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耶律齐于十二年前与周伯通相遇,其时他年岁尚幼,与周伯通玩得投机,老顽童便收他为徒。所传武功虽然不多,但耶律齐聪颖强毅,练功甚勤,竟成为小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只是周伯通见他规规矩矩,不是小顽童模样,心中终觉有憾,因此不许他自称是老顽童的嫡传弟子。事到如今,想赖也赖不掉了。
正热闹间,突然山下吹起哨呐,教中弟子传讯,有敌人大举来袭。当日全真教既拒蒙古大汗的敕封,复又杀伤多人,丘处机等便知这事决不能就此善罢,蒙古兵迟早会杀上山来,全真教终不能与蒙古大军对垒相抗,早已安排了弃宫西退的方策。这时全真教的掌教由第三代弟子李志常充任,但遇上这等大事,自仍由全真五子发号施令。丘处机向黄蓉道:“郭夫人,蒙古兵攻山!时机当真不巧,不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了。”
只听得山下喊杀之声大作,金鼓齐鸣。原来黄蓉等自南坡上山,蒙古兵却自北坡上山,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周伯通道:“是敌人来了?当真妙不可言,来来来,咱们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伸手抓住了耶律齐的手腕,说道:“你显点师父教的功夫,给几位老师兄们瞧瞧。我看也不差于全真七子。你加上去算全真八子好了。”大凡小孩有了心爱玩物,定要到处显炫,博人称赏,方始喜欢。他初时叫耶律齐不可泄露师承,是嫌他全无顽皮之性,半点不似老顽童如此明师的高徒。
但今日师徒相见,高兴之下,早将从前自己嘱咐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丘处机道:“师叔,我教数十年经营,先师的毕生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咱们今日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也不等周伯通有何高见,便即传令:“各人携带物事,按派定路程下山。”众弟子齐声答应,负了早就打好的包裹,东一队、西一队的奔下山去。前几日中,全真五子和李志常早已分派妥当,何人冲前,何人断后,何处会合,如何联络,曾试演多次,因此事到临头,毫不混乱。
黄蓉道:“丘道长,贵教安排有序,足见大才,眼前小小难关,不足为患。行见日后卷土重来,自必更为昌盛。此番我们有事来找杨过,就此拜别。”
丘处机一怔,道:“杨过?却不知他是否仍在此山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有个同伴知晓他的所在。”
说到此时,山下喊杀之声更加响了。黄蓉心想:“全真教早有布置,自能脱身。我上山来是找杨过、接女儿,别混在大军之中,误了要事。”当下和丘处机等别过,招呼一同上山的诸人,奔到重阳宫后隐僻之处,对李莫愁道:“李姊姊,就烦指引入墓之法。”
李莫愁问道:“你怎知他定在古墓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杨过便不在古墓,玉女心经一定在的。”李莫愁一凛,暗道:“这位郭夫人当真厉害,怎地知悉我的心事?”
李莫愁随着众人自襄阳直至终南,除黄蓉外,余人对她都毫不理睬,沿途甚是没趣,自不必说,武氏父子更虎视眈眈的俟机欲置之死地。黄蓉心想:“她对襄儿纵然喜爱,也决不肯干冒如此奇险,必定另有重大图谋。”一加琢磨,想起杨过与小龙女曾以玉女心经的剑术击败金轮法王,而李莫愁显然不会这门武功,否则当日与自己动手,岂有不使之理?她自是既想取玉女心经,又怕七人先入古墓取了经去。两下里一凑合,便猜中了她的心意。
李莫愁心想你既然知道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便道:“我助你去夺回女儿,你须助我夺回本门武经。你是丐帮帮主、扬名天下的女侠,可不能说了话不算。”黄蓉道:“杨过是我们郭爷的故人之子,和我小有误会,见面即便冰释。小女倘若真在他处,他自会还我,说不上甚么夺不夺。”李莫愁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行其是,便此别过。”说着转身欲行。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长剑出鞘,喝道:“李莫愁,今日你还想活着下终南山么?”
李莫愁心想:单黄蓉一人自己已非其敌,再加上武氏父子、耶律兄妹等人,哪里还有生路?她本来颇有智计,但一遇上黄蓉,竟是缚手缚脚,一切狡狯伎俩全无可施,当下淡淡的道:“郭夫人精通奇门之变,杨过既然在此山上,郭夫人还愁找不到么?何必要我引路?”
