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时间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尤其是这里——八皇子宫殿里人情冷暖。一个连被公公奚落都没有办法的皇子,哪里还有什么宠爱可说。
那日晚上,苏锦棉照例抱了一床被子往八皇子的房间走。
八皇子早就习惯了她雷打不动的报道,只是靠在床前拿了一本书静静地看。苏锦棉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她今日拿在手里的医书,当下不由暗暗心惊,她从下午起便没动这医书半分,自然是不会知晓它的去处。只是八皇子拿着这书的意思是如何?
见她愣在一边,他招招手,“今天过来睡床上吧,你睡那头就好。”
苏锦棉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抱着被子乖乖地滚上床,刚铺好就看见他拿着手里的医书问道:“今天下午一直魂不守舍的?”
苏锦棉自知是瞒不过他的,当下也不想扯出自己爹爹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只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殿下,我帮你看病好不好?”
他一顿,抬起眼来细细地看着她,“为何?”
苏锦棉垂了眸子,“你生病的时候传御医都不被理会,不如我来医好你算是报答?”
话落,对面卧在榻上的人眸色微沉,怒意缓缓地散发出来。“你要走?”
苏锦棉也不否认,只找了借口,“过年我总是会回去的。”
八皇子一愣,也是想到了这点,随即又释怀了一般,翘着唇角淡淡地笑了起来。“想必是想借我来试试你的医术有没有长进罢了。但我这病弱的身子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终究是久疾,要不然父皇……也不会避我如蛇蝎了。”
他话里淡淡的惆怅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眨巴眨巴了眼睛,坏心眼地拿自己冰凉的脚丫去贴他的身子。那凉意让他直直地皱了眉,却没有避开的意思。
苏锦棉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哧溜哧溜”地爬过去,一本正经得捏着他的脉搏细细的听。
他也不说话,只由了她折腾。
半晌,她却是皱着眉,眉头越皱越紧。
八皇子微侧了侧头,无声地示意她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苏锦棉快速地放开他的手一脸的吃惊。
“怎么了?”他哑声问道。
苏锦棉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才带着哭声地说道,“你……你被下过毒。”
他一怔,但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是么?”说话间,拨了拨衣袖,遮住了手。
苏锦棉却被吓得不轻,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说呢,当初见到八皇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并不是带病之身。后来相处久了却发现他却是有些伤风的,一年四季身子都弱。
但为何……明明她都能看出来的,御医却是束手无策呢。
“你有什么办法么?”见她皱眉沉思,一张脸苍白苍白的。他不由抬手触了触她的脸勾回了她的神思。
苏锦棉回过神,摇了摇头,但语气却是分外坚定,“我现在没有办法,但年前一定会给你配出解药来的。”
八皇子挑眉,眼底却有着淡淡的笑意。
片刻,等苏锦棉困地有些倦倦的时候,他抬脚踢了踢她,“我交代你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学医这件事,你做到了没有?”
苏锦棉点点头,随即半睁着眼看见了一室黑暗,索性应了一声,“我知道的,不告诉别人。”
那头静了静,低声叹息,“苏锦棉,你若是让我觉得温暖了,却又在我相信你的时候离开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说罢,又觉得这样的话对着一个四岁的丫头说有些深刻了,又沉默了下去。
那头的苏锦棉却是一颤,一时睡意全无。
隔了几日,大雪纷飞。
苏锦棉怕冷,越发的不愿意出门了,今早的早课也让八皇子带了话请假了。她窝在被窝里半晌,听见外面有路公公的动静,就提声唤了句,“路公公在么?”
门外,路公公应了一声,“哎,我的小主子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苏锦棉摇摇头,随即又想到路公公在门外并看不见她摇头,当下说道:“那路公公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
苏锦棉裹着棉被看了看,见是路公公进来,笑着问道:“外面怎么了啊,那么热闹。昨日我和殿下下学的时候就见这副情景了呢。”
路公公看了看外面,回道:“回小主子,是要过元宵了。”
“元宵?”苏锦棉的眸子一亮,随即又想起什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但是外面再热闹跟我们也是没有关系了。”
路公公摇了摇头,“小主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元宵毕竟是大节日,殿下也是要参加的。不然宫里也不会派人来送锦缎给殿下了。”
八皇子这院子里的婢女太监也少,也唯有这个上次她刚入宫时带着她进来的路公公和她最亲厚了。
她点点头,却突然叹了口气,看了眼路公公。转过头去,“我马上就起来,然后去花园看看可好?”
