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剽悍的提议,当然也会遭到同样剽悍的拒绝:“不去。”
他还很耐心地向小破解释:“我是人类,人类的身体构造非常脆弱,在一定程度的外力压迫或撞击之下,会断裂或者破损,我家没什么钱,好像保险到期了没有续缴,这样一来。。。”
两分钟后,在小破几乎达到了聚气成剑高度的凌厉眼光面前,他终于讪讪地停下来,心有不甘,鼓起勇气喃喃出最后的结论:“安全第一。。。”
听到小破一声长叹:“他妈的,早知道你这么罗嗦,那天晚上就该让蚊子吃了你。”
阿落猛然睁大眼睛:“蚊子?那天晚上的蚊子是你干掉的?”
干掉蚊子,不算什么丰功伟绩,在此一途,全人类共享受空手入白刃这一武学经验。但是这个肯定答复对阿落影响甚大。他本来一直婆婆妈妈,罗罗嗦嗦,此刻被蚊子两个字弹到了某根筋,瞬间闭嘴,还就手把校服一脱,丢在小破肩膀上,露出自己白白净净的胳膊,挥舞两下作为热身,说道:“好啦,既然如此,那我就上去打啦,万一我完蛋,你记得告诉我爸,有合适的女人找一个吧,只有贝多芬和莫扎特的中年太不幸了。”
说完就冲上前去,脚步倒是挺利索,小破拿起他的衣服,自言自语:“留遗嘱有什么好凑热闹的。”随后跟上。
他随后跟上,不是为了掠阵,其兴致勃勃的状态,倒像是去包厢里看戏,巴不得有人提袋瓜子来卖配合气氛.不过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大喝一声:”打住.”
阿落很听话地打住,由于紧张,他身体崩得死死的,好像头都焊在了脖子上,韧带全体罢工一般,硬邦邦地扭了一半过来瞪住小破:”啥?”
小破觉得他这个样子,拷贝了健美冠军摆POSE的姿势, 于实际却完全缺乏,其荒谬程度,直追一米五的小个男在球场上练灌篮.惨不忍睹.
作为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自己也扭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完美的六块王字腹肌收缩,于是满意地点点头,走上两步,拍拍阿落:”你打过人没?”
没有
不过我挨打很有经验,有帮助没?
有.
什么帮助.
怎么说也在世上混了十几年了,这两小子总算具备了基本常识,没有当着陆续聚拢来上课的一两百同学面,比划起格斗技巧.于是撤----这个过程中,阿落始终保持着那个偏瘫一样的姿势,被小破半扯半推.到一边.
那么,到底挨打挨得多,有什么帮助呢?
小破反问:”你被打到哪里最痛?”
鼻子,肚子.嗯,还有一个地方我不想告诉你.
小破不以为然:”不告诉我?莫非你有的我没有?”
两个人同时往对方身上大略瞄了一眼作为确认,然后不约而同点点头.
小破继续:”那个地方我们就算了,万一打坏生不出小孩子,我家两老不会放过我的.”
阿落很八卦:“为什么.”
小破就很迷惘,耸耸肩:“我也不大清楚,可能他们两个觉得有谁生不出小孩子,乃是终生大恨吧.”
既然如此, 候选目标就是鼻子和肚子。
现在我教你,走上前去,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姿势,有什么样的表情,你都当作不存在,那一瞬间,天底下只有他那个鼻子,嗯,我看看,有点酒糟红,青春豆和黑头也不少,不过别怕,打完咱们可以去洗手.然后,聚集你全身所有的血气和力量,即使其他部分立刻死掉也不要去关心,狠狠一拳打过去.打完,收工.
小破说得如此流畅,简直像事先备过课的老师.听的那个人一愣一塄的,话音落下好久才迟疑地点点头:”这样啊,这样啊。”
忽然惊呼一声:“不好.”
对小破苦起一张脸:”我刚才好像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那口气,刚刚听得太入神,散掉了.”
小破理都不理他,对准人家后臀一脚踢将过去,不知道怎么踢的,瞬息之间,阿落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一抄三十米,便到了电梯前,在五步开外,学校霸王胡佛,正洋洋得意与同伴攀谈,古铜色手臂从校服袖子下露出来,阳光跌落其上,闪闪烁烁.
深呼吸.
深呼吸.
他一句一句想小破对他说的话,对之深信不疑,信任来得毫无道理,但也毫无所谓.全部注意与精神集中于一点,世间万物都再不存在, 所即将来临的命运,是那硕大鼻子上注定要得到的硕大一拳.
在决定踏上那五步征途之前,他回头问了最后一句话:”你也是这样打人的吗?”
