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美人夜来 作者:语笑嫣然
【内容简介】
历史著名的“洛神”被皇后污蔑刺死后,皇帝相思甚切,并将与洛神有几分神似的江南美女薛灵芸召入宫中。薛灵芸年轻好胜,不畏权贵,入宫当天就看到有人从塔楼上坠落,便想要追查事情真相。薛灵芸一意追查,凡事穷根究底,因而结识了宫中年轻英俊的都尉,也认识了她一直崇拜仰慕的才子。而对她宠爱有佳的皇帝更是她不可背叛,也不可捉摸的。
后宫中,嚣张跋扈,孤傲任性,猜不透正邪心思的嫔妃们,各个水火不容,跟薛灵芸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这到底是为什么?坠楼人,井中魂,失窃的御赐宝物和相继病倒的后妃,盛宴上的刺客,灵隐寺的追凶,还有迷魂的五石散,神秘的红衣先生,以及冷宫中疯癫的淑媛,等等等等,这些事情的起源到底在哪里?
深宫内院,总有些说不清道不尽的秘密,步步为营,薛灵云会不会全身而退?
【作者简介】
本名王琛,四川女子。期刊写手,专栏作者,兼职编辑,生于84年正月,典型的双鱼座女子。素喜取悦自己,信奉知足常乐。在火炉一样的城市,过着冷静从容的生活。
有深入骨髓的古典情结,喜欢一切繁琐的事物,尤其赞赏爱情荼蘼的姿态。
将文字当成一种信仰,执著,虔诚,亦或是,用文字灌溉自己对虚幻中美好的向往,总之,为的是自己的心。
【评论】
深宫,美人夜来。凝重绮丽的几个字,让人忍不住翻开一瞧究竟,深宫之中的单纯女子,善良,天真,明媚,像是一道光,照在了深宫深处,燃起了多少写满算计隐忍的眼睛。而中郎将苍见优不离不弃地相护相守,更是让人感动到无以复加。只是不知道作者大大会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是为双全?
——天涯红桃姑娘
年底稿荒,突然看见这一篇文,真是如获至宝啊,作者的文笔好的没话说,而且故事又超级细腻,情节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环环相扣,2009年看文的如果不看此文都白搭啊。
——莲生II
正文
前言
百度曰:薛灵芸,魏文帝曹丕的宠妃。很早以前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关“红泪”的传说。
李商隐有《板桥小别》: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
白居易《离别难》:不觉别时红泪尽,归来无可更沾巾。
很多诗词都有用到这个典故。是说薛灵芸被送入宫中,一路上因不舍家中亲人,暗暗哭泣,用玉唾壶盛泪,泪水竟都带着血红。
这大抵总是用来形容深深的离别与难舍的思念吧。
夜来,是曹丕赐予薛灵芸的名字。我将它理解为她对他的专署,是一种恩宠与溺爱。
不过,这部小说的主角并非曹丕。
请看下面一段简略的情节介绍:
薛灵芸是钟灵毓秀的精巧女子,不争名逐利,亦不畏惧权贵,可是身在满布陷阱疑云的后宫,想要片叶不沾身着实难上加难,更何况,她还有无休止的好奇心。仅仅是在入宫的第一天,她便看见神秘的人影从高台坠落,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查出事件真相,可非但连坠楼人的生死也无从知晓,还将自己卷进了另一桩诡秘的暗杀。险阻也接踵而来。
深宫中,有嚣张跋扈的昭仪陈尚衣,有孤傲任性的夫人莫琼树,有猜不透正邪心思的皇后郭嬛,还有已经死去的如神话般的女子甄宓,周遭疑云重重,是非不断。复杂的心思,亦敌亦友的关系,明争与暗斗,更是将种种矛盾的发展推至高潮。
