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终于问:“应该怎么做。”
老鼠天师看着朱小破。终于垂下眼睛。
这个孩子,也是它看着成长起来的。
他温厚,慈悲,从无愚蠢的忧虑,也绝不无谓计较。
跟一棵生活在沙漠里的树一样,干净,旷远,大气。
但现在,小米想,我是不是在把他从人间的生活里连根拔起。
这是不是唯一的选择,真的真的唯一唯一和最后的选择。
他知道猪哥想过。不知道多少次。
结果那个情切关心的,选择了逃避。徒劳地等待着,看最后到底有什么事会发生。
无论多么强悍和纯洁的人类,都无法正视没有标准的选择题。
如果是这样,总要有一个谁来完成这个试卷,交上去,等待命运的判决。
他深呼吸,然后轻声地说。
杀掉阿落。
问到阿落的房间号码,悄悄离开那三个欢天喜地互诉离情的人与犀牛,安在百乐宫酒店找到阿落。
什么门锁都抵挡不住安,他轻轻走进去,孩子正在睡,神情平静但是疲倦,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为他掖一掖被子,将空调开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床头灯温和的洒落光芒,照着阿路。
安凝视他,按多年的惯例,他打开电视,看着无声的画面,度过守侯的光阴。
如果有人问他这一生最快乐是什么时候,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个的夜晚。
靠猜测看别人故事,靠耐心写自己故事的那些夜晚。
电视里在播一个很老的电影,每二十分钟,有大约三十秒的广告。
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广告。
生存者第二关,即日上演,敬请期待。
安大致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毕竟阿落并不参加,他只是跟随小破而来。
至于小破会遇到什么,他实在无从知道,也难以关心。
他人即地狱,有时候他人也是冰箱。
在你这里生鲜热辣活跳的人生,在他人眼里只是一团冻肉,吃是人情,不吃是道理。
只要有可能,都不要对别人倾吐自己的隐私,因实在没有必要。
安无所用心地看着电视,那出电影虽然老,却是好来坞黄金时代上演的重头戏,男女主角均极之漂亮,情节固然是麻雀变凤凰的老套,但所谓桥不怕旧,受用就好,一样经典留名。
这时候他看到屏幕上出现几个奇怪的字。
下月十三号,撒哈拉之眼。
似金似墨,在广告的快速画面切换中稳稳的占据视角中心。
实在是不搭边的字幕,样式怪异,色彩浓重,抢了最大部分的注意力,与任何常规广告制作都不合。
安揉揉眼睛,想起身去调一下电视。
听到有人在门口说:“你能看见那讯息吗?”
他冷静地转过头去,记得自己进门的时候顺手反锁过了,但此刻洞开,一个光着头,其他部分都被一袭蓝色真丝睡衣包得严丝合缝的男子,正悠闲地看着他。
安见过他,在电视上。
生存者游戏的主办者,名字叫川。
“有何贵干?”他冷淡地问,移步走到阿落的床边,坐下,刚好把儿子挡住。
这充满警惕的动作落入川的眼里,他吃吃发笑,慢慢走过来,盘腿在沙发上坐下,皱皱眉,表示那沙发实在不够舒服。
他侧头望着电视,重复那句话:“你能看见那讯息?”
下个月十三号,撒哈拉之眼吗?
看不见才奇怪,那一排字很夺目。
川微笑摇头:“不不不,那是很特别的,必须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看见。”
他打量安,渐渐眼里有激赏之色:“真是极强悍的人类,没有见过第二个。”
做生意有他这样的风格,也是件很好的事,不用浪费时间,就像现在,对着安。
“你有没有兴趣变成非人?”
看到安对非人两个字表现出来的陌生,他适当地换用了惯用法:“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妖怪?”
