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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姜便又想起自己在水榭看到的一幕,她想,夏离嫣和沈就澜之间,原来已经亲密到可以拿生死做信任、无话不谈的地步了,她是羡慕,也是嫉妒,也难过自己的心事无法安息,她的心随之微微发痛,神色黯然,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

但是,沈就澜为了掩藏他和夏离嫣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告诉楼青煜,他是如何得来那些消息的。所以楼青煜一直都有疑惑,总觉得沈就澜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情隐瞒了他。以前,当沈就澜告诉他洛明栀如何,李妃如何,他总是问,这些事情你从哪里得知的?但沈就澜不说,只说你最好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会为你好,你要小心提防李妃,也要提防自己身边的人如此云云。

而事实证明沈就澜透露给楼青煜的那些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楼青煜当然更不甘心,对沈就澜又信又怀疑。这会他正好逼问云姜,看能否从她的口中挖掘一些什么。他一再地问云姜,你和沈将军之间,是否还有什么中间人,他为什么对你的事情知道得那样清楚?

云姜不说。

云姜战战兢兢地想,纵使她的心里再是伤痛、复杂,她也不能将祸及沈就澜生死的大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夏离嫣,沈就澜,他们都是她爱着的人。他们在一起,虽然给予她无情的打击,可她却不能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相反,她要为了他们保守秘密。

云姜定了定神,道:“奴婢根本不知道沈将军在背后为奴婢做过些什么,也不知道沈将军是如何得知那些事情的,但是,六皇子,您为何不想想,沈将军出面替奴婢说情,虽说是为了让李妃不能再轻易威胁奴婢,但说到底,他还不是担心您,为了您的安全才这样做的?”

“好一张伶俐的嘴!”

楼青煜突然朗声大笑,一把捉紧了云姜的手腕,将她向身前一拉,云姜的鼻尖便撞了他的下颚,她的手隔在他胸前,触到暖热的胸膛。两个人近得可以望见彼此脸上细细的绒毛,云姜脸热心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楼青煜在她的耳边道:“我看你能瞒到几时——”

这时,门外传来张公公尖细的声音:“六皇子,您可醒着?”

楼青煜钩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丢开云姜,道:“进来吧——”

张公公掀开帘子,猫着腰进来,行了礼,道:“安定王府派人来了,说以前皇上赐给王爷的那件锦袍有些破损,王爷听说靳云姜善做针黹,想把她借去王府,补那件衣裳。”

楼青煜皱眉道:“那十三皇叔,难道自己府里连个像样的裁缝也没有吗?”

张公公道:“不是没有,是那裁缝手不巧,不敢碰,到底是御赐的东西,传出去只怕要惹圣上不高兴。王爷说他听到舜禾宫的人都夸赞靳云姜的手艺,他想来想去,也只有六皇子您,是他可以信任的。”

楼青煜听罢哈哈大笑,他知道父皇向来珍爱楼驿风,是断然不会因为一件袍子就对他发难的,可楼驿风那话说得乖巧,传话的太监也传得伶俐,他点点头,指着云姜说:“你随王府的人去吧。”

云姜不能违抗,只好应声退下了。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得很。她总觉得楼驿风选自己,仿佛是别有深意。想起之前在皇宫里跟他的冲撞,还有他不知听了多少的秘密谈话,云姜就紧张得满手是汗。

正文 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1)

第七章昨夜笙歌容易散

安定王府,在郦都皇城北面。同宫城相隔甚远,马车行了好一阵,才到达王府门口,左右两尊石狮犹显气派。

王府内是一进连一进的院落。云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满眼的朱楼碧瓦,精致繁华,却有苍松暮鸦,和头顶灰蒙蒙的天,将整个王府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那时,楼驿风正在书房里作画,管家领着云姜前去参见。楼驿风免了云姜的礼,却不搁笔,依然专心致志地画着。云姜不敢惊动他,只好在旁站着,自然而然地端详起那幅画来。

只见一只蛱蝶穿花,栩栩如生,背景的楼阁虽是虚化,却也极为细致讲究。

楼驿风冷不防开口,问:“你觉得画得可好?”