黄蓉知她以此要挟,说道:“要找寻古墓的入口,小妹却无此本事。但想杨过和龙姑娘虽在墓中隐居,终须出来买米打柴。我们七个人分散了慢慢等候,总有撞到他的日子。”意思说你若不肯指引,我们便立时将你杀了,只不过迟几日见到杨过,也没甚么大不了。
李莫愁一想不错,对方确是有恃无恐。在这平地之上,自己寡不敌众,但若将众人引入地下墓室,那时凭着地势熟悉,便能设法逐一暗害,说道:“今日你们恃众凌寡,我别无话说,反正我也是要去找杨过,你们跟我来罢!”
穿荆拨草,从树丛中钻了进去。
黄蓉等紧跟在后,怕她突然逃走。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许多处所明明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居然别有洞天。这些地势全是天然生成,并非人力布置,因此黄蓉虽然通晓五行奇门之术,却也不能依理推寻,心想:“有言道是‘巧夺天工’,其实天工之巧,岂是人所能夺?”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这时蒙古兵呐喊之声仍然隐隐可闻,但因深处林中,听来似乎极为遥远。
李莫愁数年来处心积虑要夺玉女心经,上次自地底溪流出墓,因不谙水性,险些丧命,此后便在江河中熟习水性,此次乃有备而来。她站在溪旁,说道:“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哪几位和我同去?”
郭芙和武氏兄弟自幼在桃花岛长大,每逢夏季,日日都在大海巨浪之中游泳,因此精通水性,三人齐道:“我去!”武三通也会游水,虽然不精,但也没将这小溪放在心上,说道:“我也去。”
黄蓉心想李莫愁心狠手辣,若在占墓中忽施毒手,武三通等无一能敌,本该自己在侧监视,但产后满月不久,在寒水中潜泳只怕大伤中元,正自踌躇,耶律齐道:“郭伯母你在这儿留守,小侄随武伯父一同前往。”
黄蓉大喜,此人精明干练,武功又强,有他同去,便可放心,问道:“你识水性么?”耶律齐道:“游水是不大行,潜水勉强可以对付。”黄蓉心中一动,道:“是在冰底练的么?”耶律齐道:“是。”黄蓉又问:“在哪里练的?”耶律齐道:“晚辈幼时随家父在斡难河畔住过几年。”原来蒙古苦寒,那斡难河一年中大半日子都是雪掩冰封。蒙古武士中体质特强之人常在冰底潜水,互相赌赛,以迟出冰面为胜。
黄蓉见李莫愁等结束定当,便要下溪,当下无暇多问,只低声道:“人心难测,多加小心。”她对女儿反而不再嘱咐,这姑娘性格莽撞,叮咛也是无用,只有她自己多碰几次壁,才会得到教训。
耶律、完颜二女不识水性,与黄蓉留在岸上。李莫愁当先引路,自溪水的一个洞穴中潜了下去。耶律齐紧紧跟随。郭芙与武氏父子又在其后。
耶律齐等五人跟着李莫愁在溪底暗流中潜行。地底通道时宽时窄,水流也是忽急忽缓,有时水深没顶,有时只及腰际,潜行良久,终于到了古墓入口。李莫愁钻了进去。五人鱼贯而入,均想:“若非得她引路,焉能想到这溪底居然别有天地?”这时身周虽己无水,却仍是黑漆一团,五人手拉着手,唯恐失散,跟着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
又行多时,但觉地势渐高,脚下己甚干燥,忽听得轧轧声响,李莫愁推开了一扇石门,五人跟着进去。只听得李莫愁道:“此处已是古墓中心,咱们少憩片刻,这便找杨过去。”自入古墓,武三通和耶律齐即半步不离李莫愁身后,防她使奸行诈,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以耳代目,凝神倾听。郭芙和武氏兄弟向来都自负大胆,但此刻深入地底,双目又如盲了一般,都不自禁的怦怦心跳。
黑暗之中,寂然无声。李莫愁忽道:“我双手各有一把冰魄银针,你们三个姓武的,怎不过来尝尝滋味?”武三通等吃了一惊,明知她不怀好意,但也没料到竟会立即发难。武氏父子都吃过她毒针的苦头,实不敢丝毫轻忽,各自高举兵刃,倾听银针破空之声,以便辨明方向来势,挡格闪避,只是各人聚集一起,纵然用兵刃将毒针砸开,仍不免伤及自己人。耶律齐心想若容她乱发暗器,己方五人必有伤亡,只有冒险上前近身搏击,叫她毒针发射不出,才有生路。郭芙心中也是这个主意,两人不约而同的向李莫愁发声处扑去。
岂知李莫愁三句话一说完,当众人愕然之际,早已悄没声的退到了门边。
耶律齐和郭芙纵身扑上,使的都是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法,勾腕拿时,要叫李莫愁无法发射暗器。两人四手一交,郭芙首先发觉不对,“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耶律齐双手一翻一带,已抓住了两只手腕,但觉肌肤滑腻,鼻中跟着又闻到一阵香气,直到听得郭芙呼声,方始惊觉。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正在推上。耶律齐和武三通叫道:“不好!”抢到门边,但听得风声飕飕,两枚银针射了过来,两人侧身避过,伸手再去推石门时,那门已然关上,推上去竟是如撼山丘,纹丝不动。
耶律齐伸手在石门上下左右摸了一转,既无铁环,亦无拉手。他随即沿墙而行,在室中绕了一圈,察觉这石室约莫两丈见方,四周墙壁尽是粗糙坚厚的石块。他拔出长剑,用剑柄在石门上敲了几下,但听得响声郁闷,显是极为重实。这石门乃是开向室内,只有内拉方能开启,但苦于光秃秃的无处可资着手。郭芙急道:“怎么办?咱们不是要活活的闷死在这儿么?”耶律齐听她说话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安慰道:“别担心。郭夫人在外接应,定有相救之策。”一面四下摸索,寻找出路。