无端端有个人跑出来,问你要不要当妖怪,最正常的反应就是大叫:“妖怪啊。。。”
安不算特别,最多是没有喊出来而已,他打量川的那个表情,明显是在说:“神经。”
川从不轻易放弃,他试图说服安:“当妖怪很多好处的,长寿,活动区域更广阔,拥有超能力。”
长寿?生命于我一无所谓。活动区域?最好永远让我坐在家里不用出门。超能力?做杀手的第一天,那滋味已经伴随我,多少年,我都与众不同。
当然还有一个杀手锏,最后才放出来:“这孩子也是妖怪,你不变成妖怪,怎么能够永远陪伴他。”
安脸色大变。
为所爱者盲目,是我们的宿命。
一个没有心脏,还能自由生活的孩子,当然是妖怪,显然到耀眼的事实,却要在十几年后被别人说出来。
犹不肯信,但终哑然。
很体贴的,凝望安身后睡得正熟的阿落,川聊起家常:“这孩子很爱睡?”
与他眼光一撞,安心神蓦然不安,不由自主回答:“从前不,不过现在。。”他多少黯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川点点头:“你当然不清楚。”一面伸出手去,一面普及非科学知识:“它适才一次性地吸取了大规模的暗黑能量,必须停止全身的活动,将血液和精神都集中到心脏部位,全力进行消解,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他伸手的方式和其他人大不一样,乃是袖子不动,肉体独行—如果他有所谓肉体的话,那透明的手臂自衣物中蜿蜒而出,直接穿透安的身体,还在里面科学性的停留了一下,好像在研究其结构,然后再穿过去,落在阿落的额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喃喃:“夜舞天,最纯正的赤血品种。自体消化能量,有时限无上限,真巧啊。”
收回手臂,顺便向安通告一个喜讯:“你有我见过最完美的人类肌体,十五年之内只要不出意外,保证每天可吃可拉,不需要和任何医生发生瓜葛。”
他看着安的眼光,活生生是一个大收藏家莅临苏富比顶级拍卖会,看到自己追寻毕生的藏品终于出现,倘若安是一个巴比,此刻已经被他捧在手心把玩。
“你真的不想变成妖怪?”
安这次一点都没有犹豫,立刻就摇头。这与诱惑无关,与理由有关---一个好端端的人,有什么理由去变成妖怪呢?
川很尊重他的选择,你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无论这瓜是婚姻还是雇佣,或者要不要变成不是人。他表示遗憾,仍然理解,十分有大家风范:“既然如此,你就带这孩子走吧,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走?走去哪?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安对于危险,总是那么警惕,尤其注意到川又在跃跃欲试,想再次上演凌空非礼大法 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严肃,居然让川想了想,决定缩回来—杀气可以震慑非人,不愧是人间排名第一的杀手,凯撒之威,名不虚传。
川走到窗边,撩起厚厚帘子,夜色高离人间,微茫的星月似上天的冷眼,泠泠然细细看。
他沉默倾听,美丽之极的眼睛慢慢开闭。巫师要说出极恶命运时,用的便是如此表情。忽然轻声说:“我们有访客到呢。”
果然应声房间门打开,有个人旋风一般冲进来,在地毯上跳着脚大叫:“赶快跑赶快跑,再不跑来不及了。。。”
他声音那么大,阿落居然都没有被惊醒过来,其他两个却被吓了一跳,齐齐去看,那人原来是猪哥。
他样子狼狈之极,光着脚,衣服没穿周正,披在身上跟几片麻布袋似的,表情气急败坏,冲过去一把从床上揪起阿落,往安手里一丢,动作快如闪电,后者反应也不慢,随即接着,”此时阿落忽然眼睛一翻,随手挥出一掌,力量极大,直端端打在安的心口,那神思昏乱而出手无情的状况,与当初在n城丝米乐园乱斗场中如出一辙,都是在能量消化过程中的自卫本能反应。后者几曾预料到有这一下,毫无设防,即时喉咙一甜,涌出鲜血,他将阿落抱得更紧,吞下那口血,问:“朱先生?怎么了?