薛灵芸所倾慕的,是七步成诗的旷世才子曹植;她陪伴的,是那霸气凛然而争强多疑的皇帝曹丕;而在追查案件的过程中,与她丝丝缕缕牵连不断的,却始终是宫廷羽林骑都尉苍见优。三位男子,皆是人中龙凤。兜兜转转究竟是芳心谁属?情与爱,是幸运还是劫难? 所以,简单的说,这是一部以曹魏时期的宫廷为背景的小说。 同样,掺杂了悬疑的成分。 有真实的历史人物,但并无过多牵涉真实的历史事件,虚构了宫中一桩桩的命案、失窃案、行刺案、走私案等等。
也有后宫女人之间的斗角勾心。 当然了,最主要的依然是那些悱恻缠绵的爱情。
偷偷地说,因为是在重温《洛神》之后写的,对曹植心疼不已。脑子里就总是跳出马浚伟同鞋那张并不英俊但耐看的脸。
囧。
有的时候写到激动了,就觉得很想笑,感觉薛灵芸跟苍见优两个家伙,很像古代版的Bones和Booth。
这部长篇是在08年完成的。
前后大约也花了近半年的时间。
依然是很享受这个过程。
我有想将它写成一个古代宫廷悬疑的系列。前提是,如果这第一部出来的效果好的话。效果不好我就躲一边面壁思过去。
——语笑嫣然
第一章 瑶台仙境
迎亲的队伍,停在江畔。
自船头远远望过去,一派华丽。那顶篷上着五彩琉璃珠的,散发着浅金色夕阳般的柔光,大约就是安车吧。
果真名不虚传。
但见那镂金的花窗半开半闭,隐约透出鹅黄的薄纱,车毂绘有精细的花纹,车轭前有龙凤图样的装饰,俨然一座袖珍的宫殿。而驾车的牲畜,据闻是尸涂国所进贡的骈蹄牛,毛为青色,可日行三百里,疾如马,稳如驴。待乘上去,才晓得车身四周还挂有百子铃。那铃儿叮叮当当,随着队伍的一路前行,发出欢快的声响。
这样隆重的场面,老百姓们更是好奇。常常有围观的人立在道路两旁,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安车内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路人甲说,她的容貌可比褒姒妲己,倾国倾城,令当今的天子一见销魂;路人乙说,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花了大量的金银疏通,才得到入宫的资格;这时候路人丙便摇头,摆出一副百事通的姿态,道:
“薛灵芸,常山籍,父亲为赞乡亭长,出身并不富贵。亦少读书,最擅长的就是织补刺绣一类的女工活。说来,就是容貌较为出众的一个普通乡野女子罢了。”
沿途的议论,薛灵芸都只当耳旁风。没有什么比宣泄自己离乡背井阔别亲人的忧伤更重要了。她怀里捧着父亲赠她的玉唾壶,眼泪吧嗒吧嗒的,直落进壶底。
缥色的壶,壁上有雕刻的杜鹃图样。
薛灵芸用纤纤柔荑抚摩着那粗糙的纹理,总是想,杜鹃啼血,会不会也如她此时此刻这般凄凉?
但感伤与现实总得各自放一旁。皇上的盛情与宠幸,自安车迎亲的时候起,薛灵芸就摆进了心里。她是皇上钦点的美人,封衔虽小,但排场却大。前来传旨的郡守大人说,入宫之后一旦得皇上宠幸,最起码也是要封个修容或昭仪的。
还说,后宫佳丽成群,皇上却从未如此铺张地迎娶任何一位嫔妃,足见他对你的重视。这全赖你模样生得好,眉眼间有甄妃的神韵。皇上对甄妃的痴迷,普天下有谁人不知晓。你仔细想,若你也能像甄妃那样,定是不枉此生了。
呵呵,像甄妃那样,谈何容易。
薛灵芸一想到这里,蹙了眉,回顾自己的出身经历,大约是没有哪一项能及甄宓的百分之一吧。甄宓是与大小乔齐名的美人,蕙质兰心,五韵精通,其才情与胸襟更非普通的女子能比。关于她的传闻在民间已经太多太多,几乎是有褒无贬,想必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哪个女子能与她比肩,享有万人景仰的殊荣了。
而自己呢?
