对不会娶四姑娘。”

这话一出,阿宴顿时觉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暖融融的滋味。

只要九皇子不娶四姑娘,那便一切都好。

九皇子审视着阿宴的神色,见她唇边挽起那么一点笑来,顿时他眼睛迸射出别样的光采,唇边忍不住重新绽开笑来。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然后伸手忽然握住阿宴的手。

姑娘家的手,滑腻软嫩,握在手里跟握着豆腐一般,那手开始的时候还试图挣扎了下,不过他硬是握住不放,于是那手就颓然地不再挣扎,只是越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九皇子略带粗糙感的指头摩挲着那纤细的手腕,只觉得那手腕就仿佛是枝头上脆弱的一缕嫩茎般,稍微那么用力就会折断。

他目光颜色逐渐变深,略带歉疚地想起那一日自己握着她的手腕,生生勒出红印的情景。

他声音低醇,仿佛陈年老酒:“那一日,实在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气。”

阿宴咬唇,手腕儿被他那样握着,自己是连看一眼都不敢,只能低着头,羞涩地别着身子。

听他这么说,低声下气给自己说歉意,她又是欢喜,又是受用,又觉得这惊喜来得太突然。

半响,他望着她米分红娇软的耳朵,见她一直不应自己,莫名就有些慌:“阿宴?”

阿宴这才从喜悦和羞涩中回过神来,用细微的声音道:“只要你不娶四姑娘,我自然不会生气。”

捂脸,其实她要求得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