李莫愁将武三通等关在石室之中,心中极喜,暗想:“这几个家伙出不来啦。师妹和杨过只道我不识水性,说甚么也料不到我会从秘道进来偷袭。
只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内?”心知只有不发出半点声息,才有成功之望,否则当真动手,只怕此时已然敌不过二人中任何一个,于是除去鞋子,只穿布袜,双手都扣了冰魄银针,慢慢的一步步前行。
连日来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杨过所授的逆冲经脉之法,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这时两人正以内息冲激小龙女任脉的“膻中”穴。此穴正当胸口,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医经中名之日“气海”,为人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两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忽。小龙女但觉颈下“紫宫”、“华盖”、“玉堂”三穴中热气充溢,不住要向下流动,同时寒玉床上的寒气也渐渐凝聚在脐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颈口的一股热气拉将下来。只是热气冲到“膻中穴”处便给撞回,无法通过。她心知只要这股热气一过膻中,任脉畅通,身受的重伤十成中便好了八成,只是火候未到,半点勉强不得。她性子向来不急,古墓中日月正长,今日不通,留待明日又有何妨?因此内息绵绵密密,若断若续,殊无半点躁意,正合了内家高手的运气法要。
杨过却甚性急,只盼小龙女早日痊可,便放却了一番心事,但也知这内息运功之事欲速则不达,何况逆行经脉,比之顺行又是加倍艰危?但觉小龙女腕上脉搏时强时弱,虽不匀净,却无凶兆,当下缓缓运气,加强冲力。
便在这寂无声息之中,忽听得远处“嗒”的一响。这声音极轻极微,若不是杨过凝气运息,心神到了至静的境地,决计不会听到。过了半晌,又是“嗒”的一声,却已近了三尺。
杨过心知有异,但怕小龙女分了心神,当这紧急关头,要是内息走入岔道,轻则伤势永远难愈,重则立时毙命,岂能稍有差池?因此心中虽然惊疑,只有故作不知。但过不多时,又是轻轻“嗒”的一响,声音更近了三尺。他这时已知有人潜入古墓,那人不敢急冲而来,只是缓缓移近。过了一会,轧轧两声轻响,停一停,又是轧轧两响,敌人正在极慢极慢的推开石门。倘若小龙女能于敌人迫近之前冲过“膻中穴”,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可凶险万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便欲停息不冲,也已不能。
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那人又跨近了一步。杨过心神难持,实不知如何是好,突觉掌心震荡,一股热气逼了回来,原来小龙女也已惊觉。杨过忙提内息,将小龙女掌上传来的内力推了转去,低声道:“魔由心生,不闻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会生出幻觉,或耳闻雷鸣,或剧痛奇痒,只有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理睬,方不致走火入魔。这时杨过听脚步声清晰异常,自知不是虚相,但小龙女正当生死系于一线的要紧关头,只有骗她来袭之敌是心中所生的魔头,任他如何凶恶可怖,始终置之不理,心魔自消。小龙女听了这几句话,果然立时宁定。
其时古墓外红日当头,墓中却黑沉沉的便如深夜。杨过耳听脚步声每响一次,便移近数尺,心想世上除自己夫妻之外,只有李莫愁和洪凌波方知从溪底潜入的秘径,那么来者必是她师徒之一。凭着杨过这时的武功,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于这时进袭,不由得徬徨焦虑,苦无抵御之计。敌人来得越慢,他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自己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心想:“那日郭芙斩我一臂,剑锋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
又过一会,小龙女也已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想要加强内息,赶着冲过“膻中穴”,但心神稍乱,内息便即忽顺忽逆,险些在胸口乱窜起来。就在此时,只听脚步之声细碎,倏忽间到了门口,飕飕数声,四枚冰魄银针射了过来。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便和全然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好在两人早有防备,一见毒针射到,同时向后仰卧,手掌却不分离,四枚毒针均从脸边掠过。李莫愁没想到他们正自运功疗伤,生怕二人反击,因此毒针一发,立即后跃,若她不是心存惧怕,四针发出后跟着又发四针,他二人决计难以躲过。
李莫愁隐隐约约只见二人并肩坐在寒玉床上。她一击不中,已自惴惴,见二人并不起身还手,更不明对方用意,当即斜步退至门边,手执拂尘,冷冷的道:“两位别来无恙!”
