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慌地要站起来,对面前的场面反应剧烈:“这是怎么回事?”

  摸摸头:“我爹送我来上学,怎么我在课堂上睡着了吗?”

  还给自己一两个耳光:“我们一起睡着了做梦?”

  小破拍拍他的头:“你刚才倒像在做梦,梦里挺能打,怎么醒过来就傻呵呵的。”

  把阿落挡在身后,他看了看四周,交待了一句:“你等下,我收拾一下场面。”

  所谓的收拾场面,通常是辟尘的口头禅,扫把,拖布,偶尔动用到灭绝式的飓风清洁器,这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把场面收拾起来,生活都可以继续。是乐观还是漠然?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答案。无论如何,小破一定是该论调的忠实拥护及身体力行者。

  他摩擦着自己的手,好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来收拾,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从手指上取下一片指甲。

  阿落吓了一跳,凑上来看,发现那片指甲透明,泛出健康红色,并无特别,但取下来以后,指甲下毫无血肉受损的迹象,只是有点灰蒙蒙的,像一层保护的薄膜。

  小破对他的大惊小怪一点兴趣都没有,把那片指甲放到地上,一边问:“你的指甲可以做什么?”

  他们两个聊天,混乱场面在继续,没有人来骚扰,主战场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阿落胆战心惊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才答:“挖挖鼻子喏,还能干什么。”

  小破放在地上的指甲,已经消失在草丛中,钻入了土地。

  他摇头:“能干很多事。”

  大地忽然开始有点震动。为小破的话唱和一般:“我小时候,常常拿指甲挖地道,逃过辟尘的重尘包围圈,偷偷跑出去玩。”

  震动加强,越来越强,强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稳当站立的程度,但震动区域似只限于两座教学楼中的草坪,树木和凉亭摇晃不止,草坪上的人东倒西歪,倒成一团,即使如此,都还在没完没了地互殴,直到猛然之间,大地开裂。

  不是直线型的开裂,是裂出一个洞,非常非常大的洞,豁然出现,好像木匠在模板上切出来的洞,好不圆润,好不利索。

  洞口周围的地势,削得比周边地方要低,因此理所当然的,草坪上那些翻滚着的糊涂斗士,好快皆入彀,厮杀声渐低不可闻,大约都陷入了昏迷状态―――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破把阿落一拉而起,问他:“你怎么样?”

  阿落恢复速度没得说,立刻生龙活虎,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伸伸胳膊腿,说:“怎么你一来我就精神百倍?”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记忆中,普通人跟小破在一起久了,精神常常会比较萎靡,连他家里那两位英明神武的也不例外,常常合家欢的节目都以两老开始打瞌睡而告终。

  耸耸肩表示不理解,小破的视线落在了梦梦公主和菲力斯的身上,他们表情有点惊慌,但还算沉得住气,一边图书馆的走廊上,又悄悄出现了另外的几个人,每个人的五官和手足上都带有昆虫变异的痕迹,有的则长出了翅膀。其中一个小破见过,那是佩斯,而其他的阿落认识,都是本校在各门学科,或体育方面卓尔不群的人物,超级天才,运动英雄,校园霸王,身体或头脑素质均极出色。

  阿落悄悄将情况通报给小破,后者有点苦恼:“看起来这个学校好像变成昆虫乐园了。”

  而且是封闭的昆虫乐园,外面已经是夜色笼罩,里面的环境却始终维持在一个照明亮度上,蒙蒙昏昏,但可以见物。

  既然变成了昆虫乐园,那我们也不用读书了吧?要不去寝室把剩下东西收拾收拾,我们退学回家算了?

  阿落瞪着大眼睛把小破看着,跑去那个洞旁边侦查了一下,又跑回来,终于叫起来:“你不管他们了?”

  小破说:“谁?”

  气得阿落要命:“我们学校的人啊,我们班上的啊,他们会死的”

  小破摸摸自己的鼻子,不是很有精神:“我都和他们不大熟呀。”

  

  反过来劝阿落:“这个世界上倒霉的人那么多,还是不要管他们算了。”

  这口吻十足辟尘,监护人的言传身教有多重要,由此可见。但他和阿落,却又完全是两个极端。

  虽然自出生就开始不算如意的人生,虽然和安一直过着离群的生活,虽然偶尔进入群体之中,所站立的是被忽视,冷淡,甚至侮辱的位置。

  尽管如此。

  阿落对那个不欢迎自己的人群,拥有的记忆仍然是亮色。

  这执着把小破也感染,拍了他头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我把这里的人全部打昏,然后叫我爹过来把这些人变回去吧。”

  阿落记忆中的那个小破爹,完全是个家居闲人的形象,对社会看起来毫无建树,说不定连生活费都是靠祖上遗产,难道其实有两把刷子?

