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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猫从婉娘膝盖上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轻叫了一声。婉娘抚弄着它的背,轻笑道:“好猫儿,这次多亏了你啦。”小花猫鼻子上的伤已经好了,黑痂脱落,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

文清在旁边也赞道:“小花猫竟然将两个锁魂瓶偷了出来,真厉害!”小花猫不能讲话,此事又不能去问建平,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料想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沫儿凑上去,亲了亲小花猫的粉红色小鼻头,涎着脸笑道:“正是,应该慰劳下小花猫儿才对。小花猫,你说中午吃什么?洛阳水席?胡人烤肉?还是溢香园的羊肉汤?”

婉娘羞他道:“自己想吃就直说好了,扯上小花猫做什么?”

文清道:“可惜小花猫就要还给信诚公主了。”

沫儿连忙道:“是呢。所以更应该欢送下小花猫。”正盘算着如何让婉娘带他们去大吃一顿,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奇怪,小花猫在我们家了这么久,一直乖乖的,怎么突然想起找主人了呢?”

婉娘听沫儿无意中改口称“我们家”,不禁一笑;又沉吟道:“我想,当初信诚意识到了危险,慌忙赶走小花猫,那时信诚还是好好的。等信诚来买白玉膏时,三魂七魄已经少了一魂一魄,小花猫应该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主人有难,而不是抛弃它。”

沫儿握紧了拳头,“后来建平来买香粉,小花猫肯定从她身上嗅到了主人的魂魄气息,所以攻击了她。并晚上外出,从建平府中偷出了锁魂瓶。”

婉娘道:“应该就是这样了。”

文清感慨道:“原来小猫同人一样有情有义。小花猫当初肯定以为是主人不要它了,所以宁愿待在我们家。后来发现其中另有缘故,就拼了命想救回主人,真是可敬可叹。”

沫儿逗了会儿小花猫,道:“婉娘,你取圆通方丈的眉心血滴在锁魂瓶上,是不是信诚公主的魂魄就可以归位了?”

婉娘故弄玄虚道:“不告诉你。”

三人回到闻香榭正当饭时。本以为黄三已经做好了饭,谁知冷锅冷灶,榭里竟然没人。

蒸房的炉火已灭,制作的半成品花露还摆在石台上;水池旁边,一盆未洗的衣服已冻结在一起;黄三的房门也未关。看样子,昨晚已经出去了。

沫儿从厨房抓了一块冷糕饼,一边咬一边大声叫道:“三哥!三哥!”

婉娘侧头朝黄三的房间里看了一眼,道:“不用叫了,三哥不在。”

文清看着石台上结成冰凌的半成品花露,挠头道:“三哥做事从来不这样没交待的…发生什么事了?”

婉娘叹道:“该来的总要来。”转身进了房间,留下文清和沫儿两人面面相觑。

龙涎香

(一)

天气转寒,闻香榭忙了起来。公孙玉容来定了一批新娘用的香粉花露,尚书省左丞赵文宇之妻赵夫人、礼部员外郎之女薛冰等十几位达官贵人的女眷结伴前来,将闻香榭里的桃面粉、蔷薇粉、莺语露、桂花油、心花钿、青眉黛等一扫而空。婉娘见家里存货售完,便指挥黄三、文清和沫儿,每天里研磨、澄淘、压榨、调配,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日,婉娘听说南市附近的福善坊开了一家新的香料铺子,就带了文清沫儿步行去看。这家铺子是一个天竺商人所开,五间临街铺头一字排开,采用敞开式售卖形式,最里面是货架,上下层叠的推拉式桃木抽屉摆满了各种天竺香料,外面摆了多张藤木桌椅,上面放着紫砂茶壶,供购香者坐下细细挑选;几个店小二都是天竺人,个个身着同款条纹长袍,头戴高筒帽子,有一个的鼻子上还穿着亮闪闪的铁环,引得沫儿追着他看了好久。

婉娘打开各个抽屉,不时拿起一种香料嗅嗅,或对着阳光细细观察,但看了半天,也没说要买什么。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棕色皮肤的天竺小二已经有些不耐烦,不住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沫儿和文清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管坐在藤椅上,自己斟了茶来喝。婉娘看过一遍,才叫道:“两个懒小子,过来!”

