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沙有些扫兴,舔了舔嘴唇,干笑道:“李兄既然也住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喝不迟。”
看了杨沙走远,婉娘悄声道:“我先回榭里,你们俩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如果戒空问起…”
沫儿推她道:“走吧走吧,还用你说?不会露出破绽的。”
婉娘抿嘴一笑,转身便走。沫儿突然想起,上前嬉皮笑脸道:“婉娘,我再问一句。你怎么改了无利不起早的本性了?”
婉娘回身笑眯眯道:“谁说无利了?你没发现是你笨。”
中午两人就在静域寺吃了斋饭,与小和尚戒色的关系更好了一层,三人嘻哈打闹,玩作一团,对寺里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静域寺周围多官宦住宅,客房寄居的,大多是前来投奔的远亲或穷亲,每天付上一点香油钱,比在外住客栈便宜多了,且地方又僻静又安全。听戒色讲,杨沙初来静域寺时十分寒酸,这两个月才发达起来,出手大方,与寺中众僧的关系很是不错。
但听戒色的口气,对杨沙十分不喜欢。沫儿故意道:“我看这人比较讨厌。”
戒色恨恨地道:“哼,他还敢对方丈出言不逊呢。”
原来能在静域寺出家的,都要有权贵亲戚引荐,在出家剃度之前要捐赠一笔不小的香油钱。小和尚戒色无依无靠,除了几个大和尚对他还不错,那些同门的师兄处处以捉弄他欺负他为乐,特别是戒空,专门找他的不是,动不动就将他抓到没人的地方暴揍一顿,脏活累活都给他干。但圆通方丈对十分慈爱,每次见到都会摸摸他的头,看看他的衣服是否单薄。所以戒色极其崇拜圆通方丈,在心里甚至希望他要是自己的爹爹该有多好。
前几日晚上,戒色烧好了水,见方丈屋里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想给他送些热水,却见杨沙先一步进去。戒色在门口听到杨沙口气傲慢,说什么“快做决定”以及“身败名裂”之类的话。戒色年龄虽小,也听出不是好话。在戒色心中,方丈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本来对杨沙印象还好,一见他这个样子,慢慢便对他心存芥蒂。
下午时分,文清和沫儿打算回闻香榭拿些衣服,便和戒色告辞,说去客栈拿了行李来。
沫儿尝过冻疮那种又疼又痒、抓挠不得的滋味,热心道:“戒色师傅,我们带的有治疗冻疮的膏子,等我取了行李来,给你用一下,很快就好了。”
戒色扭捏了一下,道:“不用了。”
文清心疼道:“你看你的手成什么样子了?我们的冻疮膏子管用的很呢。”
戒色得意道:“我有。方丈专门给我的。你俩等一下。”
文清急道:“不用拿了!还是用我们的膏子好些。”
沫儿却感了兴趣,道:“真的?给我看看。”戒色带了他们二人,鬼鬼祟祟地绕到西院柴房,从后面墙洞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白色玉瓶,圆肚大口,除了闻香榭的白玉膏,哪里还有这么精致的香粉?
