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现在发愁的是,怎么才能把这么大一只乌龟带回去。马车停在上东门外的一处茶馆,离这里有二里远。这只大乌龟足有二三十斤,扛又不能扛,搬着又吃力,他还有个半米高的瓶子要抱,真难为人了。
婉娘悠闲地看这旁边的景色。沫儿过去作了一个揖,讨好道:“婉娘,我帮你背花囊如何?”
婉娘笑道:“你不会打算让我帮你搬这只乌龟吧?我可搬不动。”
文清道:“沫儿,婉娘搬不动,我搬好了。”
沫儿道:“我哪是让婉娘搬它?我是想让婉娘帮我们抱一个瓶子,我来背花囊,双手空出来就可以搬乌龟了。”
正说着,吵吵嚷嚷走过来一群人,带头的一个满脸横肉,穿一件墨绿团花锦稠无领上衣,下面穿了一条芥末色府绸裤子,手里拿着一条皮带,朝空中甩的咔咔作响,看起来象是哪家养的打手。后面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做差不多打扮,另一个却一脸煤灰、身形文弱,穿的像个小伙夫,被裹在中间,不时被三个人推搡一下。
婉娘、文清都避让到了路旁。为首的墨绿大汉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看了看沫儿脚边的乌龟。凑过来问道:“这龟卖吗?”
沫儿连忙将乌龟连推带抱地往路边移了移,警惕地道:“不卖。”
墨绿大汉嘿嘿笑了声,露出一口大黄牙,道:“把这个卖给我吧,你这小娃子,要这么个大乌龟做什么?”
沫儿抱着更紧了:“不卖。”
后面的三个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小娃子家,要这个做什么,卖给我们吧。”
沫儿丝毫不为所动,坚决不买。大汉愠愠地看着沫儿,语气逐渐骄横,貌似竟然想仗着人多强买。
见婉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文清虽然站在了自己身后,但显然也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沫儿眼珠儿转了转,站起来一脸真诚道:“不好意思,老叔,这是为我们家老夫人买的,老爷让我在这里看着,是真的不能卖。”
墨绿大汉悻悻地甩了甩袖子,道:“你花多少钱买的?我出双倍!”说着拿出一个绿色荷包,哗啦啦抖得直响。
沫儿哈着腰一个劲儿地点头,陪笑道:“老叔,真是对不住。”
婉娘在一旁看沫儿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油腔滑调地和墨绿大汉过招,觉得十分好玩。
沫儿嬉皮笑脸道:“老叔,您看您这高大威猛的,那还需要吃这东西补身子?我们家老夫人一脸皱纹,风烛残年,是没办法了才买这种东西。”婉娘听他故意取笑自己,也不在意,只抿着嘴儿笑。
大汉听沫儿夸自己,心中受用,笑道:“那倒是,我哪里用得着吃这个东西。”说着还故意展示了下手臂凸起的肌肉。
沫儿又道:“您还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吧?我们家老爷是兵部的李大人,他对老夫人可孝敬了,专程一大早来买的呢。老叔你要真想要,不如等过会儿,我家老爷来了,您和他说去?”
大汉一听是兵部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李大人,气焰顿时低了下去,笑道:“原来是李大人买的,那就算了,还是给老夫人好好补补吧。”
旁边的三个人见老大发话,便推了那个一脸煤灰的小子一把,大声呼喝走了。
卖鱼虾的和卖田蛙的,一听沫儿说是吏部李大人买的,不由自主敬畏了几分,连忙将摊位往旁边移了移,再不敢说“钱多了烧的”的话。婉娘在旁边笑弯了腰。
前面五个人走着,中间的那个一脸煤灰的小子突然扭头撒丫子往回跑,边跑还边“啊啊呀呀”地叫,似乎是求救;原来竟是个哑巴;而且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像是个女人。
刚跑没几步,后面的四个大汉就追上来了,墨绿汉子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回身将一条汗巾子塞住了他的嘴巴。看周围有人看,墨绿大汉笑道:“我家的小伙计,偷了东西想逃走。”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提了就走。
周围个个都不愿多管闲事,也无人打听墨绿汉子话的真伪,看着墨绿汉子提了人走远。
文清抱了乌龟,沫儿背着花囊,和婉娘各抱一个瓶子,走着回马车。
婉娘问:“沫儿,你看刚才的大汉是做什么?”
沫儿道:“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家丁。”
婉娘笑道:“我看那个小哑巴还有点意思。”说着伸开一只手,里面握着一条脏兮兮的手绢来,“这是刚才四个人在听你胡说时,不知谁丢在我脚边的,想必有什么故事。”
手绢脏得分辨不出颜色,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皱巴巴的一团。沫儿两手占着,伸头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
(十一)
回到闻香榭,文清和沫儿将乌龟放在了盛满水的大缸里。
婉娘将手绢洗了,拿着手绢翻来覆去看了良久。这是一条白色的丝质手绢,上面用同样的丝线绣了三个字:闲情阁。
沫儿和文清更关心的是乌龟怎么样了。乌龟看起来似乎更没有精神,沉在水底一动不动。两个人趴在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希望它能象早上那样将眼珠子转一转,好证明它还活着。
婉娘看了半晌,突然笑道:“沫儿,你今天借我的一两银子,你打算怎么办?”