路公公想着八皇子就要下学了,点点头,“等会小主子就和殿下一起去罢,这么热闹的日子……不去的话得多可惜啊。”
苏锦棉咬着被角,心里却有了主意。
元宵前夜。
苏锦棉抱着被子一骨碌钻进被窝的时候特意把枕头也背了来,往床前一铺,正在脱衣的八皇子一顿,“苏锦棉,你别得寸进尺。”
苏锦棉扯着衣角“嘿嘿”地笑了几声企图蒙混过关,“唔,你看,今晚月色那么好,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八皇子解着扣子的手一僵,半晌似是无奈地妥协了,“那等会自己自觉地回去那一头睡。”
苏锦棉忙不迭地把胸脯拍的咚咚响。“遵命。”
但当苏锦棉一打开话题,八皇子就后悔了。他抬手按了按额角,指着床的另一头。“去睡觉。”
苏锦棉眼巴巴地看了他一会,“你跟我说说嘛,我最近听说后宫那谁谁又不行了,谁谁被怎么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他的声音一沉,随即又觉得语气太重,放软了语气说道:“去睡吧,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哪怕你把它谈资,但总有一天你松懈地时候说出来了被有心人听去了却总该会对你不利的。”
苏锦棉却被这话吓了一跳,心里越发地觉得这里不是一个久留之地。但她一扭头看向八皇子的时候,只看见他神色淡淡,眼底却有着一股戾气缓缓凝聚。
她一顿,暗想,其实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绝对不会像它的表面一样——给人平静无波的假象。
第七章 奈何奈何
元宵节,普天同庆。
所以一大早的,苏锦棉醒来也不用跟着去先生那里交作业。吃过早饭,她打着哈欠在院子里坐了一会。
院门口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她搬了板凳坐在屋檐下。手脚被冻得通红,却仍然皱着眉织着手里的香袋。
院子里有一个丫环是八皇子指过来专门伺候她的,她平常话不多,闲来就自己做点女红打发时间。说来也怪,在苏家的时候苏夫人专门给她聘请最好的女红先生她都不愿意好好学。但如今在这里,还是她最怕冷的冬天她居然坐在她的身边一点一点的学。
等小西做好了活过来的时候,苏锦棉正咬着线头,冻僵了的手指反应有些迟钝。她摇头笑了笑,看了眼她绣的香袋,随口问道:“小主子这是送给谁的,做得那么认真。”
苏锦棉抬头看了她一眼,可怜兮兮地哈了一口气暖手。咬断线头之后一双手揉搓着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啊……这个啊。”她顿了顿,看了看相隔不远正在屋檐塌下微睁着眼惬意赏雪的八皇子。“给他的。”
小西问得时候就没打算能听到她的回答,见她那么直接地说出八皇子,她微微一怔,也只是当她小孩子心性罢了。
苏锦棉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香袋,她可是从刚入冬开始就在绣了的,虽然歪七扭八的,显然是对针绣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
她皱了皱眉,比划了一下,“你说他会不会直接扔掉啊。”
小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直接白色的香袋上面,针线的痕迹歪歪扭扭,没有花纹,只是正反面各是一个“锦”“棉”二字。
她摇头失笑,想着八皇子这样心性的人怕是真的不会要,但又怕说了实话,这小主子该伤心了。只好说道:“殿下会要的。”
苏锦棉却很现实,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的,“他不会要的。”话落,她把香袋递给小西,“呐,送给你,那么丑你要是不要的话也等我不在的时候扔掉吧。”
小西的手指一僵,霎那间脸上的笑容尽散,忙低头恭敬地说道:“小主子别折煞奴才了,小主子赠的东西岂有扔掉之礼。若是小主子要送给殿下,尽管让奴婢去试试,等殿下不要了再赏给奴婢也不迟。”
苏锦棉支着下巴见她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甚是不解,“你那么害怕干嘛,如果你害怕皇上害怕别人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要怕我呢,明明……”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小西见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当下松了口气,“既然是小主子的人,那么不管身和心都是小主子的。”
苏锦棉撇嘴笑了笑,眼底的光却缓缓沉了下去。
这就是皇宫,即使待她如小西事事周到,也不免心里芥蒂。她突然的想念起府里的阿萝,那个虽然乖乖听话却从不是有心讨好她的姑娘。
待她回过神时,身旁已经多站了一个人。她摸摸鼻子,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殿下早。”
八皇子看了眼她旁边放着的针线,垂眸笑了笑,在边上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要不要带你去看看皇宫里的热闹。”
苏锦棉对这个却是不感兴趣的,平日里八皇子这里的人只要一出去都是受欺凌的。起初她不信,偷偷跟着路公公出去过两回之后如非必要,她都不愿再踏出八皇子这里半步。