小破摇摇头:”我都是这样给我老爹打的.”
挥拳。
简单动作包含强硬决心,以及极致戾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命运无常,视人世如过山车。都是这样直截了当的力量,虽千万人吾往也,死又如何。
挥拳。
拳头应声而落。
小破站在阿落身后两米开外,这时摸了摸额角,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一切如他训导,指定动作完成甚为出色。力量虽然不足道,胜在爆发强烈。唯一与最大不足是----打错了地方。
鼻子尚完好,高高在上,李代桃僵者喉结,正急剧上下窜动,压挤出声带里鬼哭狼嚎般呼痛声。胡佛偌大一个身子,在原地转圈跳跃,嗨哈乱叫,显然痛得犀利,一时间连反击愤怒的余地都没有。连带,他周围的人也全体呆掉。
阿落看看自己拳头,看看胡佛,撒腿就撤,退到小破身边:“哎,打得怎么样。”
小破面无表情:“攻击角度计算错误。”
阿落顿时感到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那怎么办。”
简短对话还没结束,被捅的马蜂窝已经回过神来,胡佛看来受了重创,靠在墙上,眼泪婆娑,但和他常常同进同出的伙伴,则怒吼着冲了上来。
麻烦近在咫尺,阿落习惯性地抱头,蹲下,双腿跨度与肩同宽,口中默念上帝之名,保佑我好好走过这一段被毒打的死荫幽谷。
他预想中的千拳万棍并没有如期加身,耳里却传来熟悉的怦怦声。他以为是对方还在做热身运动,胆战心惊稍微抬头看看,却发现小破的脸近在方寸间,而且还露出一副杀时间的无聊表情,再往周围看看,大约有三四个人,正聚在小破的背后,埋头苦打。。。。
他愣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干吗呢?”
小破采取的姿势,就好像母鸡护雏一样,弯腰张手,俯在阿落上空。他好似是钢铁铸成一般,无论怎么推搡或冲撞,都无法突破成功,当后面的攻击队伍想绕过他直接解决阿落时,他的脚步就开始移动,而且速度匪夷所思,完全形成了一道幻影防护墙。
一边动一边还和阿落聊天:“你就蹲着。站起来我手包不过来。”
阿落紧张了一阵子,发现自己真的很安全,当即就放松了,拉拉腿蹲得舒服些,要是可以,恨不得再拿杯热巧克力喝:“我不站。哎,你痛不痛?要不要我来挨一会?”
小破看不起他:“你挨一会就死了。他们手上戴了铁的班指,不过我不痛,如果痛,我就开始打人了。”
痛才打人?为什么?阿落好奇得很。
小破回头看看后面那些兄弟,大家都有点累了,动作越来越慢,而且都在喘,说是群殴,不如说在表演格斗技分解动作。他解释道:“我爹说的,只有在我感觉到疼痛的情况下,才能对人类还手。”
阿落点点头:“蚊子就没关系。”他对那晚蚊子们的遭遇还念念不忘。
小破嗯一声:“蚊子没关系,蚊子可以随便打。”忽然一抬头,看天上浮云悠悠,嘀咕道:“谁在说这个人类好强。”
打了半天,被揍的屁事没有,聊游戏技巧聊得热火朝天,阿落在包围圈里呆腻了,还能瞅准空子伸伸腿脚,做一两个瑜伽动作,揍人那群基本上就崩溃了,好多人眼泪汪汪的,不断寻求同伴支持:“继续吗?还要继续吗?”比较坚强的就鼓励大家:“挺住,挺住,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其他看热闹的学生围上来,开盘口赌一分钟后揍人的还能剩下几个不虚脱。
这场闹剧演了半小时,上课钟终于敲响了,胡佛一党仿佛是欧战胜利日在巴黎街头庆祝和平来临的群众,欢呼雀跃,以要赶去上课的名义一哄而散,此时魔鬼关也出现在了电梯门口,他目击这一不同寻常的斗殴事件,惊讶了足足两分钟,两分钟之后,所有学生们都发现了他的存在,顿时从各种途径跑得干干净净。唯一留下小破和阿落在当场。
阿落还习惯性的申辩:“不是我先动手的。”
魔鬼关呆呆地看着他和小破,缓慢地点头:“哦。。。哦。。。”
在他拖着长调的哦声中,两人轻松自在地走远,小破提醒阿落:“今天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后者对此颇感惊讶,继而相当激动:“生平第一次啊。”
激动完了,阿落想到一件自己大事:“星期五晚上,你到底是怎么干掉那些大蚊子的?”
