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好香粉,婉娘将其二人送至门口,公孙玉容突然道:“婉娘,前日所见的那个宋公子,你还记得吗?”
婉娘笑道:“当然记得。”
公孙玉容附耳道:“我看宋公子喜欢上你了。那天在白马寺,大热的天他追到十几里路,来问我闻香榭在哪里呢!”
婉娘笑道:“小姐说笑了。”
公孙玉容急道:“人家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这些。宋公子人很怪,你可要小心了。”
“哦,是吗?”婉娘奇道,“他怎么个怪法?”
公孙玉容低声道:“你可不要说我嚼舌头。我就这几天见过宋公子几次,他有时文质彬彬,才学惊人,有时突然变得举止轻浮,庸俗不堪,而且变化就在一瞬间,象是两个人一样。”
婉娘问:“于公子和宋公子相熟,知不知道宋公子是一直这样呢,还是突然变成这样了?”
看了看在前面等着的于公子,公孙玉容接着道:“是啊,我也奇怪,就问了于公子。于公子说,刚认识宋公子的时候,他正常的很。一个月前,他们去洛水上划船对诗,不知怎么,宋公子一脚踏空,竟然掉进水里了,当时这些文人秀士都不会水,赶紧请了渔家下水打捞,一个时辰过去连只鞋子也没捞到。大家都以为宋公子肯定溺水身亡了,几人痛惜不已,有几个与宋公子交好的正手抚船舷放声痛哭,却见宋公子自己游回来了,而且身体柔软,游得飞快。”
见婉娘听得入迷,公孙玉容神神秘秘地说道:“于公子说,当时看着就觉得奇怪,因为曾亲耳听宋公子说过他不会水,是个旱鸭子。不过只当他是落水后急切之下的紧急反应,所以也不在意,一船人看到他没事都很高兴。但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变得又俗气又愚蠢,讨厌的很。”
婉娘笑道:“我也觉得他这人有点怪。他还来我这里买香粉了呢。”
公孙玉容紧张道:“你不会喜欢他吧?他肯定是落水后受了惊吓,变得不正常了。你放心,我以后可以给你介绍,你喜欢才华横溢的,还是喜欢家世显赫的?”
婉娘掩口笑道:“多谢公孙小姐的美意。婉娘等什么时候想找人做伴了,一定去找公孙小姐成全。”
公孙玉容喜滋滋道:“好吧。只要不喜欢他就好,顶讨厌的一个人。”说着叫过于公子,飞身上马,一径去了。
婉娘在后面笑道:“公孙小姐太可爱了。”
(九)
天气太热,沫儿吃了几块公孙玉容送来的糕点,又吃了一个桃子,便不肯吃中午饭。结果不到晚饭时间,便叫着饿,和文清缠着婉娘上街吃去。这时有一个小童敲门,送来一张贴子。
婉娘打开一看,笑道:“这宋公子真懂人的心思,我正准备答应带你俩上街呢,他已经在溢香园定好位了。”
溢香园新开张,就在闻香榭的巷子口,相距不过一里,主要经营牛羊肉汤等,兼有各种精致小菜,门口竖着八根三丈高的柱子,上面挑着八个牡丹花灯,左右两个石狮,虽不似谪仙楼奢华,却也气派。婉娘三人刚到楼下,宋公子便在二楼窗口探下头来,叫道:“婉娘!”又飞身迎下楼来,殷勤地帮婉娘去了帽子,拉好椅子。宋玉仁身穿一件白色府绸长衫,腰系玉带,腰间挂了一个红色同心结,结中打着一个玉珏,脸傅白粉,身洒花露,不说不笑时,倒显得玉树临风。
婉娘笑道:“宋公子破费。”
宋玉仁喜笑颜开道:“婉娘能来,是小生的福分。”回头告诉酒保,“可以上菜了,其他时候在门口候着就行了。”
婉娘道:“宋公子,我们今日喝一杯如何?”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来。
宋玉仁又要看,又要装做没看见,一边眼睛溜溜地转,一边忙不迭地叫酒保:“拿酒来,拿酒来!”
酒保进来,弯腰道:“请问客官要喝什么酒?我们有上好的女儿红和杜康,还有米酒。”
婉娘道:“那就杜康吧。”
一会儿功夫,桌子上便摆满了菜肴。棒打牛肉、红烧牛尾、酱爆鹅肠、烤羊排四个热菜,还有凉拌耳丝、什锦时蔬、干煸香菇、麻辣酸笋四个凉菜,外有烫面角、锅贴两盘点心,最后上来一盆香气四溢、洁白如奶的羊肉汤。文清和沫儿顾不上说话,只管大吃大嚼。
婉娘不住格格娇笑,宋玉仁双眼迷离,再也不离开婉娘的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一会儿就满面潮红,舌头打结。
沫儿吃饱喝足,四肢伸展堆在椅子上,抹了抹嘴,这才看了一眼已经伏在桌子上的宋玉仁。
——宋玉仁趴在桌子上,他的背上,趴着一条手臂粗细的褐色斑纹蛇,流着涎水,一滴滴落在宋玉仁的脖子上。
婉娘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汤,尝了一口赞道:“这汤真不错。”
沫儿扭头见文清正低头啃一块羊排,便叫道:“婉娘,宋公子喝醉了,怎么办?”
婉娘也不抬头,只管说道:“那等文清吃好了回去套车来吧。”
文清一听,丢下羊排道:“我已经吃好了。”
沫儿急得没法,唯恐吓到文清,起身站到宋公子身边,挡住文清的视线,道:“文清,还剩这么多菜,宋公子醉了,肯定也不会再吃了,我们要不要给三哥带一些?”