只不过是在命运的安排下糊里糊涂地就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没有青梅竹马的恋人,无须生离死别,仅仅是舍不得父母亲人,对那未知的前途心怀忧戚。所以哭,只能哭。也反复地提醒着自己,到了洛阳就应当笑,笑靥如花,笑着叩谢皇恩浩荡,笑着去为自己在后宫谋求最安逸的生存方式。这应当是一种妥善的处理态度吧,何谓委屈,何谓甘愿,何谓幸福,统统都抛开了。没有办法去计较了。那些都是云端的雨,是俗尘的风,摸不到,握不牢。剩下的,只是这实实在在的躯体,也许,她真的即将不属于自己,而成为那华丽的坟墓里一道腐朽的暗影。
想着这些,分明是想替自己宽心,排解那难受的五味杂陈,但薛灵芸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好像生生地要把那安车都哭裂。
天色渐渐暗了。
风声呜咽。
安车进入洛阳城。
沿途的香草气味犹在,百子铃依旧叮叮当当。薛灵芸轻轻地抹开了眼角最后一点泪,推开花窗,外面是凌晨安静的夜色。
这时候,只见一根根的红烛,排列在道路两旁。那些跃动的火苗笼罩着整个洛阳城,自己犹如行走在除夕的烟花里,又或者是绸布的灯笼海。薛灵芸惊得呆了,随从讨好地笑言,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其实自城外十里起,就开始这样布置。
再行了一段路。
抵达皇城。城墙上同样是红烛高照,一眼望去犹如传说中的瑶台仙境。薛灵芸越发痴醉。虽然眼睛里还布着血丝,但又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露出欣喜的笑容来。目光仿佛是江河倾泻难收。可看着看着,又突然怔住。
在最高的一座塔楼,顶层有几支蜡烛被风吹灭了,因而能看见清晰的缺口。而那个缺口里,竟然显现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来。他们先是贴在一起,而后又分开,看上去,就像其中的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像铁球似的抛落下去。
落下数十米高的塔楼。在黑夜里,如死亡的陨星。
薛灵芸吓得大呼停车,指着塔楼说你们有没有看见那边楼上有人掉下来。两旁的侍卫皆茫然地摇头。薛灵芸急道:“我是真的看见了。如此骇人的事情,谁都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还请你们将安车绕过去探个究竟吧。”
从宫里出来迎接的太监贾公公道:“薛美人入宫的行程早已拟定,哪条路可以走,几时走,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小人做不了这个主,这会儿,按照皇上的意思,必须在戌时以前将美人送至叠香园。那是皇上吩咐暂时给美人居住的。”
“哦。”薛灵芸悻悻地应了一声,再望一眼那塔楼,又坐进了车内。可心里总是想着,非常不安,仿佛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个坠落的影子。而出乎意料的是,等到安顿妥当了,才有消息说皇上并不在洛阳宫里,而是携着皇后到了许昌。
归期不定。
薛灵芸并未在意,将父亲的玉唾壶摆放好,就在叠香园里踱了一阵,然后打量起头顶那片幽静的夜色来。
睡也睡得浅。仿佛是床板太硬,锦被太软,枕头又高了,连帐子的颜色都那么刺眼。翻来覆去,发红发黑的眼圈颜色又深了一层。
翌日。
叠香园静悄悄的。只有几名安排过来伺候薛美人饮食起居的小宫女。她们见了她,机械地行礼,脸上就像贴着一成不变的油彩画。薛灵芸心道无趣,实在闷得慌,想自己在常山的时候,无拘无束,做任何事都看几时兴起,也不用顾礼仪,而周围的人总是和颜悦色,纵然有什么,都率性地摆在脸上,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在平和的表象下,压抑着激流暗涌,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她便又想起昨夜塔楼上掉下去的人影,将眉眼轻轻一挑,索性走出叠香园,凭着记忆,寻那塔楼而去。
皇宫里,满眼的陌生。
那塔楼看上去像是这里最高的建筑,有些残破了,檐角有蜘蛛网和生锈的铜铃,瓦片也稀稀拉拉。周围的地面,还长起了荒草。隔很远才有一条阁道,巡逻的士兵鱼贯而行。
薛灵芸在塔楼底下徘徊着,这时候她已经分不清当时的人影是从哪个方向落下来的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在侦察某起悬疑事件,那坠楼的人是谁?另一个黑影又是谁?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关系?是暗杀吗?原因为何呢?等等等等。这些念头在脑子里,就像昨夜漫天的烛光一样跃动,薛灵芸开始有点血液沸腾的感觉。
对了,血液??
这个时候薛灵芸正好看见近处的草丛有一摊风干的血迹。暗红的,混着泥沙凝在枯黄的草茎上。她俯下身去看,突然嗅到一股似茉莉又似檀香的气味,那应该是女子所用的香粉或香囊才能发出的,只是过于浓烈了,若是一次性全都用在身上,只怕反而会将周围的人熏走。再仔细看,密密的草丛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隐隐地透出金属的色泽。
那是一块令牌。
令牌上,刻有“黄初”、“羽林骑”等字样。薛灵芸知道黄初是如今的年号,而羽林骑,应该是令牌主人的身份吧。只是,这宫里最多的大概就是宫女、太监和羽林骑了,成百上千个人,怎么能知道丢了令牌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薛灵芸尚没有成形的激动,瞬间消退。她将令牌用手绢包起来,揣进怀里,本想沿着原路返回叠香园,可她似乎迷路了,走到御花园,看见假山池塘,曲径通幽,但偏偏就是分不清它们各自连着哪里。她有点沮丧,像游魂似的荡来晃去。
经过一座重檐的圆亭,薛灵芸看见一群穿白纱的女子,娉婷袅娜,站在圆亭外的空地,排得整整齐齐的,跟在一位穿着桃红色华丽宫服的女子身后,学着她的步伐和动作起舞。圆亭里是宫廷的乐师,或站或坐,吹拉弹唱,将一支轻快的曲子演奏得淋漓尽致。
那场景着实吸引人。
薛灵芸不由得轻笑起来,站在走廊的转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曲终时,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宫女们轻盈的舞姿喝彩,还是欣赏乐师精湛的技艺,她都忍不住拍了拍掌,就像以前在家乡看见惊险的飞刀绝技一样。
“啪啪啪??”