(四)
回到闻香榭,黄三仍在忙着做各种胭脂水粉,婉娘却不在。两人收拾了衣服,拿了黑色披风,沫儿顺便把白玉膏带上,重新回到静域寺。
吃过晚斋,两人便回到了房间。闭门鼓敲过,两人穿戴整齐,裹上披风,搬了凳子坐着门边,紧盯着对面的动静。
这间房是东一号,正对着杨沙的西一号,旁边是敞开式的柴房和水房,挂着一个昏黄的灯笼,将对面的一切一览无余。
夜已经深了,周围一片安静,甚至能听见隔壁房客的呼噜声,对面仍不见有何动静。杨沙自从晚上进房间后,除去了一次茅房、打了一次热水外,再没出来过。
沫儿困得眼皮打架,文清推他道:“你去床上睡吧,小心在这里着了凉。我来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沫儿突然觉得脸上一凉,睁开眼睛,见文清用冰冷的手指捏他的鼻子,指指窗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对面的柴房突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文清附耳道:“那些柴后面有人。”声音响一会儿,又停一会儿,听起来像是有老鼠在啃什么东西,若不是细心留意,决不会想到人身上去。过了良久,一个身影才小心地出现在微弱的灯光下,黑色连帽长袍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个头不是很高,胖瘦却看不出来。黑袍人绕过柴垛,走到西一号门前,门突然打开,黑袍人闪身进去了。
文清和沫儿对视了一眼,裹紧披风,正准备推开房门出去探听,却见窗外影子一闪,伴随着轻微咝咝啦啦的声音。两人连忙一动不动,保持安静。
半柱香功夫过去,沫儿正在考虑要不要出去,却见对面西一号门开了,黑袍人蹑手蹑脚地出来,绕道柴房后面不见了。
两人很是丧气,白白守了了一个晚上,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第二天一大早文清和沫儿便起了床。先看了窗下,静域寺地上都以碎石铺就,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两人又来到对面柴房。
小和尚戒色吊着两条清涕,打着哈欠坐在锅头前烧水。戒空站在院子口指手画脚,吩咐其他和尚干活,还时不时回头瞪戒色两眼。戒色见两人过来,高兴道:“两位施主早!”
文清笑道:“你还是叫我哥哥好了,我听‘施主施主’叫的怪别扭的。”戒色认真道:“不行,方丈说要叫施主。”
趁文清和戒色聊天之际,沫儿飞起一脚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踢向柴堆,柴堆哗啦啦一阵响,沫儿叫道:“好大只老鼠!”快步向柴房后面追去。
柴房也是敞开型的,大堆的柴禾靠墙码着。沫儿扒拉了几下,便发现柴堆的后墙上出现一个圆圆的洞口,仅可供一人钻过,连忙将洞口重新掩盖好,拍了拍手回到戒色旁边。
戒色笑嘻嘻道:“抓到老鼠了没?”
沫儿道:“没有,给它跑了!”
戒色呵呵笑道:“当然抓不到,我们这里根本就没老鼠!”
沫儿本想问,是不是这里有佛祖保佑所以没老鼠,就听婉娘大声和戒空和尚打招呼,声称昨晚喝醉了酒宿在了朋友家里,连忙走了过去。
婉娘道:“两个小鬼,我们今天有事,走吧。”
黄三赶着马车候在门前,三人装作不认识黄三,谈了价钱,绕向城东。等静域寺已经看不见了,沫儿方才将昨晚所见之事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婉娘笑道:“不错,这就是收获了。”
沫儿道:“我看那个洞口通向的是信诚公主府。你说这个杨沙会不会是公主的亲戚,所以才敢对方丈不恭?”
婉娘反问道:“你们俩觉得杨公子长得怎么样?”
沫儿奇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婉娘连声催促,嘻嘻笑道:“快说快说!”
文清老实道:“他长得很漂亮。”
沫儿不耐烦道:“男的要那么漂亮做什么?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在江湖上混的。”
婉娘莞尔道:“你觉得没用,可是好多人就喜欢外表长得美的,哪管他痞气不痞气!”
沫儿突然想起乞讨时几个年龄大的乞丐经常说的男女爱慕、喜欢之类的话,吃了一惊,道:“这…不会是公主看上他了吧?”
文清虽然比沫儿大一些,但对这种事情更加不懂,道:“怎么可能?”
婉娘笑道:“怎么不可能?他长得可真漂亮呢。”
马车在城东几个坊兜了一大圈子,回到闻香榭。原来今天要将两位公主的香粉做好送去。信诚公主定制的胭脂、花钿、眉黛、玫瑰香露等已经备好,而建平公主因为定制了一款金色花黄,所以要专门再做。
黄三去准备做花黄的底料,婉娘带着文清沫儿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沫儿已经来过几次了,但对里面的东西还是一知半解;他又贪玩,不到用的时候也不惦记着多学多问,所以今天上来还是照样新奇的很。
婉娘打开三楼顶端的房间。房间被隔成两部分,一大半都被毡毯子围了起来,一小半还是搁架,上面放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原来放出血菌的地方,放了一块朽木,上面长了一大丛金黄色的蘑菇;那颗龙鳞草上面的花儿更加闪亮,犹如撒了金粉在上面一般。
沫儿东张西望,道:“出血菌呢?”