沫儿道:“还能怎么办?不过还是扣我的工钱罢了。”
婉娘坏笑道:“哦,忘了告诉你,借钱可是要付利息的。月息八钱。”
沫儿知道婉娘趁机敲诈,可是也没办法,横她一眼道:“随便你,不过再多做几个月罢了。”
下午时分,婉娘去街上买了香瓜、石榴、桃子等瓜果和一些香烛,在院中摆起了香案。
吃过晚饭,天色已晚。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银河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
婉娘点起香烛,摆上瓜果,款款朝天祭拜。
沫儿一看到婉娘烧香,便爬过来磕头。文清见沫儿磕,也跟着跪下磕。婉娘笑着将他俩一把推开:“傻小子,你们做什么?”
沫儿道:“你不是烧香求菩萨保佑吗?我也来磕个头,求菩萨保佑乌龟赶紧好。”
婉娘笑得肚子疼:“我这是乞巧呢!你们两个小子凑什么热闹?”原来乞巧节是个女孩子的节日,早上洗头发,晚上则摆香案乞巧,祈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针织女工技法娴熟。
沫儿突然想起,方怡师太当年也给他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方怡师太在天上,是不是和牛郎织女在一起?
文清看沫儿突然闷闷不乐,以为沫儿担心乌龟,就安慰道:“不用担心,我看乌龟是睡着了,明天肯定就醒了。”拉了沫儿一起坐在石阶上,看天上的星星。
两个人坐等婉娘拜完,惦记着香案上的瓜果。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咝咝的声音,尖声尖气地叫道:“婉娘,我来给你送东西了!”
“啪”的一声,隔墙丢进来一个小包裹。婉娘起身笑道:“公蛎果然机敏过人,多谢。不进来坐坐吗?”
外面传来叹息声:“小生这个样子…怕吓到了婉娘,我就不进去了,后会有期!”声音渐渐远去了。
文清捡起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块乌黑的鳞甲,看起来就像放大了的鱼鳞。
文清问:“这是什么?谁是公蛎?”
沫儿看向婉娘,婉娘笑道:“是昨天吃饭时认识的朋友,他说送这个给我们做香料。”
沫儿问:“不知道宋公子怎么样了?”
婉娘道:“宋公子好好的在崇文馆任职呢,能有什么事?”
沫儿拿了所谓的“龙鳞”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解语花
(一)
七夕后两天便是立秋。“早上立罢秋,晚上凉飕飕”的说法果然不错,一过立秋,燥热天气立刻便下去了,只剩下中午时分发下余威。
乌龟在大缸里待了两天,不吃不喝,不游不动,文清和沫儿几乎一天要去看三十次。沫儿甚至怀疑乌龟已经死了,求了婉娘去看,婉娘瞄了一眼却道:“它已经好了,正在休息呢。”两人这才放了心。
这天傍晚,沫儿和文清正在院中的青石上抓石子玩,见进来一个秃头大肚的老头儿,个子不高,眉毛胡须全是白的,一脸慈祥,两手提着两大包东西。
文清站起来问道:“爷爷找谁?”
老头儿笑眯眯道:“我就来看看你们两个。”将油纸包打开,竟然全是沫儿喜欢吃的:李玉堂家的糖葫芦,全福楼的牡丹饼、杏仁酥,聚福园的卤鸡腿,还有一包谭婆婆家的炒瓜子。另一包是瓜果,粉嫩歪嘴的桃子,白白圆圆的香瓜,笑开了嘴的甜石榴,馋的沫儿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婉娘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老头儿,却一点都不惊讶,笑道:“买这么东西干什么?把他们两个都惯坏了。”
老头儿一边笑道:“婉娘好福气,这两个童子可都不错。”一边拿了两个鸡腿递给文清和沫儿。沫儿对卫老夫人面慈心狠一事还有阴影,迟疑着不敢去接。
婉娘揶揄道:“接了罢!瞧那嗓子里恨不得长出只手来,还装什么斯文!”
沫儿看婉娘的表情,两人分明是认识的,便问老头儿道:“你是谁?”
婉娘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快叫爷爷。”沫儿从小除了方怡师太没有其他亲人,“爷爷”、“奶奶”这些称号从来没用过,所以叫不出口,倒是文清脆生生地叫了声“爷爷”。
那老头儿也不在意,只是慈祥地看着他和文清吃东西。
婉娘问道:“前几天怎么回事?”
老头儿脸红了下,笑道:“头一天在鳌公那里多饮了几杯酒。”
婉娘掩口笑道:“好啊,这次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沫儿和文清见那人和婉娘熟识,心下没有顾忌,更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堆美食上了。
(二)
一大早,文清和沫儿就去看乌龟怎么样了。乌龟今天看起来十分精神,一双小眼睛盯着文清和沫儿转来转去。两个人扒着缸口看了半天,商议着把乌龟送回到洛水去。
婉娘笑道:“我们家的园子还不是和洛水通着?放进园子就得了,那还用得着走几里路去洛水?”
两人一听,觉得不错,便抬了乌龟,放进了后院的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