那三两下掌声余音还在,却听见脚下一阵碎裂的声响。低头看,原来是不小心碰翻了栏杆上一盆紫色的秋兰。花盆的碎片和泥土散落一地。顿时,亭内亭外的人目光整齐地转了过来。薛灵芸有些窘,吐了吐舌头,赔笑道:“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们的。”
说罢,听见一声冷笑,那领舞的女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干宫女亦紧随其后。她道:“这沿路栽种的,可是莫夫人最心爱的兰花,你竟打碎了它,哼,莫非是向天借了胆?”
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初遇。
薛灵芸对面前嚣张跋扈的女子实在没有好感,看她不仅说话的时候带刺,骨子里的风骚更是惹人厌烦。但薛灵芸不想多生事端,便低头看了看倒地的秋兰,莞尔笑道:“只是盆碎了,花还是活的,我重新栽种了,再还给你就是。”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气不顺呀,好像不宣泄出来就会窝出一身的病,于是她便又脸带戏谑地道:“哦,不对,不是还给你,是还给那位莫夫人。你不是莫夫人吧?”
“啪!”
竟然是一个耳光,火辣辣地落在薛灵芸的脸上。其中一个宫女幸灾乐祸,嬉笑道:“哪来的这么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顶撞陈昭仪。”
陈昭仪?
薛灵芸虽然刚入宫,不熟知宫中人事,但她也晓得昭仪是比自己的美人头衔高出了好几个台阶的。再看这女子,一对狭长的丹凤眼,漆黑的眼珠似桂圆的核,再描上细长的眼线,那瞳孔里射出来的光尽是不饶人的凌厉。桃腮粉脸,薄薄的唇,尖削的下颌,也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眼角芝麻般大小的黑痣,虽然突出,却恰好反衬了肌肤的光洁无瑕。她上身着浅粉色带月白暗纹的对襟衫子,宽大的袖口用白色绸缎做出明显的镶边,下身着一袭桃红与浅粉相间的条纹长裙,将纤细的骨架子衬托得极好,腰间系霜色的帛带,且垂着一块镂空的玉,想必也是价值连城。从她身旁趾高气扬的宫女口中得知,她是后宫较为得宠的几名佳丽之一,姓陈,名尚衣,最善歌舞,因而颇得皇上的欢心,去年此时,便封了昭仪。
薛灵芸知道,纵然自己有再多的不服气,大概也只能忍了。可是这会儿要她向这位陈昭仪行礼也是不可能的。她索性置若罔闻,蹲下身去,打算将兰花和着一点泥土捧起来。谁知道陈尚衣凤眼一瞪,竟咬牙切齿地对着薛灵芸踢了一脚。那一脚踢得薛灵芸膝盖发麻,整个人都斜着扑倒在地上,只觉手肘的外侧一阵冰凉,竟是给花盆的碎片划出了两道口子。
分明是无心,还先道了歉,又承诺会重新栽种这盆花,完璧归赵,凭什么自己还要挨这女人一耳光?一耳光不够,还附加了拳脚,不仅摔得狼狈,还疼得要命。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倔犟地咬着嘴唇,皱着眉,压抑着肩膀轻微的震颤。她想,她虽然出身并不富贵,可在家的时候,爹娘和众位长辈,哪一个舍得如此待她。若是因这所谓的身份高低就委屈了自己,那可着实不是她入宫的目的。于是她便再一咬牙,将那些快要决堤的眼泪都吞回了肚子里,然后猛地站起来,手里抓着一把泥,霍地朝着陈尚衣砸去。
陈尚衣自入宫以来从未遇见有人敢这样羞辱她,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不说,原本她就娇生惯养,更加受不得这些秽物,气得哇哇地跳着脚,随即扑过来撕扯薛灵芸的衣裳。两个人稀里哗啦地扭成一团。周围的宫女们慌了,一窝蜂围上来,好不容易将她们分开,有的为陈尚衣擦脸整髻理衫,有的试图劝阻两人,更有的索性就代替了陈尚衣,对薛灵芸又是辱骂又是拉扯。
这时候,传来一声喝止。
“住手!”