“好。”云姜生硬地答。

楼驿风浅笑着,搁了笔,问:“好在哪里?”

云姜略怔,其实她并不懂得赏画,大概能说的也只有好,好看,美丽,这一类概括性的词汇。想了想,云姜道:“世人素来笑蝴蝶只是虚有其表,内里糟糠,王爷却偏偏画蝶,画得这样美,连奴婢也不禁喜欢上了。”

楼驿风听罢,低头将画上蝴蝶看了又看,便抬起头来直视云姜,道:“蝴蝶之美,仿若女子,一定要有懂得欣赏她的人,才能看到她的美。”

楼驿风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云姜,她不禁脸红了,低头说了一声是。楼驿风看她尴尬,便转了话题,向管家发问:“将锦袍拿来了没有?”

“正在门外候着呢。”管家弯腰。

一名婢女随即将那件御赐的雪青色袍子捧了进来。云姜展开袍子细看了一遍,原来是从前襟到侧腰的位置,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因为料子娇贵,所以破开的地方稍有些毛躁,就算可以用针线缝合,也必定要小心再小心,谨防毛躁的地方扩散,一发不可收拾。

“能补吗?”楼驿风侧头望着云姜,就好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向夫子提了问题,然后很虔诚地期待着解答。

云姜的脸又红了,点头道:“能。”

她不会说这件事情是如何的不容易,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那样只会显得自己自夸或邀功。她只说一个字,当中细节全都省去了。

“王爷。”云姜补充道,“锦袍缝补需要一点时间,不如就让云姜带回宫里,补好了,再给王爷送来,您看如何?”

楼驿风不同意,说云姜可以在王府里住下来,住个三五天的,待将袍子缝好了再送她回宫去。云姜内心忐忑不安,可对方是王爷,她没有反抗的勇气,结结巴巴把楼青煜搬出来做借口,楼驿风也一样回绝得干脆,说楼青煜那边他自会派人去通传,他是不会有意见的。

云姜只有顺从了。

楼驿风甚至给云姜安排了一间华丽的客房。俨然是把她当成前来小住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奴婢下人。云姜觉得尴尬,却听见楼驿风俏皮地说:“你可是六皇子身边最得宠的宫女呢。”

云姜当时就觉得心血翻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文 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2)

云姜本想快一些将锦袍缝补完,然后立刻回宫去,谁知第二天清早刚穿好针线,王府里的家丁却过来说,王爷在前厅等着,请姑娘过去。云姜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便随着家丁去到前厅,只见楼驿风神采飞扬,负手站在一簇锦云琉璃灯下。

她行过礼,便听楼驿风道:“走吧!”

“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市集今日可热闹了,跟我出去转转。”

云姜一愕,还想推搪:“可是那锦袍…”

楼驿风却大袖一挥,道:“不急,留着慢慢缝。”

云姜顿时无语,但楼驿风却不容她再辩驳,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

云姜实在不懂这安定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将她从宫里调出来,强留她,却又不让她做她应当做的事,反倒要她陪他微服逛市集?王府里一众丫鬟奴婢纷纷对她横眉竖目,就好像她抢了她们的相公似的——罪过罪过!怎么这样不害臊,胡乱打比方!云姜想到这里,不自觉懊恼地跺了跺脚。

他们一行人到了市集,一看,果然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楼驿风要云姜和他并肩走,别丢了。哪知道背后一群随行的王府丫鬟眼睛里喷的火几乎要把自己点着了。云姜自己嗔怪自己,狠狠地一跺脚。楼驿风忙问:“怎么?你的鞋子穿得不舒服吗?”