在这里,权势比天大。
她即使不懂也知道那把命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脑袋,“还是不去了。”
像是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他点点头,只是沉声说了句,“罢了。”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奈何不了他。
似乎是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沮丧,她抬头看着他尖削的下巴,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如我们现在去御花园玩吧。”
元宵是在大殿举行,文武百官齐贺,此刻的御花园倒是冷清的。
苏锦棉入宫的时候曾经走经过御花园那座白玉桥,这座白玉桥离八皇子的寝居近,索性就来了这边。
整个御花园,低低矮矮的植物上面都是一层厚厚的雪。天空还没有放晴,湖面上一阵阵冷风吹来,只吹得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雪层哗啦啦地往下掉。
苏锦棉难得出来一趟,见御花园虽然一副冰封万里的样子但还是敌不住那美意,当下乐得嘴一歪,也不顾自己现在正在雪地里,东奔西顾。
八皇子站在桥的这头,远远看着那头,唇一勾,难得地笑了起来。
苏锦棉跑了一圈,有些累,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折了一枝梅花,正欢喜地凑在鼻尖轻嗅。
八皇子本想这里人并不多,就没留意着她,此刻见她折了一枝梅花来,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哪里折来的?”
“就前面。”苏锦棉转身指着身后不远处的林子,话刚落下,还没有圆润。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跑过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咒咒道道的。
苏锦棉看了一眼八皇子,瞬间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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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棉被人从宫里送出来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被德公公抱着下马车的时候脸色青紫,呼吸都轻得有些感受不到了。
苏夫人接旨在门口候着小女儿回来的时候还是满心欢喜,可是触手之间女儿的浑身温度冷得吓人。她当下一个眩晕,差点没有支撑住。
德公公赶紧把手里的苏锦棉交给了一旁候着的老管家,抬头歉意地向苏夫人转达了皇上要他亲口说的话:“苏小主子在御花园里折了落贵妃的梅花,后来又冒犯了几位小皇子被十一皇子失手推下了白玉河。等被八皇子救起来的时候就叫了御医来……”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苏夫人,见她一脸泪痕,此刻却面无表情沉着气听他继续说时,沉声叹了口气,“因为在白玉河里落水太久,怕是回天乏术了。”
林素心却知道的分明,这番话也只是托词而已,具体的事情怕是根本不会那么简单。苏锦棉是她的女儿,她的性格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皇室欺人,怕是棉儿并不至于会变成如此。
但当下,她却是一敛眉角,低低地伏了身,礼仪周全。“代我转告皇上,就说是素心知道了,麻烦德公公走了一遭。”
她脸上的神色淡淡,除了初时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之外,此刻的表情伪装的天衣无缝。
他心下暗暗一惊,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待人走去,林素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坐在地。但她也只是稳住身子,眼神直直盯向管家怀里的苏锦棉,咬牙吩咐道:“派人去叫老爷和大少爷回来,别叫大夫来了,让老爷悄悄去请个庵里懂些医术的师傅过来变罢了。”
小晴顿时大惊,出声阻拦道:“夫人,不请大夫小姐这可才没救了。”
林素心抬眼看了看她,出声喝道:“说什么混帐话。”
苏锦棉冻得浑身发颤,高烧不止。棉被一层层盖上去,她依然哭着喊冷。林素心直心疼地掉眼泪,却只能守在她的床前一遍遍地换她额上的锦帕。
如果说苏锦棉折断了落贵妃的梅花和皇子起了冲突到被推下水都是意外的话,那么德公公这次亲自来完全就是利益十足的试探。
把所有的责任往苏锦棉的身上一推,又没人看见自然是无从说起的。就算苏家再不服,但这话已经放在了这里已然没有办法让他们再有一点的二心和怀疑,只能相信苏锦棉是自作孽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后来那句御医诊断,更是掐断了苏家所有的退路。皇家的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了,你去找个市井大夫来算是藐视皇家尊严?