回廊的那端走过来一个人。
薛灵芸忍了疼,怯生生地抬头看。只见那款步而来的男子,看似近三十的年岁,气质成熟,已完全不见稚气,仅仅是一个举手,一个蹙眉,也难掩其优雅和绰约。那份庄严,不怒自威。周围张牙舞爪的宫女们顿时也都噤若寒蝉。他的身份并不难猜。像这般俊朗斯文,能够将刚柔并济很自然地融于一身的男子,除了曹家文武兼备德智过人的三公子,还能有谁。薛灵芸没有想到自己入宫还没来得及面见当今的天子,却反倒先看见了传言中另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曹植。
薛灵芸的身子也不疼了,火辣辣的暴躁情绪都在一个温柔的眼波里收敛。她有点失态地看着曹植,毫不遮掩自己灼灼滚烫的目光。曹植似乎也意识到那目光的唐突,好像自己就是那月宫里的玉兔,掉进了什么猛虎豺狼的洞穴,他有点尴尬,回看薛灵芸一眼,眼神里隐约有求饶的意思,似是想要拿布把自己遮起来。薛灵芸的脸刷地红了,赶忙将头低下,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在未入宫以前,有关曹氏兄弟和甄宓之间的传闻,在民间早已传得轰轰烈烈。虽然其中不免有夸大的成分,也因为传来传去而失了本真,但薛灵芸却是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的。曹植的才情横溢是她敬慕的,曹植的深情无奈是她痛惜的。
而甄宓,那个传说中足可与大小乔媲美的女子,她貌若天仙,心似菩萨,聪慧机智,英勇无畏。她与曹植心有灵犀,无奈先帝硬是将她许配给了其大哥曹丕,亦是如今的天子。
甄宓因此被迫与曹植分开。
他们的感情是发乎情止乎理的,是心灵的契合与思想的交流。他们就像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很多人都觉得惋惜。尤其是曹丕霸道鲁莽的武夫性格,更加不衬甄宓的温婉和才情。后来宫中屡屡传出甄宓与曹丕不和的消息,不久后,曹丕将甄宓贬至邺城,最后,因甄宓那首讽刺怨恨的诗以及木偶诅咒的事,让曹丕彻底恼怒,赐了鸩酒,将其毒死。
这不是神话,却胜似神话。薛灵芸初闻的时候,听得满脸是泪。她仿佛可以看见曹植为情而伤的憔悴寂寞,她恨不得自己可以变成他身边最低等的仆人,为他递一方拭泪的手帕,或者,为他斟一杯浇愁的烈酒。
而现在,他就在她的面前,用那么温和的眼神凝望着她。她总是忍不住抬头看他,看过又觉唐突,便又将头慌张地低下,然后,再抬头。反反复复。
此时,曹植喝止了这场荒唐的殴斗,陈尚衣再泼辣,也不得不作罢。而她的蛮横在宫中早就人尽皆知,反感她的人,很自然就会将心思偏向另一方。曹植看着薛灵芸狼狈的模样,微微俯下身来,伸手将她扶起,问道:“你没事吧?”
薛灵芸笑道没事,可伤口的疼痛却忽略不了。她无意识地将手护在胸前,发出细小的呻吟。曹植便勾起了嘴角,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道:“赶紧擦擦吧,伤口沾了泥,容易溃烂。”可是看她含胸弓背的委屈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索性就自己动手,一边为她将伤口的污血轻轻地抹开,一边问,“你怎能跟陈昭仪起冲突呢?难道是新来的宫女不知道她的恶名?”
薛灵芸一听恶名两个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道:“这可不像侯爷您应该说的话。”曹植一愣,他没有想到区区一名宫女也能够如此大胆地与他说笑,他不禁想起甄妃,年少时的她,似乎也是这般天真率直的模样。
心中又是一叹。
但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感情的他马上一脸微笑地道:“这也不是一个宫女应该说的话。”薛灵芸扬了扬眉,咂嘴道:“我不是宫女。我是新入宫的美人。”
“啊??”
曹植突然有如被针刺了一下,抽回手,惊愕道:“你就是那从常山来的女子?”薛灵芸只道自己竟有了些名气,就连鄄城侯也晓得她入宫的事情,心中窃喜,点头道:“我叫薛灵芸。”
可是,话至此,就再没了下文。
曹植慌慌忙忙地走了。薛灵芸怔了怔,看那背影,总觉得带着恐惧和逃离的意味。但为什么呢?自己可不是洪水猛兽,亦非鼠蚁蛇蝎啊。
凝神间,她蹙着眉,握紧了染着血渍和污泥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