杨过道:“你要甚么?”李莫愁道:“我要甚么,难道你不知么?”杨过道:“你要玉女心经,是不是?好,我们在墓中隐居,与世无争,你就拿去罢。”李莫愁将信将疑,道:“拿来!”
这玉女心经刻在另一间石室顶上,杨过心想:“且告知她真相,心经奥妙,让她去慢慢参悟琢磨就是。我们只消有得几个时辰,姑姑的‘膻中穴’一通,那时杀她何难?”但此时小龙女内息又是狂窜乱走,杨过全神扶持,无暇开口说话。
李莫愁睁大眼眼,凝神打量两人,朦朦胧胧见到小龙女似乎伸出一掌,和杨过的手掌相抵,心念一动,登时省悟:“啊,杨过断臂重伤,这小贱人正以内力助他治疗。此刻行功正到了要紧关头,今日不伤他二人性命,此后怎能更有如此良机?”她这猜想虽只对了一半,但忌惮之心立时尽去,纵身而上,举起拂尘便往小龙女顶门击落。
小龙女只感劲风袭顶,秀发已飘飘扬起,只有闭目待死。便在此时,杨过张口一吹,一股气息向李莫愁脸上喷去。他这时全身内力都用以助小龙女打通脉穴,这口气中全无劲力,只是眼见小龙女危急万分,唯一能用以扰敌的也只是吹一口气罢了。
李莫愁却素知杨过诡计多端,但觉一股热气扑面吹到,心中一惊,向后跃开出丈,她自因智力不及而惨败在黄蓉手下之后,处处谨慎小心,未暇伤敌,先护自身,跃开后觉得脸上也无异状,喝道:“你作死么?”
杨过笑道:“那日我借给你的一件袍子,今日可带来还我么?”李莫愁想起当日与铁匠冯默凤激斗,全身衣衫都被火红的大铁锤烧烂,若非杨过解袍护体,那一番出丑可就狼狈之极了。按理说,单凭这赠袍之德,今日便不能伤他二人性命,但转念一想,此刻心肠稍软,他日后患无穷,当下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过去。
危难之中,杨过斗然间情急智生,想起先几日和小龙女说笑,曾说我若双臂齐断,你只好抓住我的脚板底了,耳听得掌风飒然,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又已击到,当下不遑细想,猛地里头下脚上,倒竖过来,同时双脚向上一撑,挥脱鞋子,喝道:“龙儿,抓住我脚!”左掌斜挥,啪的一声,和李莫愁手掌相交。他身上一股极强的内力本来传向小龙女身上,突然内缩,登时生出粘力,将李莫愁的手掌吸住。便在同时,小龙女也已抓住了他的右脚。
李莫愁忽见杨过姿式古怪,不禁一惊,但随即想起那日他抵挡自己的“三无三不手”便曾这般怪模怪样,也没甚么了不起,当下催动掌力,要将杨过毙于当场。当年她以五毒神掌杀得陆家庄上鸡犬不留之时,掌力已极为凌厉,经过这些年的修为,更是威猛悍恶。杨过但觉一股热气自掌心直逼过来,竟不抗拒,反而加上自己的掌力,一齐传到了小龙女身上。
这么一来,变成李莫愁和杨过合力,协助小龙女通关冲穴。李莫愁所习招数虽不如杨龙二人奥妙,但说到功力修为,自比他二人深厚得多。小龙女蓦地里得了一个强助,只觉一股大力冲过来,“膻中穴”豁然而通,胸口热气直至丹田,精神大振,欢然叫道:“好啦,多谢师姊!”松手放脱杨过右脚,跃下寒玉床来。
李莫愁一愕,她只道是小龙女助杨过疗伤,因此催动掌力,想乘机震伤杨过心脉,岂知无意中反而助了敌人。杨过大喜,翻转身子,赤足站在当地,笑道:“若非你赶来相助,你师妹这膻中大穴可不易打通呢。”李莫愁踌躇未答,小龙女突然“啊”的一声,捧住心口,摔倒在寒玉床上。杨过惊问:“怎么?”小龙女喘道:“她,她,她手掌有毒。”
这时杨过头脑中也是大感晕眩,已知李莫愁运使五毒神掌时剧毒逼入掌心,适才与她手掌相交,不但剧毒传入自己体内,更传到了小龙女身上。
杨过提起玄铁重剑,喝道:“快取解药来!”举剑当头砍下。李莫愁举拂尘挡架,铮的一声,精钢所铸的拂尘柄断为两截,虎口也震得鲜血长流。
