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要去闲情阁送香粉,婉娘犯了愁。自己还好说,换回女装就是了,但是文清和沫儿两个小家伙怎么办呢?前天刚装成李公子的书童去了一次,隔了一天变成了闻香榭的小伙计,一不小心被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想了一会儿,婉娘突然发笑,自己笑了老半天,才对沫儿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沫儿一见婉娘偷笑,便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警惕地道:“什么办法?”
婉娘的目光在文清和沫儿的脸上飘忽了半天,突然笑道:“把你们俩扮成个女孩子就好了。”
文清满脸通红道:“这…不太好吧?”
沫儿直接嗤之以鼻:“我不同意。不如我和文清不去了,你和三哥去好了。”
婉娘笑道:“那怎么行?我还要靠你们两个做帮手呢!”
“再说了,”婉娘吃吃笑道,“怎么我扮成个男子就没问题,要你们扮成个女孩子就不行了?想当初,你来闻香榭的时候可是答应过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沫儿气得没法。文清见沫儿没办法,自己就更没办法了。两个人任凭婉娘在脸上胡涂乱画,并分别换上了一套小丫鬟的衣服。
折腾完毕,婉娘把文清和沫儿拉个对面,笑道:“你们相互瞧瞧,怎么样?”
文清浓眉大眼,扮成个丫头略显粗糙,可是沫儿长得清清秀秀的,上穿一件水红色的半袖衫,下面白纱裙,婉娘又精心地给他画了眉,打上胭脂,活脱脱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文清喜道:“原来沫儿打扮成小丫头还漂亮些。”
沫儿眼睛一瞪,文清连忙结结巴巴道:“当然…还是小男孩更好些。”
婉娘抚掌笑道:“太好了。以后沫儿就穿女装吧,做我的小丫头。”
沫儿怒极,扯着衣服道:“气死我了!我不去了!”
婉娘连忙拦住,一边道:“好好,算我没说。”一边笑弯了腰。
文清捧了香粉盒子,背了一个小包裹,三人出了门。
沫儿觉得十分别扭,不住地向四周张望,唯恐被人注意。只要对面街上有人,便连忙低下头。婉娘笑道:“干什么?真把自己当美人儿啦?人家都忙呢,哪有时间注意你?”
沫儿气鼓鼓地正要犟嘴,婉娘却道:“过会儿到了闲情阁,不要多说话,免得被人看出来了。沫儿,你要找个机会在闲情阁里四处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告诉我就行。”
走到巷子口,文清拦了马车。进了闲情阁,红姨并未露面,一个小童引了她们三个往里走去。
清风吹过,乌木草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沫儿皱了皱眉,嘟囔道:“这铃声真讨厌。”
婉娘道:“请问这是送给哪位姑娘的?”
小童道:“给阿曼姑娘的,红姨已经交待过了,顺便请您给我们姑娘们简单讲一下装扮的技巧。”引他们到了后面木楼的大堂,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拿了银两出来,然后指使一个小丫头叫姑娘们出来。
闲情阁的姑娘一个九个,个个身怀绝技,吹拉弹唱,吟诗舞剑,各有所能。见婉娘送来香粉,都上来围观,听说是给阿曼的,有人羡慕有人不忿,嘻嘻哈哈乱作一团。
婉娘道:“请问哪位是阿曼姑娘?”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施了一礼。只见这白衣女子明目皓齿,肌肤胜雪,犹如粉雕玉琢一般。婉娘还礼,赞道:“阿曼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文清将各种香粉花露一一摆开,婉娘对各个品种详细做了介绍。
婉娘说的话沫儿在旁边一句也没听到,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问题: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阿曼姑娘?——刚才站出来的,与他们前日来见到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如果刚才站出来的是阿曼姑娘,那天红姨为什么要骗他们?如果那天见到的才是,那么今天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顶替?真正的阿曼姑娘又在哪里呢?
沫儿苦着一张脸,捂着肚子,用肘部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小丫头,挤着嗓子道:“不好意思,早上吃多了。请问茅房在哪里?”
小丫头“哦”了一声,转身带他走,婉娘在后面笑道:“各位姑娘们,婉娘今天来,还带了些闻香榭的试用装,在场的个个有份。”说着从包裹中拿出些精致的小瓶子小罐子来。
小丫头听说,顿住了脚,沫儿道:“你指给我在哪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小丫头指道:“这里从后门出去,那边梧桐树下的小屋就是。”自己围上去找婉娘要了一个小玉瓶装着的蔷薇花露,高兴地打开了闻个不停。
沫儿从大堂走向后门,看到楼梯口就在这边,趁没人注意,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几个房间的门都大开着,像是几个姑娘们的房间,刚才去楼下看闻香榭的香粉忘了关门。沫儿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异样,便往三楼走去。
三楼的格局同二楼基本一样,一头似乎是闲置的,门上落了锁;另一头布置得十分豪华,并且少了些脂粉气。沫儿轻手轻脚走过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也没发现什么,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正对着走廊的是一个大的房间。沫儿听小凤说过,三楼顶头是红姨的卧室,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一切看似很正常。可是越是这样,沫儿就越觉得不对劲。这么大一个闲情阁,除了一楼大堂中的姑娘和小丫头们,那些打手、管家、小厮等,竟然没有一个,听任沫儿自己从二楼走到三楼。
沫儿心中有些不安,想还是还是赶紧和婉娘会合才对。刚转过身,突然听到红姨房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沫儿停了下来,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好像有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门是关着的,但门缝很小,看不到全貌,也不能判断是捆着,还是昏迷。周围很安静,刚才的咳嗽声是不是她发出的呢?婉娘交代,不要自己轻举妄动,可是万一里面的白衣人不是阿曼姑娘呢?