猪哥一辈子的表情都没这么难看过,那感觉已经不是踩到狗屎的问题,而是全身心掉进了一个无比大的粪坑,而且这个粪坑还是自家挖出来的。
他一摊手:“我儿子翻脸了。”
令郎跟你翻脸,算是家事,最不得已就是断绝父子关系了,要不要闹到无关人等也必须回避啊?因此大家都不动弹,只有川嘴角带一点看热闹的笑容,闲闲靠在墙角,猪哥喘匀了气,看安气定神闲抱着儿子不动,气得哇哇叫:“叫你走啊,小破会对阿落不利的。”安脸色一变,正要询问究竟,不防另一阵喧哗又卷将进来,这次是犀牛,满头都是汗水,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铲子,对猪哥瞪眼:“挡不住挡不住。。。我不能对小破用真空法,还是你上。”
飞起一脚,把猪哥踢得滚了出去,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动静,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五分钟之后,猪哥由原样滚了回来,一个鱼跃站好,对犀牛哭丧着脸:“我看看他心里已经寒了,不行啊不行啊。”
这两位兔起鹘落几个回合,大家都摸不着头脑,这时候轰隆一声大响。有门的那一整扇墙都倒了下去。
小破的身影,出现在灰尘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轰隆轰隆崩塌的声响不断传来,酒店中很快被受惊人类恐惧的尖叫所充满。被破坏的显然并不止一扇门,而是整个建筑的主体结构,像被沉重的外来物准确地撞击到要害,酒店主楼开始解体,倒下,破碎。小破很有技巧的使用了寸劲一样的攻击手法,建筑物的倒塌自左到右,有条不紊,显得秩序井然,但无可挽回。
猪哥啊的大叫一声,一跺脚:“救人要紧。”撒腿就冲了出去,和儿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转头,对望那一眼,看到自己在时间荒野上立下的石碑,终于来临,悬念告破,猪哥眼中蓦然充满泪水,但还是迅速地闪出门,开始扮演超级无敌消防队员的角色,将那些命悬一线的凡人们救出生天,而忠心耿耿的犀牛,也随着蹿了出去,以大罩顶飓风抵挡噼里啪啦乱砸下来的钢筋水泥,免得那些倒霉蛋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
父子一场,小破不可谓不了解猪哥,他永远不能对弱者束手,在选择之间总是遵循自己的第一本能。
他踏进了房间。安脸色铁青,抱着儿子退到了窗边,和川站在一起,他转头看了看窗下的高度,冷静的估算跳出去的角度和着力点,他的威胁不但来自突然间极为严酷的小破,也来自阿落,他感受到有来犯,能量的消解暂时停止,转而以攻击敌人作为宣泄口,只见他四肢不断抽搐,疯狂重复着无明确意识和任何方向的不断击打,虽然被安的双手按住,破坏力还是相当惊人,在后者的身体上造成一处又一处的创伤。安对此浑然不以为意,毫无要放开儿子的意思,警惕的背脊挺直,快速做着应对的打算。
小破的来意,猪哥说是阿落。但是他一进来,第一个目标是川。
他问:“你不走?”
川抿住嘴。
小破问他走不走,是没有和他为难的意思。但是,他要不要和小破作对呢?
从他目击阿落瞬间将小破能量抽离的瞬间,已经肯定了这个孩子就是暗黑三界真正的主宰者,过去多少年,彼界的种族疯狂寻找那突然销声匿迹的领袖,病急乱投医,也会偶尔来做一票异灵川的生意,虽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但是基本的信息他是了解的。
本想控制夜舞天,再加天子以令诸侯,将达旦这有史以来最强的猎物收服,从而达到控制三大邪族的目的,主意还没有在心窝放暖,变故已在眼前。破魂的王,正在彻底苏醒。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川是一个生意人。作为生意人,估算成本和收益是最基本的功课。
现在做风险评估,结论是,投资安的一方,将血本无归。
一念至此,他立刻微微弯腰,风度不衰:“达旦大人,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小破即刻打破他幻想:“不,与你有关。”
这少年的脸上笼罩蓝色冰霜,开始若隐若现,渐渐质地鲜明,犹如一个面具。
他冷冷的对川点点头:“留在这里,我稍后会来找你。”
是命令。从这一刻开始,你遵循规则,我制定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