进不得退不得,如若苏锦棉自己挨不过去,怕是真的赌上了这条命。
皇上把苏锦棉召进宫,现在又拿她的命来试探苏家的虚伪,已然不能出一点差错了。
苏遮木刚回来就直奔暖苑,一进门就看见屋里乌鸦鸦地一群人,当下面色一凛,“都给我让开。”
见是苏遮木回来了,一旁已经哭得抽抽噎噎的苏锦连赶紧给爹爹腾开了一个位置。
苏遮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人讲了具体的事情,当下也不犹豫直接支了苏锦城去清心观请了清远大师过来,自己则先回来主持大局了。
哪里料到即使做了准备,见到女儿的刹那还是差点起了杀心。
苏锦棉一张脸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唇却青紫青紫的。即使是这样冷得厉害,还是不断的渗出冷汗来。
他不方便说什么,只留下几个苏家可靠的人,别的都潜了开去。
林素心见他回来,心中也算是稳了些,忙又具体说了一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遮木手搭上苏锦棉的手腕,他即使不懂医术,但是学武之人脉搏总是知晓的。只从虚弱的脉象中知道,气血不足,寒气已侵入肺腑,生命垂危了。
苏锦连见爹爹的脸色慎重,不由担心地问道:“爹爹,妹妹如何?”
苏遮木谈了一口气,把苏锦棉的手里放回棉被下面,脸色不甚好看,“希望棉儿能撑到清远大师过来啊,否则……”
接下来的话,怕是不说也知道了。
苏锦棉折了落贵妃一枝梅花,却差点折了一条小命,心底的确是有些不甘。
被那些娇纵的皇子推下白玉河的时候她还记得蜷着身子抓住身旁可以抓的柳枝条。可惜冬日的柳枝在风霜雨雪里早已僵硬地可以折断,她还来不及用力就被她抓断了掉下了河里。
白玉河里的水据说是皇宫的冰库融化的冰水,那寒意直达心底,冷得她只来得及扑腾一下就没了力气。只感觉周身寒气四溢,再也受不了的冷侵入四肢百骸,冻得她只想快点解脱。
她知道这些人是有些折腾她,因为她是八皇子身边的人。他们虽然能讥讽他,能嘲笑他,能欺负他,但是万万不能折了他的性命。
所以这条命——其实算起来还是抵给八皇子的罢了。
第八章 昭然若揭
等苏锦城请到了清远大师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苏俯却是灯火通明,无一人先睡。
苏锦棉期间醒过一次,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清远大师走到床前,看了看苏锦棉的脸色,坐在床边把了把脉,摇了摇头,“哪怕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了。”
苏遮木闻言一顿,却是咬牙说道:“不要紧,总比人都不在了好。”
“这姑娘以后都怕是受不了寒气了。”她叹了口气,转身又说:“贫尼倒是有办法治好小姐,如若苏老爷舍得就让贫尼带走另千金去我白云观吧。”
林素心却是浑身一僵,女儿刚回到身边却又要被带走。当下咬了咬牙,“大师,我们有贵的药材可以为小女续命,只是棉儿还小,我终是舍不得的。”
清远大师叹了口气,看向苏遮木,“这事稍后再议,我开张药方,先保住苏小姐的命再说吧。”
当下也别无他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待药煎好端上来之后却是又遇上了难题,苏锦棉此刻已经陷入了昏睡,喂进去的汤药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
清远大师在边上看了会,皱了皱眉,“等汤药凉了些直接灌下去吧,药喝不进怎么治病。”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变亮,微微迷蒙的天色在满室的烛光中泛着凄淡的白。一夜未合眼的人似乎都有些累了,寻了个位置微闭着眼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