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床不过是他最普通的一件家具,他的藏品里更加值钱的数不胜数。

蒋最歌嘴巴都张圆了,老蒋身后,蒋士冽把整个家撑了起来,烂摊子一大堆,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就没少过,那时候她还是初中生,最喜欢吃麦当劳,上瘾了于是天天吃,直到光岫面带难色的把零用钱递到她手里,告诉蒋最歌她再吃下去,蒋家就要被吃垮了,她才恍然,原来蒋家的根基已经如同家里的大宅,表面上不过是看着好看,实际上已经是空架子一个了,空到已经供不起她吃麦当劳了。

她不是没见过家族倒掉的境况,老头子的姨太太们和少爷们的妾被赶到筒子楼里,带着十几口孩子,一箱箱的东西从宅子里搬出来,都贴着白花花的封条。

她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于是她斗争了一下,就把钱推回去了,然后想了想又抽了一张最小的,准备中午还是去食堂充饥,她却没看见光岫快笑抽到扭曲的脸。

这几年通货膨胀的厉害,蒋士冽对她的零花钱却没有水涨船高,她一直觉得蒋士冽真是非常努力的又当父亲又当哥哥,这么多年他居然能把零花钱维持在一贯的水准,已经对的起蒋家的列祖列宗了,于是她从不计较,而且对家里资产概念还维持在赤贫的水准。

她却不知道那时候光岫这样做,不过是蒋士冽早上梳洗时候看到她的水杯边缘丝丝的血痕,再问问她的饮食习惯已经偏离到外太空了,而且又熟知她的倔脾气,跟她讲道理或是硬来不让她吃都不是解决方法,只能用这种方法框她了,没想到一框就框了四年。

所以蒋最歌实在不能从赤贫身份迅速的转换到富豪,她只是觉得很郁闷。

蒋士冽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女孩子要富养是没错,可是总是要个度,不然只能被金钱娇纵而失去了方向,而且蒋家的那些钱总是见不得人的,老蒋满手血腥四十年才建了蒋家肮脏的金钱帝国,转到懵懂无知的蒋最歌的手里,他都觉得脏。

只是蒋最歌现在的反应实在是太逗乐的,她抱着脑袋,眼神放空,头发早就被揉成一团杂毛,显然还在腹诽中,他坐到她旁边,摸摸她的脑袋,“好好考试。”

她抬起头,认真的问道,“要是我考不好,你会拿钱给我念大学吗?”

“我会让你滚回去复读去。”蒋士冽冷淡的回应。

她才笑起来,眸子闪闪亮亮的,于是她顺势往蒋士冽身上一挂,就像小时候那样,把他当成熊爸爸一样撒娇道,“那我要吃夜宵。”

“要吃什么?我让光岫带你去。”他声音不由得温和了许多,融融的灯光下硬朗的线条柔和的不可思议。

“鱼翅和熊掌!”蒋最歌大叫起来,“我要吃大餐!”

“你不是不爱吃鱼翅吗?”

“我什么时候吃过鱼翅啊?”

蒋士冽笑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吃阿姨烧的粉丝吗,说是有股海腥味,那就是鱼翅。”

蒋最歌又张圆了嘴巴,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蒋士冽打电话找来了光岫,让他送来麦当劳的鸡翅和汉堡,那时候“留醉”最是人声鼎沸的时候,酒精侵袭着每个人的意志,软软的顺着神经滑下去,姑娘攀着小伙子的肩膀,然后各种浸染着□的动作和声音就浮了出来。

光岫拎着袋子走到二楼,他看见蒋最歌趴在地毯上用叉子叉那盘蜜桃,蜜桃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划痕,他把袋子递过去,蒋最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俏皮道,“我又活过来了。”

光岫不是没见过蒋最歌在学校里冷面冷言的样子,一副眼高于顶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撼动不了的样子,但是只要她在蒋士冽身边,就变成个正常的女孩子,会笑会哭,那些鲜活的表情都写在她脸上。

他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别人都说女人有张千变万化的脸。

蒋士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蒋最歌已经睡着了,一本语文书压在她的脸上,他蹲下去把书拿起来,然后把她抱起来,扔到紫檀四合如意架子床上,她倒是不认床,翻了个身就又睡过去了,蒋士冽把被角掖了掖,就转身把门关起来。

月光皎皎,在红木地板上留下一大圈的素净,他坐在椅子上,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从口袋里掏出烟,含在嘴里,可是打火机怎么都点不燃,他的手在发抖,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的让他害怕,当蒋最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他觉得世上的一切没什么不可掌握,即使不可掌握也可预料,在他小时候,对他来说,天塌下来的大事也不过是老蒋突然身故,于是他早在脑子里模拟过无数次他身后的情形,直到那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反倒镇定的不似常人,身故之事,跟警方斡旋,安抚帮会里的兄弟,蒋家偌大的产业,甚至他连要放弃保研的报告都想到了,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对他来说,不过总是要发生的事情迟一点早一点发生而已,老蒋身故,商战投资,帮会利益相争,他全都能预料的好好的,可是直到蒋最歌忽然说出那句话时候,他真的懵了。

他忽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挡住素净的月光,他的表情在暗影中有些无措。

推开房门,蒋最歌还睡着呢,她睡的太安静了,连呼吸声都细碎的几不可闻,他就站在她旁边看了很久,然后坐在床沿,颓废的垂下僵直的双肩。

她在学校里也不是个问题学生,总是能惹上各种麻烦,只不过脸好看性格太冷淡又倨傲实在是惹人不爽,好话坏话从来都进不了她的耳朵里,十足的油盐不进,这是光岫跟他说的,那时候他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他去学校时候看到蒋最歌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面无表情的对着天空,任何热度都融不入她带来的疏离感。

彼时他还努力扮着哥哥的形象,直到上一刻他还在扮演,在他的预料中,他无非要尽心尽力的扮演半辈子,然后把她交给别的男人,就算完成了大半的任务。

蒋最歌不是他亲妹妹,他早就知道,她也知道,两个人关系不咸不淡的这么多年。

玻璃终于破了,他身前的那一面,细微的裂痕,从边角缓缓的蔓延开来,她身前的那块玻璃应该是完整的,她不过是个无心的小孩子,却能击碎他的面具。

蒋士冽真的觉得头疼,他站起来关好门,走到一楼,夜很深了,“留醉”已经安静了不少,但是仍有寂寞的男女觥筹交错的不知餍足,他坐在角落的沙发里,静静的点了根烟,喊了光岫在旁边,一直坐到天亮。

蒋最歌回到学校便开始认真学习,光岫有时候会带麦当劳给她,小平头黝黑皮肤浓眉大眼的光岫,骑着重机,突突突的来,又突突突的去,笑起来如夏日艳阳,学校里开始流传“蒋最歌的真命天子之类”的话题,今天掀起来明天又歇下去,跟波浪似的,大家传的乐此不疲。

那个男生在课间的时候站在她教室门口,冷冷凄凄的雪天,他穿了一件蓝色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白衬衫,身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然后在他的睫毛和下巴上留下点滴透亮的痕迹。

清冷阴郁,只有那抹唇红才透了点生气。

她依然是把椅子翘了一个腿,整个人倚在墙上,挑起眉毛看着他,他径直走过来,走到她面前,然后整个人影沉沉的就压过来,把她禁锢在那股清冷的气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