“不,不是。”

云姜本来就有点泄气,心不在焉的,楼驿风这一问,她没能掩饰得住,不耐烦的神态都堆在眉心。楼驿风便指着街道两旁排成长龙的小摊贩们,朗声对一干随从说道:“你们每人挑一件东西,就当是本王对大家的犒赏。”

随从们欢天喜地地走去摊子前,这个拣一只玉钗,那个选一尊花瓶,都是些名贵的东西,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满脸的喜庆神色。

唯有云姜始终不见动静。楼驿风便问她:“你要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要。”

这里难免有负气的成分。要知道,云姜在宫里对六皇子也是摆过脸色的。她心里不高兴,面上立即就会掩不住,倒是让楼驿风感到些许诧异,微微蹙了眉,也不知道说什么。

旁边随行的管家立刻拉长了脸,低声对云姜喝道:“你怎敢扫了王爷的兴致!”

云姜也不是刁蛮任性的女子,管家那样斥她,她便偷偷地去看楼驿风的脸色,虽然他没有明显的愤怒,但是失望与尴尬是显而易见的。云姜心知自己的确是做得不妥,对方毕竟是地位尊贵的王爷,忤逆他,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况且自己也只是在王府待几天,过了这几天,就不必再应酬这个古里古怪的王爷了。于是,云姜勉强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一个卖竹编的小摊上,那里挂着几只竹条编成的蚱蜢,油绿绿的,栩栩如生。

云姜便走过去,提了一只,道:“我就要这个——”

正文 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3)

随从笑了。

管家也笑了。

可是那些笑容却是有惊愕,有讥讽,也有不屑。唯独楼驿风笑得爽朗,晶亮的眸子,散发着温和淡定的微光,像一层薄纱,温柔地笼罩着云姜精致的脸庞。

不可否认,街市的热闹,是皇宫里怎么也不会有的,好像就连扑面过来的空气,都带着一种朴实的气息。云姜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了,看熙来攘往,听喧哗嘈杂,有点像记忆中的儿时,跟随母亲,为生计而奔走于市集。如果可以永远都是那般年纪,幼稚任性,可以不必害怕成人世界的算计与陷阱,该多好。

云姜想着想着,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他们在京中最享盛名的金膳楼用过餐。出来,向左走了半里,忽然听见路旁的一幢红楼里爆发出尖厉的呼叫声:

“安定王!是安定王啊——”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那红楼的楼上楼下眨眼之间就挤满了人,全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们手里挥着各色的丝绸绢子,有的瞪眼,有的掩嘴,纷纷表现出惊喜激动的表情。

有人喊:“王爷,您好久不来咱翠香楼了,奴家可是好惦记您呢…”

有人说:“王爷,您上回答应了要送人家一串夜明珠的…”

楼驿风顿时窘迫得表情都僵了。

连鸨母听到安定王三个字,也忙不迭跑出来,拖着楼驿风,媚笑道:“王爷,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坐坐,姑娘们都惦记着您呢…”

若是在平时,楼驿风倒是三言两语便应付了,走也好留也罢,都不失从容潇洒,但今日偏偏窘得厉害,他对鸨母僵硬地一笑,拂开她的手,道:“今天我还有要事在身,请妈妈跟姑娘们说,我改日再来和大家品酒论棋。”

品酒论棋?

云姜不由得暗自偷笑。在怡红院这样的地方,品什么酒,论什么棋?她不禁戏谑地瞥了楼驿风一眼,在看见他略微尴尬的表情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后来他们走出好远,背后的叫喊声才逐渐散去。

回到王府之后,云姜补衣一直补到深夜。她的每一针,每一线,就像下棋似的,定要先好好地思量了方能动手。云姜中途强撑着睡意听见敲门声,原来是王府的丫鬟端来了参汤,还有一只燃着檀香,能够安神解累的香炉。丫鬟说这些都是王爷吩咐的,希望姑娘喝了参汤早点歇着。