  小破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我爹什么都能做,只是看他想不想做。”

  回忆了一下:“不过他都不大想做的样子。。。”

  说到爹,阿落猛然清醒过来了,火烧屁股一样哇地跳起来:“我爹刚才和我一起的。”

  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终于把记忆从震惊里寻回来了,大惊失色:“我和我爹撞车了,我现在在这里,那我爹呢。”

  爹不见了,是件大事,阿落坚持认为安一直和自己一起,此时也该就在附近,但四下找了一圈,却没有任何收获,记忆中不断回溯撞车时的场景,越想越是惊慌,他在世上所有的依靠与眷念,不过是安一人,一旦失去,比什么都悲惨。镇定佯装都难,渐渐涕泪俱下。

  寻找过程中,小破把所有人――除了梦梦以外―――他解释说还是很希望请到对方去自家做客,免得高中生活有缺憾―――接二连三全部打倒在地,丢进了那个万人坑里,但是,搜遍整个学校,还是没有找到阿落的爹。

  这个没爹的小孩,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跟在小破身后哭哭啼啼,好不烦人,幸好小破被猪哥烦了那么多年,实在训练有素,因此也不生气,只是安慰他:“好啦,好啦,你不要哭了,爹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他转了一圈回来,跑到万人坑那里去看,然后说:“哇,我今天扁了不少人呀,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落擦着鼻涕跟上来,问:“什么感觉?”

  小破想了想:“就是越打越来劲的感觉,想发脾气,不过我爹说我不许随便发脾气,否则会把这个世界都毁掉。”

  阿落的神气很不以为然,虽然掉着好多鼻涕眼泪不以为然,实在不是什么很酷的表情,过半天才说:“有没有这么严重啊。”

  然后想法回到爹的头上,嘴巴一扁,又想哭:“我爹呢,我爹不在,谁吃我炒的饭啊。”

  这时候头顶亮起光来。

  抬头看,那里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灰色光圈,渐渐亮起来,像不败的烟火,停留在空中。

  那光圈中心映出两只很美丽的眼睛。是梦梦与之交谈的那眼睛,从微茫变得清晰,纹路可见,像刻在天空上的文身,终于开始注目地面的情势。

  梦梦在那眼睛旁边,悠然自得地飞舞。红与灰相宜。只听那眼睛也会讲话,轻轻问:“这是你们学校最强的格斗者吗?”梦梦想了一想,答:“看起来的确如此。”

  其他人都躺下了,差不多都被埋了,说这两个幸存的不是最强,那实在也说不过去。

  那两只眼睛中有笑意,说道:“本来以为普通一个学校的格斗结果不值一提,谁知收获竟然很不小,我另外找到了一个极强的人类。”

  在眼睛的下面,隐约出现了安的影像,他静静躺在那里,似睡着了,神色安祥。

  阿落大惊,哇地一声嗥出来,被小破反手一拖,厉声喝止:“不要吵。”

  他平常说话,都懒散得很,很少高声,突发雷霆,不但令阿落收声,连飞翔在天上的梦梦也浑身一震,似被威慑,更让那一双美目轻眨,神情流露,极为诧异,问:“奇怪,这两个孩子不是普通人,你知道什么来头吗?”

  梦梦公主从震惊里稍做恢复,良久才能答:“的确是本校学生,小破和阿落,前者才转学过来数天。”

  那眼睛一眨一眨,费力思量,许久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喃喃声音在空中滚来滚去:“大人法力恢复不足,我看不到他们的前生后世,但这两个孩子都不简单。”

  忽然想起什么:“格斗开始时不见这小破?他是后来进入学校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瞳孔中流露出极惊讶神色:“他如何能突破我的结界,那是针对一切活物的无缝结界。”它对此反应得十分欢喜:“莫非大人需要的异常人类,这里就有两个?”

  他们在上面嘀嘀咕咕,阿落就跟只土狗一样,在下面追着安的影像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爹。呜呜,你答我啊,爹,呜呜呜,爹你怎么了。。。。”

  那双美目被吵得不耐烦,轻喝一声:“真闹。”眨了一眨,自言自语道:“让我试他一下。”

  忽然化为一道沛然灰色气流,自半空中急速冲下,直端端对着阿落而来,阿落大惊,噔噔噔退后几步,身后一滞,被小破堵住了,后者往他手里一拍,说:“给你。”

  一把铅笔小刀,那金属质地虽薄不堪一折,贴在阿落手心里,却带来一股暖意,一股勇气,小破闲闲说:“教过你的。”