小破波澜不惊,好象在正常的人类社会里,蚊子比鸵鸟还大是多么的顺理成章:“没什么啊,你爸在我家沙发上落下一把小刀子,我追出来想拿回给你们。看到蚊子就顺便打了下。”
阿落瞪大眼睛:“顺便?你怎么顺便的?”
马上要走进班级门,他停下来摆了一个丢铅球的POSE:“就这样丢出刀子,绕场一周?”
那位被质询的对象耸耸肩,毫无表情:“差不多。” 阿落保持那个姿势,百思不得其解,而他所不得解的内容,是在什么角度,以什么力度,令一把小刀飞出那样幻彩流星的效果,而不是蚊子的存在合理性问题---由此可见,安对他的常识教育,基本上是失败的。。。。
小破看他发愣,建议道:“要不你尝试一下。”阿落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行。”
小破摇摇头:“不尝试怎么知道不行。”
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把小刀:“来,我教你。”
这真的是一把小刀,塑料柄,主要功能是削铅笔,绝不算锋利,倘若用于敌对,简直等于握一个虚无在手里。
小刀放进阿落的掌心,一接触,他的食指和大拇指立刻相贴,将刀柄轻捏,手腕充满张力,指掌稳定,看似漫不经心,却是用刀行家的姿势。小破咿了一声:“你平时用刀?”
这个一拿武器就特别紧张的孩子慌慌张张的看他:“我每个周末做饭给我爹吃,用菜刀。”
小破点点头:“很好。”
拉阿落到走廊上,远眺校园,清风徐来,围墙外郁郁葱葱被大片人工树林包围,树林的面积还大过学校本身,为学校董事会投资之初所一并购置,目的是防止周边开发对学校发展不利,随着全世界范围内房地产大热,眼下地皮的价钱,已是当初成本的数十倍。
小破向阿落示范:“你握刀的手法很正确,但是手指不需要用力,手腕才是重点,有感觉没。”
阿落很老实的一摇头:“没感觉。”
他一边说没感觉,一边把玩那把刀,手指翻飞,薄的刀刃穿入穿出,扯起一道连贯不绝的金属弧线,那不像是一把刀,更像是一条得了灵性的细蛇,翱翔吐信,自在浪游。
小破啧啧两声,表示对他手指灵活程度的肯定,由此觉得不必再教他更多,握住他手腕,说:“注意了啊。”
他在后,阿落在前,两人一体般,撤步,抬手。小破快速扫视远处天边,眼神定格在某处,嘀咕一声:“什么怪东西”。
猛然向前一送,阿落的手臂跟随他的动作,自然而然,挥了出去,脱手,那小铅笔刀破空前进,迅捷无伦,似永不堕落般,呼啸过蓝色天幕,很快消失在远处。
阿落诧异一声:“哎,那么远。”
搭手去看:“掉哪里了?”
小破凝视某一个点,摇摇头:“还没掉。”
阿落怎么都不肯信:“不会吧,都飞了好久了,那把刀很轻的。”
凭空解释或争辩,显然都不是小破的风格,用事实说话,才是他一贯的习惯,又等了须臾,他“咿”一声:“什么来的。”
阿落什么都看不到,极目远眺,眺来眺去是一大片树林在风中摇曳,越是这样他好奇心就越强,急得跳脚:“什么啊,什么啊。”
小破摸摸鼻子,脸色阴沉下来,半天才说:“有个人头螳螂身的怪东西趴在对面树上,被你一刀削掉了左边的镰刀。”
这么英明神武的事情居然做得出,看不到,别提有多郁闷,阿落恨不得爬到栏杆上去,或者现场做个望远镜出来,眼珠都瞪到外面来了,丝毫收获都没有。他很泄气:“太气愤了,难得碰到好玩的事。”
不知是不是感同身受,小破的心情突然变很烂,抽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还在愤愤不平地嘀咕:“这是又来了,怎么又来了。”
阿落莫名其妙,拨脚追上去,迎面被人堵上,乃是梦梦公主,她在这个学校里,地位非常特殊,是很少数很少数可以不穿校服,而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多少穿点就可以过关的女生。顺便说一句,这个学校由于崇尚体力方面的特长,男女的校服都设计得非常干脆利落,换句话,就是很丑。。。
现在,全班一共十一个女孩子,有十个穿了短打水靠结合式的校服,显得横肉相当之多,而梦梦,白色长裙飘逸,黑色珍珠项链垂到腰际,长发稍挽起,扎一个小小蝴蝶结,真是望之如孤鸾之在烟雾。
她对阿落板起脸:“你去跟关主任告假没有?”
这桩心事立刻又上心头:“还没。”
梦梦很生气:“那你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