沫儿迟疑了下,决定看清楚再回去。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响动,应该没有其他人,便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
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了条罗帕,静静地躺在床上。沫儿走过去,迟疑着要不要揭去罗帕,唯恐自己揭去罗帕后,看到的是阿曼姑娘已经血肉模糊的眼窝。
沫儿的手指刚刚碰到罗帕,突然脑袋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沫儿看到一个自己飘在空中,另一个自己做在地上,一个人正拿着一指长长的银针刺入自己的脑门,但一点都不痛。那个人走了,沫儿竭力想看清那人是谁,可是看不到。头越来越晕,四周的房屋都在旋转。房屋外面,随风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铃声吸引着沫儿,让他很想就这么飘走。
头晕的厉害,似乎只有在空中飘着才好受一点。沫儿看到方怡师太就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他呜咽着,兴奋地叫道:“师太,等等我!”奋力地往上飘去…
远远的,沫儿听见婉娘和文清的声音,好像在叫自己,恍惚间,想起婉娘和文清还在闲情阁等着他回去呢。而且…前几天他刚借了婉娘一两银子…自己和闻香榭签了卖身契,这才刚做了几个月呢!——方怡师太教他,做人一定要守信——不,要等卖身契到期了才行。沫儿朝地上坐着的那个沫儿扑过去,可是不行,身子轻飘飘的,象浮在水面上的树叶。窗外的铃铛发出一阵动听的声音,呼唤着沫儿,方怡师太随着铃声慈爱地叫着沫儿的名字…
沫儿坚持着,他要等到婉娘和文清来了才能飘走。
时间过了很久,门外叮叮咚咚的铃声由原来的悦耳动听变得急躁不安。房间外面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吸力拉着沫儿飞出去,沫儿绕着柱子飘来飘起,坚持不肯离开。
可是他无处着力,房间外的吸力越来越大,沫儿想,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沫儿觉得越来越没力气,他缓缓地朝窗子飘去。突然,屋外的铃声停了,拉着沫儿飘走的力量也没了。沫儿用尽全力,飞身扑到坐在地上的那个沫儿身上,挣扎了好久两个沫儿才合在一起。
沫儿醒了。
天色已经黑了,沫儿发现自己靠着一根柱子坐着。手脚并没有被绑起来,可是除了眼睛,似乎全身都动不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沫儿的脚前。沫儿使劲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记忆只到他在三楼红姨的门口偷听之际,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沫儿没有一点印象。
婉娘和文清怎么样了呢?是被抓起来了,还是回闻香榭了?阿曼姑娘在哪里呢?
沫儿头疼欲裂。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趁着月光,沫儿终于看清了。这是一间高大空旷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插着一支剑,旁边竖着一个符幡。房屋周围开有八扇窗,不知怎么设计的角度,八扇窗中都有月光照进来。看样子不像是寻常的房屋,倒像是个封闭的祭台。
沫儿试着活动下手脚,发现除了眼睛,身体犹如死去了一样,一动不动。透过八个窗子照过来的月光光柱越来越长,光线也越来越亮,每过一会儿,月光便离中间的八仙桌近一些。
月光发出一种炫彩的冷光来。八个光柱缓缓地延伸,最终重合在了一起,在八仙桌上形成了一个放射状的光斑。
房间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七)
红姨走了进来,原来还在闲情阁。红姨后面,却是沫儿的老熟人——元镇真人。沫儿立刻意识到不妙。
红姨走过来,把手伸到沫儿的鼻子下面,沫儿连忙屏住呼吸。
红姨道:“这个小孩真的有用?还需要真人费这么大的功夫?”
元镇真人叹道:“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这次多谢红姨。”
红姨笑道:“真人说得哪里话!真人帮我赚了这么多钱,我帮真人也是应该的。”
元镇真人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的月光,道:“时辰到了,麻烦先回去吧。”
红姨轻笑着道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元镇真人登上八仙桌,挥动长剑,光柱从四面八方照到他身上,惨白惨白的,四周没有一点影子。符幡开始猎猎抖动,一阵阵的铃铛声响了起来——这次却不是一个,而是很多铃铛一起在响。
沫儿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沉默着,当自己死了,就象现在元镇真人认为的那样。
符幡响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外面的铃声也渐渐地住了。元镇真人惊奇地“咦”了一声,重新挥动长剑。但这次,周围一片寂静。
沫儿看到,元镇真人的额头亮晶晶的,眉头紧锁,仔细检查了长剑,又去查看符幡。
门又一次开了。婉娘娇脆的声音传了进来:“需要婉娘帮忙吗?”
元镇真人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言不发,跳下八仙桌,捡起长剑重新跳上桌子,挥舞起来。
婉娘叹道:“时辰已经过啦。”月光的光柱渐渐缩短,原来重合在一起的光斑已经慢慢退开了。
元镇真人丢了长剑,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真是天要灭我!”
婉娘回头道:“唉,在人间待得久了,还真不习惯不点灯呢。文清,把灯点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