她这柄拂尘以柔力为主,不知会过天下多少英雄豪杰,但被人兵刃震断,却是从未有之事,只吓得她心惊胆战,急忙跃出石室。杨过提剑追去,左臂前送,眼见这一剑李莫愁万难招架得住,不料体内毒性发作,眼前金星乱冒,手臂酸软无力,当的一声,玄铁剑掉落在地。
李莫愁不敢停步,向前窜出丈余,这才回过头来,只见杨过摇摇晃晃,伸手扶住墙壁,心想:“这小子武功古怪之极,我稍待片刻,让他毒发跌倒,才可走近。”
杨过咽喉干痛,头胀欲裂,当下劲贯左臂,只待李莫愁近前,一掌将她击毙,哪知她站得远远的竟不过来。杨过“啊”一声,仆跌在地,手掌已按住玄铁剑的剑柄。李莫愁这时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贪功冒进,算定已立于不败之地,仍是站着静观其变。
杨过心想多挨一刻时光,自己和小龙女身上的毒便深一层,拖延下去,只于敌人有利,当下吸一口气,内息流转,晕眩少止,握住玄铁剑剑柄,站了起来,反身伸臂抱住小龙女腰间。喝道:“让路!”大踏步向外走出。李莫愁见他气势凛然,不敢阻拦。
杨过只盼走入一间石室,关上室门让李莫愁不能进来,小龙女任督两脉已通,只须半个时辰,两人便可将体内毒液逼出。此事比之打通关脉易过百倍。杨过幼时中了李莫愁银针之毒,一得欧阳锋传授,即时将毒液驱出,眼前两人如此功力,自是毫不为难。
李莫愁自也知他心意,哪容他二人驱毒之后再来动手?她不敢逼近袭击,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和杨过始终相距五尺。杨过站定了等她过来,她也即站定不动。
杨过但觉胸腔中一颗心越跳越是厉害,似乎要从口中窜将出来,实在无法再行支持,跌跌冲冲的奔进一间石室,将小龙女在一张石桌上一放,伸手扶住桌面,大声喘气,明知李莫愁跟在身后,也顾不得了。稍过片刻,才知竟是来到停放石棺之处,自己手上所扶、小龙女置身的所在,乃是一具石棺。
李莫愁从师学艺之时,在古墓中也住过不少时候,暗中视物的本事虽然不及杨龙二人,却也瞧清楚石室中并列五具石棺,其中一具石棺棺底便是地下秘道的门户,她适才正是由此进来,心想:“你们想从这里逃出去吗?这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三人一坐一站,另一个斜倚着身子,一时石室中只有杨过呼呼喘气之声。
杨过身子摇晃几下,呛啷一声,玄铁剑落地,随即仆跌下去,扑在小龙女身上,跟着手中一物飞出,啪的一声轻响,飞入一具空棺之中,叫道:“李莫愁,这玉女心经总是不能让你到手。啊哟……”长声惨叫,便一动也不动了。
室中五具石棺并列,三具收敛着林朝英师徒和孙婆婆,另外两具却是空的,其中一具是秘道门户,棺盖推开两尺有余,可容出入,另一具的棺盖则只露出尺许空隙。李莫愁见杨过将“玉女心经”掷入这具空棺,又惊又喜,但怕又是他的狡计,过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动,这才俯身去摸他脸颊,触手冰凉,显已死去,哈哈大笑,说道:“坏小厮,饶你刁恶,也有今日!”当即伸手入棺中去取心经。但杨过这么一掷,将“心经”掷到了石棺的另一端,李莫愁拂尘已断,否则便可用帚尾卷了出来。她伸长手臂摸了两次,始终抓不到,于是缩身从这尺许的空隙钻入石棺,爬到石棺彼端,这才抓住“心经”,入手猛觉不妙,似乎是一只鞋子。
便在此时,杨过仰起身子,左臂向前急送,玄铁剑的剑头抵住棺盖,发劲猛推,棺盖合缝,登时将李莫愁封在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