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里翻着书看,顾宗琪桌子里面有一本《十家论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埋头看起来,不知道多久实习生已经拎了外卖上来,我茫然问到,“几点了?”
“六点半。”
“他们还没下手术台?”
“没啊,旁边手术室都熄了灯了,还在做,差不多七个小时了,对了,你要不要吃饭,我帮你叫一份外卖?”
那边手术护士跑出来,喊道,“饿疯了,疯了,疯了。”跑过护士站的时候,头往里一探,“叫外卖,连器械护士的,一共7份。”
实习医生笑笑,“知道了,大概还有多久啊?”
“吻合了,大概快了。”
我觉得很累,办公室又没有可以睡的地方,于是我就趴在顾宗琪的桌子上有些昏昏沉沉的。
门边吱呀一声响起,实习生在隔壁房间说,“顾老师,有没有零钱,我钱不够了。”
我哗啦一下就跳起来了,顾宗琪站在门口,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很疲倦的样子,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无奈的翘了翘嘴角,“喻夕,麻烦你,钱包在我桌子左边抽屉里,病人刚到ICU,我要去看看,等会回来。”
我“哦”了一声,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真皮的钱包,手感很好,而且很别致的样子,我暗自觉得顾宗琪的品位不错,走过去跟实习生说,“多少钱?”
“给我五十。”
我翻了一下,他随身也就带了七百块钱不到,不过倒是有很多卡,里面有一张卡很别致,我偷偷的抽开来一看是Tiffany的保修卡,我心下纳闷,连忙收了回去。
我抽了一张五十的给实习生,他说,“再找两块钱零钱。”
钱包里有一个暗扣,我原以为是装硬币之类的,打开一看,一个银色的亮圈轻轻的滑落在掌心里,是一枚戒指,素白的没有任何花式,圈环比较大,看上去就是男款的。
那一定会有女款的。
忽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默默的把那枚戒指放回原处,不动声色的给了实习生零钱。
我只是觉得冷,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花香,好像是某处初雨中的桂花,悄然的绽放,我身上似乎有股腥甜的味道,黑暗的窗外,无边无际,好像是我看不穿的顾宗琪。
想起一句话“尽是相对,其实刹那不对,亿劫相别,其实刹那不离”。
把钱包放到桌子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外正在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痴缠入骨,车灯恍然而过,我心底已经没有知觉,于是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秦之文,一摸上去已经关机了一天。
他正在外面吃饭,我说,“秦之文,我饿了,很饿,我站了七个小时的手术。”
他笑道,那边酒杯碰撞的声音,“你又不是医生,胡闹什么啊?”
我淡淡的说,“所以我讨厌医生,很讨厌,还有我饿,快疯了,你把我带走吧,只要有吃的我哪里都跟你去。”
只是不想看到医生,看到我喜欢的医生。
那边沉默一下,“东华医院是吧,好,我马上过去。”
我放下电话,上面有一条信息,高伊辰师兄的——喻夕,你可以逃避,但是你不可以不面对。
这句话很模棱两可,因为手机屏幕,被雨点打花了,光芒四散,所以看起来,也很模糊。

  第 14 章

  我在急诊门口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秦之文,那时候我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很畸形的黏在脑门上,他看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头发拨开,然后用很阴冷的声音说,“喻夕,医院阴气重啊,额头印堂为华盖,千万不要遮起来,小心鬼上身。”
我咬牙切齿,“快上我身吧,我要去克人!”
他哈哈大笑,“瞧你那衰样,还克人呢,自己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吓死,好了好了,吃饭去。”
雨还哗哗的下,我拉开车门的时候特意往倒车镜看了一眼,“是不是吊死鬼会来附身?”
“是饿死鬼吧!快点走了。”
那时候我想,我要是阴气太重,小鬼缠身,我就半夜爬到顾宗琪家,然后骚扰他,让他睡不着觉,第二天顶个大熊猫眼去上班。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色诱挺好的,于是我就又很开心的笑起来。
他跟朋友正在吃饭,接到我电话就跑过来了,回到饭桌上一看,立刻惨叫,“我的琵琶虾啊,你们怎么能那么残忍的把吃掉呢?”
他们那群哥们都是二世祖,有嬉皮,有雅皮,也有老流氓,看到我就问,“你家那个?”
指代不明,所以我顺水推舟的“恩”了一句,“吃海鲜啊,有麻辣烤鱼不?”
“小妹妹是行家啊,哈哈,重点重点,想吃什么别客气啊。”
我眼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我偷偷的问秦之文,“你们天天都那么腐败啊?”
他还没回答,就有人问道,“小妹妹啊,原来小蚊子是straight,我们都以为他是gay呢!”
我想都不想,“他不是gay。”
抬起头来就看秦之文的眼睛笑嘻嘻冲着我挤弄,我在心底嘀咕,“你就一性冷感!”
小蚊子他不爱我,也不爱其他任何一个人,二十六年,他一直是一个人。
孤独的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是一种偏执。
那种异国他乡流浪的岁月里,相依为命的年华中,我怎么可能不对他动过一丝小小的私心。
德国南部的冬季,和童话一般的美丽。
那些暴风雪,一夜之间,堆砌在房顶和地面上,蓬松厚软,像是刚出炉的泡芙球,白皑皑的雪就像是倾倒在地面上的奶油,那是冬天最美的童话。
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却没有王子,白雪公主吃了鲜美的苹果,再也醒不过来。
那里的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保姆是留学生,有一贯的独身子女病,照顾不得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两个孩子,圣诞节时候冰箱里空空的,她出去和别人狂欢,五点的天就已经全黑了,我坐在沙发上对秦之文说,“我饿,我想吃那种在国内吃的草莓酸奶。”
德国酸奶都偏酸,我不喜欢,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什么牌子了,以至于后来我回国把所有的牌子都尝了一遍,还是忘记第一口的滋味。
我这辈子对秦之文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饿,我想吃,以至于后来他能记起的话就是“夕夕,你饿不饿?”。
可是怎么会有商店在圣诞节时候开门,我只是因为被遗弃而委屈,难受,还有任性。
他穿了衣服,出去,外面是暗蓝色的一大片积雪,阴冷的风刮起来肆虐,我一个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睁开眼还是冰冷的空气,我忽然就哭了出来。
我跑出屋子,然后冲向漫天雪地的狂风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事情,楼上只有昏黄的灯光,我不敢叫,我开始害怕在这样的风雪天,会埋葬秦之文的影子,我就坐在楼梯口听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坐了多久,等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变冷,变僵。
忽然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我惊得站起来,满头雪花的秦之文冲着我笑,“夕夕,我只找到这种的,没事,我们兑点方糖进去,也许不那么酸。”
他的指尖都被冻成了青紫色,我一碰,他疼的龇牙咧嘴的笑,“祖宗,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