  阿落不假思索,撤身,退步,手腕流转用劲,挥出。电光石火。

  那道逼近的灰色气流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蓦然升起至极高,又幻化为眼,神色惊讶万分,还来不及定稳身形,一道更凛冽的气锋自地面上呼啸而起,直射上去,破入灰色光圈,正中两眼当中,那幻影也会吃痛一般,一声尖叫划破空气,再次圆睁,两点猩红血泪,慢慢滴下,透过朦胧血影,看到小破在地上,以指为弓,以气为箭,犹自气定神闲瞄准,且淡淡说:“没有人教过你,突然袭击别人,是很没有礼貌的么。”

  阿落在一边叫起来:“把我爹还给我。”

  那幻影带着极愤怒,也极畏惧的神色,思虑不定中忽然精神一振,冷冷撂下一句话:“要找你爹,来暗黑三界议事厅。”

余音袅袅,眼睛和安的影像都飞速消失,快得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只余下梦梦公主在空中,孤零零地小幅度飞扬。

  阿落愣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拔腿跑出去,跑了两步发现目标不明确,放声嘶叫起来:“把我爹还给我,还给我。”

  这温和的孩子此时怒目欲裂,定定凝视天空,手握成拳,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小破远远看着他,神色冷静,忽然手里虚弹一弓,梦梦在空中吓得一个回旋,想躲避莫须有的来箭,小破望了她一眼,说:“下一弓就很痛了。”

  梦梦惊慌地盯着他那双手,娇滴滴哀求:“不要打我。”

  既然怕打,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小破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梦梦公主表情婴儿般无辜:“我不知道,我昨天上完体育课小睡了一下,起来就长出了翅膀。”

  她变异之后,比人形模样更美,更轻盈优雅,真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倘若猪哥在这里,立刻是雪狮子向火,先酥半边再做计较。

  可惜小破年方二八,平时与两个雄性动物为伍,转学太多,与异性缘分有限,简直还是一片洪荒蒙昧,美人在前,他只知道哼一声,说:“那其他人是怎么回事。”梦梦犹豫了一下,张口说:“我不。。”

  一道气箭从梦梦头发旁边一穿而过,一截乌发飘零下来,断口极齐,比最锋利的刀还要斩截。梦梦花颜失色,惊叫连连,捂住自己耳朵,蜷缩在空中,不敢下落,也不敢高飞,委委屈屈地看着小破,看到一点点蓝色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流过,越来越浓,越来越亮,简单地说:“不要对我撒谎。”

  梦梦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下地来,一边仔细看自己头发,一边抽泣着说:“人家是不知道啊,我变成这样以后,那只眼睛就出现了,说我是神灵的选民,还有胡佛他们也是,要我们在学校里找出更多强悍的人来。”

  小破说:“做什么。”

  梦梦摇头摇到一半,发现小破脸色不善,赶紧停住不摇了,委屈地说:“那只眼睛的主人,说要我们帮助他建设更好的世界,需要身体和精神都很强大的人类。今天的格斗就是为了选拔这样的人类。”

  小破嗤之以鼻:“这么老套的说法你也信,平常不看动画片吗?笨死了。”

  虽然骂人笨,口气却没有那么严厉了,显见梦梦的口供过了关。他正愁着去哪里找出那只眼睛来打一顿,忽然阿落走过来,苍白着脸,说:“小破,我心口好痛。”

  他一到小破身边,小破眼底流动的蓝色光芒立刻渐渐减弱,须臾回复黑瞳仁本色,他闭了闭眼,转过头来问:“怎么啦?”

  手指探到阿落心口一按,须臾皱眉道:“你怎么没有心跳了?”

  自己摸摸自己:“我就跳得慢一点,但怎么都有啊。”

  侧耳思索,表现出一个蒙古大夫应有的谨慎,阿落却等不得,大汗淋漓,蹲到地上,低声说:“我心口好涨,好像有什么要爆出来,哎哟”。

  小破挠挠头:“我们回家吧,我叫我爹看看你的心怎么了。”

  把阿落扶起来,头都不回,轻轻吐出两个字:“回来。”

  乘小破一分神的功夫,正想展翅飞去远处的梦梦公主,身形一顿,无可奈何转回来,怯生生降落在他们两个人身边。小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跟我走。”

  

  小破家里。

  

  花大半天功夫补完了墙,粉刷,挂一副画上去遮盖新漆的痕迹,猪哥对整装待发收拾残局的辟尘点点头:“宝刀不老。”后者从鼻孔里哼了哼,不置可否,埋头拖地。

  猪哥脱下工作服,坐在一边,静静看小破房间里的摆设,和一切少年人惯有的并无不同,书桌,书架,电脑,单人床,衣柜门虚掩着,里面的衣服或迭或挂,井然不乱,整个房间都干净有序,一望之知是辟尘的私淑弟子。

  床头柜上摆一张小小照片,里面家里三个固定成员以及一个半固定成员―――那就是银狐狄南美,四个大头,龇牙咧嘴。

  “你知道吗,正常的家庭,小孩子十八岁都要离开家去上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