两人不情愿地去了,婉娘一一指点,这种树皮是桉树皮,这是西域甘菊,这种紫色干花是薰衣草,这种亮黄色花朵是依兰,这种暗绿花瓣是天竺葵,还有什么乳香脂、檀香、迷迭香、丝柏、鼠尾草、佛手柑等,看得两人晕头转向,除了鼠尾草样子同老鼠尾巴相似而比较好认,其他的还是分辨不出,更不用提要达到婉娘要求的“闭眼通过气味分辨香料”了。

天竺小二看他们没有购买的意思,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婉娘见着家香料铺子如此齐全,自然要抓住机会对文清和沫儿进行一番教育,直直将各种香料的效用、炮制办法又讲了一遍,听得沫儿直打哈欠。

如此一来,半天的功夫过去了,店里的客人已经被他们熬走了好几批。天竺小二实在忍无可忍,走过来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道:“这位娘子,你,买还是不买呢?”

终于给文清和沫儿解了围,沫儿连忙道:“就是,你买还是不买?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婉娘左看右看,随手拿了最角下一处抽屉了一条焦黑色扭曲状的木头道:“就这个吧。”

天竺小二生硬地道:“这个,十两银子。”

婉娘道:“二两。这个东西哪里值十两?”

天竺小二气急败坏道:“这个,很远地,拉来。很少见的。”

婉娘皱眉道:“这个一看就是陈旧了的,再放上几天,只怕一点效用都没了。不卖算了。”转身就走。

一直坐在柜台后面品茶的掌柜走了出来,笑道:“这位娘子慢走。看这位娘子是个识货的,就给个中间价,五两,再低可是不能了。”这位掌柜高大身材,深目高鼻,一捧卷曲的大胡子,一看就是个天竺人,没想到官话讲得如此好。

婉娘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娇声笑道:“掌柜既然说我识货,我就不谦虚了。它虽然比较少见,也不过是因为路途遥远难以运达而已。而且洛阳城内知道它用途用法的不会超过十人,这东西过了半个月,疗效便要减半,我看你这个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了,要是再耽误下去,你就是免费送给我我都不要了呢。”

老板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果然识货。成交!二两银子给你了!”

沫儿拿起看了看,完全就是一段枯木,有小臂粗细,一尺来长,轻飘飘的,闻起来并无香味,估计丢到街上都不会有人捡。

文清付了帐,将这段枯木收了,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显然和沫儿一样,怀疑婉娘是不是看走了眼。

婉娘带着文清和沫儿走出香料铺子,心情大好,甩着手绢儿哼着小曲儿眉开眼笑。沫儿疑惑道:“至于这么高兴吗?我瞧着你今天这个买卖肯定亏了,二两银子买了根木头橛子,你看那个天竺掌柜答应得多爽快!”

婉娘嘻嘻笑道:“没成想能在这个铺子里碰上这个东西,也算是发了个意外之财。”沫儿见她故作玄虚,故意赌气不再追问。

一回到闻香榭,老头儿就迎了上来,一脑门子的汗,皱着脸叫道:“婉娘,你要帮帮我,否则我就…”

文清和沫儿半个月没见到他了,亲切地围上去叫爷爷,老头儿只敷衍性地摸了摸他们的头,一脸焦躁地跟在婉娘身后。

婉娘笑道:“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个老家伙烦成这样?”

老头儿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懊悔道:“我这次惹到了一个小阎王了…”

正待细讲,大门突然开了,一声娇斥:“老乌龟,你赔我的龙涎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飞步冲进来一把揪住老头的胡须,又跳又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你不赔我的龙涎香,我叫爷爷抓了你去熬汤!”却是重阳节那天在邙山岭上见到的那个丫头。

老头儿呲牙咧嘴地护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吸着冷气叫道:“哎哟哟哟,小公主先松松手,松松手。”

小丫头松开了手,双手插腰站着,柳眉倒竖,怒目盯着老头儿,喝道:“谁要你多嘴的?说,你打算怎么赔我?”