云姜微略感到惊讶,心道这王爷倒的确是细心,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白天强拖着自己去市集,耽误了,她也不至于还要在深夜赶工。况且,白天在怡红院外那么壮观的一幕她是亲眼见了的,这个风流的王爷,跟那些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俨然自家人一样,如此男子,定必是很能讨得佳人欢心的吧。她摇了摇头,又重新拉动了针线。她只是想早一点离开王府回到宫里。虽然深宫里险恶重重,明枪暗箭不断,可也不得不承认,在舜禾宫,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除了时不时地要受到刁蛮皇子的捉弄,其余倒也相安无事,仿佛是有一座庇护伞似的。

正文 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4)

云姜不由得一怔,心道,不离开还不知道,原来那舜禾宫竟是给了她这样多的保护。有时候楼青煜捉弄自己,那神态言行,颇为得意,而她就常常装着自己很委屈,让楼青煜满足于他恶作剧的成果。

云姜想着楼青煜那些欲遮还露的窘态,越想越好笑,心情振奋了,精神也提了起来。她端起桌上的参汤咕噜咕噜喝下去,然后重新盘腿坐回榻上,缝补了好一阵,几乎熬到天快亮了,才疲惫地睡下。

也许是点了安神香的缘故,那一睡,云姜竟然睡到晌午。睁开眼睛看见墙角的漏刻,云姜心里很是吃了一惊,她翻身坐起,却看到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不禁动容。莫非这又是王爷的安排?他任由她睡过日上三竿,不责罚她,好像真的把她当成贵宾了,连起床充饥的美食也给她预备着。等云姜再看得仔细一点,才发现那些糕点还都是她家乡特色的小吃。

但云姜不敢碰。

战战兢兢地推门出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这时,过来了一名小丫鬟。云姜便拉着她问,王爷在哪里。

丫鬟撇嘴道:“在书房。处理着国家大事呢。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哦。”云姜无奈地应了声。丫鬟拂了拂衣袖,扭着腰肢傲慢地走了。云姜正待转身回房,却听见一声清咳。

云姜知道是楼驿风来了,心里还纳闷着,刚才的丫鬟明明说他在处理国事的。她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向王爷问安。”

“早安还是午安?”楼驿风打趣问道。

云姜便只好赔不是:“奴婢疏忽,奴婢睡过了头,这就给王爷您补那锦袍。”

楼驿风甩了甩袖,摇头道:“我并不是催你。我听说龙图山的蜡梅开了,你换身轻便的行装,跟我去赏梅吧。”

赏梅?

云姜顿时愣住了。昨天游市集,今日又要赏梅,这安定王,到底是让她来做针线活,还是故意折腾留难,把她当成什么消遣的工具了?云姜便冷了脸,装出一副假谦恭,道:“王爷,奴婢的职责,并不在陪王爷消遣。”

楼驿风低头,用食指轻点了点鼻梁,那动作与角度,很是潇洒迷人。再搭配他尴尬的表情,便将他刻画得亲和了不少。他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留在府里吧。”

转身欲走,却听云姜在背后唤了一声:“王爷——”

“唔?”

云姜三两步过去,正对楼驿风,低头道:“奴婢自知,先前得罪了王爷,是奴婢莽撞愚笨,希望王爷莫要与奴婢这样的下等人计较。”话说得很到位,云姜将楼驿风吹捧得高,仿佛她与他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楼驿风轻轻一皱眉,道:“你觉得自己是下等人?我是上等人?”

楼驿风同云姜说话,从来不用本王之类的字眼,总是说我,云姜听得出,却领会不到。她不言语。

楼驿风又道:“你想必是以为我为了之前的事情故意留难你?”

“奴婢不敢那样想…”云姜答。

楼驿风略作沉默,便微微一笑,道:“罢了,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

这样的对话,云姜依然没能探听出楼驿风的心思,只能看着他青色的背影没入回廊的转角,仿佛是带着些委屈的。但是堂堂王爷,又怎会因她一个宫女而受委屈?云姜不由得笑自己想太多了。

正文 第七章 昨夜笙歌容易散(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