婉娘指着毡毯道:“现在天气寒冷,收在暖毯里了。”
文清带上手套,用小刀将金黄色的蘑菇从根部割下,放在沫儿端着的玉盆里;然后将龙鳞草上面的花采了三朵。
沫儿看着蘑菇色泽金黄,肉质饱满,想起以前吃过的野蘑菇,鲜香满口,不禁咽了口水,道:“这个用来做菜应该也不错。不如我们留一半,中午炒来尝尝。”
婉娘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嗔道:“服了你了,真是什么都能联想到吃的。这棵赤菌,我培养了三年,今年才发出这么一丛来,还指望它卖个好价钱呢!”
沫儿白她一眼:“财迷!”
婉娘瞪他一眼:“馋猫!”说罢眼珠一转,道,“你若再和我签二十年的卖身契,我今日就将它煮了给你吃,如何?”
沫儿气哼哼道:“想得美!“
这种赤菌,原是蘑菇的一种,但不同在于,其他的蘑菇浇的是水,这种菌除了要浇水,还要定期淋油。从它发出菌孢之日起,每三天就要用上好的清油缓缓浇灌根部,半个月后长成。沫儿用手指摸了一下赤菌的表面,果然光滑油腻。
回到厨房,黄三搬出一个石臼,将赤菌放入。这赤菌一经捣烂,竟然变成了金色膏状,质地异常细腻。然后拿过那三朵龙鳞花。入冬以来,龙鳞花虽然仍长在植株上,但已经变得干燥异常,稍微研磨,就成了金粉。文清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婉娘将膏里放入龙鳞花粉,又加了一些蔷薇粉,拿了一只玉簪在石臼中快速搅动,道:“这种菌从内到外含有油脂,通体金色,捣碎了之后用来做金色华黄最好不过。但如仅有这一种,贴在脸上很快就会变淡,所以要加入龙鳞金粉,可以保持金色持久。蔷薇粉是用来调节香味的,可冲抵赤菌产生的冲味,产生幽香。”
调好了花黄,婉娘指挥着文清和沫儿用玉瓶儿装了,一共装了三小瓶子,给建平公主两瓶,余下一瓶自己收了。回楼上换了女装,仍由黄三赶车,前去送货。
建平公主府在兴教坊,与信诚公主府、静域寺一路之隔,只是建平公主府的大门开在了南面,是以文清沫儿一直未注意。
婉娘指挥黄三赶车经过静域寺门口,拐了两个弯儿就到了建平公主府前,三人正打算下车,对面来的一顶小轿中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白净脸面,却是信诚公主的侍女怀香,朝四周看了看,低头快步进了建平公主府。
婉娘突然道:“文清沫儿别下车,三哥,快点,我们先去信诚公主府。”黄三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信诚公主府。递了名帖进去不久,就有一个小厮前来想请。
文清捧了香粉,三人跟着小厮进了府中。公主府雕梁画栋,飞脊红檐,甚是气派,更难得的是侍女侍卫几十人连一个咳嗽声都不闻。沫儿心想,果然是皇家威严,不同凡响。
小厮领了他们到二门,换由一个微胖的青衣侍女带路。再往前走,到一个圆形门前站住,迎面过来一位个头稍高些的侍女,两人窃窃私语,高个侍女似乎有些为难,看样子是讨论是否带他们见公主。
婉娘在一旁笑道:“两位姐姐没有请示过公主吗?公主亲自去定的香粉,要我送来,还要我讲一些香粉的用法呢。”说着将印有信诚公主名号的香粉单子递过去。高个侍女接过来,看了一下,低声对另一个道:“怀香姐姐没回来呢。”
领他们前来的侍女道:“前天不是怀香姐姐交代说若是有人来送香粉,就请进来么?”
高个侍女迟疑了一番道:“公主这个样子…”
领他们来的那个侍女顿足道:“反正我不管了,周妈叫我呢!”竟然快步走开。
高个侍女无法,只好带了他们三个往里走,但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