文清高兴道:“好啊,好啊。”跑去问酒保要了几张油纸,将剩下的羊排、牛肉以及锅贴、烫面角包了,回闻香榭赶车。
看文清蹬蹬下楼,沫儿才小声道:“婉娘!”用眼睛示意宋玉仁的背部。
婉娘慢慢地品完了酸笋,这才笑道:“你这么小声做什么?他又不会醒。”
沫儿紧张道:“我一直看到宋公子脖子里有条围巾,却原来缠着一条蛇。现在怎么办?”
婉娘道:“他用了我的眼儿媚,又喝了杜康酒,得醉上一会儿,即是醒了也动不了。”
沫儿这才重新坐下。婉娘吃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宋玉仁身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在蛇的七寸部位。
那蛇一激灵,昂起来头,扭动了几下,似乎突然发现自己现了原形,一双黑褐色的小眼睛现出惊恐之色,舌头一探一探的,发出咝咝的声音,吓得沫儿慌忙站了起来。
婉娘仍然坐下悠闲地品尝着菜肴,犹如没看见一般。
“婉娘,”蛇突然变成了人脸,仍是宋玉仁的模样,在沫儿看来,好像宋玉仁长了两个头一样,一个趴在桌上,一个和婉娘说话,十分诡异。“你是怎么…”
沫儿紧张地盯着人面蛇,唯恐他突然扑过来。
人面蛇仿佛看到了什么,突然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大惊道:“你…你…原来你是…”
沫儿见人面蛇脸色大变,急忙回头,却见婉娘悠然自得地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片,笑道:“溢香园的菜肴真不错,多谢宋公子。”
“是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婉娘早就看出小生的真身了。”人面蛇咝咝地道,“小生冒犯了…可是小生对婉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人面蛇的小眼睛里一片真诚,看来这倒是真的。但他说话时带出的咝咝声,还是让沫儿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婉娘笑道:“能获公蛎青睐,婉娘三生有幸。”——原来他叫公蛎。
公蛎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小心翼翼道:“那婉娘这是?”他斜眼看看脖子上的玉簪。
婉娘笑道:“不知公蛎还记不记得今年三月三之事?”
公蛎干咳了两声道:“三月三何事?”
婉娘道:“既然公蛎已经忘记了,沫儿,我们走吧。”
公蛎顿时紧张,叫道:“婉娘,婉娘,我当时第一次来进入洛阳城内,没想到人间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便一下子不能自持,却没想到你是…当时偷了你的玉鱼儿,也是因为仰慕婉娘,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婉娘笑眯眯道:“真的吗?就这么简单?”伸手道,“那就还我吧。”
公蛎咝咝半日,才苦笑着道:“婉娘要拔了簪子才行。”
婉娘示意,沫儿去拔了玉簪。
公蛎伸长脖子,咕咕咕咕地吐了几下,吐出一个晶莹的玉鱼儿来,然后又面有愧色道:“只有一个了,另一个…”沫儿取了,在酒楼为客人准备的洗手盆里洗了递给婉娘——这个玉鱼儿除了镌刻方向与沫儿当时捡到的那个相反外,其他的竟然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儿。
婉娘欣赏着玉鱼儿,笑道:“怎么回事?拿走了两个,却只还回一个?”
公蛎尴尬道:“婉娘知道,小生…小蛇吃不得苦,耐不下心,多年修行仍只是半个人形,丑陋不堪。那天三月三在街上碰到你时一…一见倾心,便趁你不备偷了玉鱼儿,立志要修成一个英俊人身,再回来找你。当时看到你发现了,就匆忙附在一个老叫花身上,哪知忘了将玉鱼儿藏起来,握在手中,刚上了老叫花的身便被街头的无赖张龙劈手夺走了一个。”
婉娘笑道:“真是好笑,修炼多年的水蛇精,竟然要受洛阳街头的混混欺负——传出去都是笑话了。要是鳌公知道了只怕要被你气个半死。”
公蛎厚着脸皮道:“后来我四处寻了,找不到张龙;修成个英俊少年又不知要过去多少年,只怕那时你已经老了…”又赶紧诚惶诚恐道,“我当时不知道婉娘的厉害,否则,当然知道婉娘是不会老的…呸呸呸,要是知道的话,我也没胆去偷婉娘的玉鱼儿…”
看公蛎这样绕三绕四的,连沫儿也笑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婉娘问。
公蛎低眉顺眼道:“我不想修炼,便不敢去见鳌公,就去四处游历了一番,一个月前才回洛阳。” ”
婉娘道:“正好遇到宋公子落水,你救了他,然后见他人俊才高,就附在了他身上,是不是?”
公蛎急忙道:“小生并无恶意!并无恶意!从来不曾做过任何坏事!”
婉娘板起脸道:“好一个并无恶意!你这样附在人身上,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还说并无恶意?要是鳌公知道会怎么样?”
公蛎不住地伸出舌头舔嘴唇,诚惶诚恐道:“婉娘手下留情!公蛎再也不敢了。”
见婉娘不悦,又陪笑道:“看在小生赠与婉娘血珍珠的份上,恳请婉娘放过小生。”
婉娘愠怒道:“赠与?你可是用它来买我的眼儿媚的。怎么叫赠与呢?”
公蛎频频点头:“是买,是买,不是赠与。”
婉娘叹道:“这就罢了,但你偷了我的玉鱼儿,还弄丢了一个,你说怎么办?”
公蛎额头渗出汗来:“婉娘,小生道行低微,实在找不到张龙那厮去了哪里,只怕那个玉鱼儿…”
婉娘一副为难的样子,思索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次就饶了你,我自己去找那个玉鱼儿,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公蛎迟疑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