老头儿似乎对这个所谓的小公主颇为忌惮,哈腰陪笑道:“小公主息怒,我这不正来帮您找龙涎香吗?”婉娘三人不明就里,只在旁边看着。

一个脸儿干瘦、小眼如豆的小厮扭扭捏捏地溜了进来,看到婉娘在前面笑盈盈地站着,一双小眼不好意思地溜溜乱转,双手在衣服上擦来擦去,无处安放。小丫头转身训斥道:“公蛎,还说给我当跟班呢,跑得这么慢!小心本公主的皮鞭!还不快帮我搬了椅子来!”婉娘似乎没认出公蛎,并未表现出故人的样子。

公蛎飞快地将一把椅子搬过来,还用衣袖拭拭,眼睛不时斜斜地瞟向婉娘。

小公主大咧咧坐了,把一条小皮鞭丢给公蛎,寒着小脸道:“去,把他给我抽二十皮鞭。”这小公主长得明眸齿,翘翘的小鼻头,长长的睫毛,样子十分可爱,却眼神凌厉,表情骄横。

老头儿一个劲儿地赔礼,道:“小公主,我一定赔你一瓶龙涎香,比你那瓶还好,如何?”

小公主竖起眉毛,哼道:“不行!我就要原来的那瓶!公蛎,还愣着干什么?你想死呢!”飞起一脚,踹在公蛎的屁股上,蹬得公蛎一个趔趄。

公蛎回身陪笑道:“小公主,这…这样不太好吧。龙涎香是鳌公送人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公主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厉声喝道:“公蛎,你到底是谁的跟班?回去我就告诉爷爷,你不听我话,还故意联合了别人欺负我!”公蛎脸色刷白,拿着个皮鞭举起放下,手足无措。

老头儿显然也没了法子,无可奈何地苦着脸站在那里。沫儿和文清在旁边恨得牙根痒痒。

看公蛎举着皮鞭一脸为难,小公主一把夺过,呵斥道:“叫你不听我的话!”“啪”的一声抽了过来。公蛎一声尖叫,背后的衣服已经出现长长一条口子,露出白色的里衬来。

沫儿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抢过皮鞭,叫道:“你疯了么?乱打人做什么?”

这小公主没想到有人竟敢夺她的皮鞭,愣了一愣,插腰道:“你是谁?”

沫儿冷笑道:“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干嘛来闻香榭大呼小叫?长得到像个人,说是公主,还不如个夜叉呢!瞧你那一副臭脾气的样子!哪有这样动不动就打人的?公蛎是你的跟班,卖给你了?”

小公主哪里碰到过如此牙尖嘴利的人,也不知该回答哪一句,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顿足道:“你们欺负人!”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婉娘笑吟吟走过来,递给她一条手绢,朝老头儿道:“你还没介绍这是哪位公主呢?”

小公主泪眼朦胧地看了婉娘一眼,骄横地撅嘴道:“你是谁?”

婉娘道:“小女子一介凡人,开了这间闻香榭,专门制售各种名贵香料。”老头儿本来准备说什么,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小公主收起眼泪,骄傲地说:“我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闷闷地说:“我的名字就叫公主。”接着指着沫儿厉声喝道:“他是谁?”

婉娘道:“他是我闻香榭的小童。”

小公主恨恨道:“多少钱?我买了!”朝公蛎一瞪眼睛,“还不赶快去拿钱!”公蛎连忙讪讪地退出。

婉娘笑眯眯道:“小公主,我才是闻香榭的主人,我有同意将他卖给你吗?”

小公主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婉娘,道:“反了天了!一个凡夫俗子竟然敢和我叫板,我叫爷爷发大水,淹了洛阳城!”婉娘哇了一声,表情极其夸张,惊道:“哎呀!不知这位名字叫公主的,爷爷是管理河道的么?”

小公主急声道:“你…你…对我爷爷不敬,我…”

婉娘无辜道:“小公主说得哪里话?我有哪句话对你爷爷不敬了?是你说要你爷爷发大水淹了洛阳城,我只是好奇问一句罢了。”

小公主见哪句都占不了上风,气哼哼道:“算了,懒得和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计较。”又转向老头儿,颐指气使道:“老乌龟,快说,怎么赔我的龙涎香?”

老头儿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这家闻香榭里,专门制售各种名贵香料,我正要求了她来,做成龙涎香送给小公主。”

“她这里?”小公主斜一眼婉娘,“她这里有吗?”

“小公主,龙涎香虽然名贵,但是原料北市卖的就有,无非是精心调配罢了。”婉娘笑盈盈道。

小公主狠瞪了婉娘和沫儿,威胁老头儿道:“好吧好吧,我不管,你要是赔不了我的龙涎香,我就把你的头发和胡子一根根拔光!”说罢扬长而去。公蛎从沫儿手中取了鞭子,偷偷地看了婉娘一眼,急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