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呼的一掌,将他左手剑震歪了,向左跃开三步,叫道:“且住!”杨过道:“你想逃么?”尹志平道:“杨过,你想杀我们两个,这叫做千难万难,不过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尹的若是吐露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说到此处,忽然身形一晃,夹手将杨过左手长剑抢过,说道:“有如此指!”左手竖掌,右手挥剑,将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削了下来。

  这几下行动有似兔起鹘落,迅捷无比,杨过丝毫没有提防。他一呆之下,已知尹志平之言确是出自真心,心想:“我同时斗他们两个,果然难胜,不如先杀了姓赵的,回头再来杀他。”当即喝道:“姓尹的,你割手指有甚么用?除非把脑袋割下来,我才信你的。”尹志平惨笑道:“要我性命,嘿嘿,只要你姑姑说一句话,有何不可?”杨过道:“行!”向前踏上两步,摹地里挺剑向背后刺出,直指赵志敬胸口。

  这一招“木兰回射”阴毒无比,赵志敬正自全神倾听二人说话,哪料到他忽施偷击,待得惊觉,剑尖已刺上了小腹。赵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时气运丹田,小腹斗然间向后缩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将杨过手中长剑踢飞。杨过不等他右腿缩回,伸指向他膝弯里点去,正中穴道,赵志敬虽然逃脱性命,却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杨过面前。

  杨过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指在赵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为师,磕过你八个头,现下你已非我师,这八个头快磕回来。”赵志敬气得几欲晕去,脸皮紫胀,几成黑色。杨过手上稍稍用力,剑尖陷入他喉头肉里。

  赵志敬骂道:“你要杀便杀,多说甚么?”杨过挺剑正要刺去,忽听小龙女在背后说道:“过几,弑师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说今日之事,就……就饶了他罢!”

  杨过对小龙女之言奉若神明,听她这般说,便道:“你发个誓来,”赵志敬虽然气极,毕竟性命要紧,说道:“我不说就是,发甚么誓?”杨过道:“不成,非发个毒誓不可。”赵志敬:“好,今日之事,咱们这里只有四人知道。若我对第五人提起,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尹志平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他左手两根手指上鲜血不住直流,痴痴的站着,竟自不知疼痛。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么还能与寒气相抗?”杨过“啊”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当下抱她到隔壁她自己卧房。她自将寒玉床让给杨过后,初时仍与他同室而卧,过了年余,才搬入隔壁石室。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杨过赤裸的上身被喷得满胸是血。她喘息几下,便喷一口血。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

  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把血喷完了,就不喷了,又有甚么好伤心的?”杨过道:“姑姑,你别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

  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这话她在两年多前曾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脑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么好。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情却甚为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掏了一大碗玉蜂蜜浆来,喂她喝了下去。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杨过心中略定,只是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墙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惊,当即惊醒。他在古墓中柱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

  睁开眼来,只见小龙女坐在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的喉头,一惊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是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罢!”杨过只是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里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剑就完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小龙女虽然内伤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减平时,侧身避开了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的喉头。杨过连变几下招术,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点拨,哪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与自己对掌。

  小龙女识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侧,让他的掌力呼呼两响在自己肩头掠过,叫道:“过儿,不用斗了!”长剑略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右,已点在杨过喉头。她运劲前送,正要在他喉头刺落,见到他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接着便晕了过去。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是待死,不料她竟会在这紧急关头昏去。他一呆之下,当真是死里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哪里还是墓中阴沉惨淡的光景?

  他惊魂略定,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时分,已到了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

  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抬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烤来吃,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襟在凤中猎猎作响,显是会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里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余,不敢多生事端,低了头自管在地下掇抬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是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是敝旧,蹲在道旁执抬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

  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么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臭骂了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一把斧头,你去家里拿来,借给我使使。”

  杨过心中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却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使不得,我家斧头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道我惜给你,定要用扁担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欢喜还来不及啦,一定不会揍你。”

  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哟,暖哟,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

  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只是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里,也要再去看看她。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却是一包乱草。”听他几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颇为了得,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

  于是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拍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洒脱。杨过暗赞一声:“好!”

  脸上却仍是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

  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

  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

  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端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么?”但见他气息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素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在地上,嗔道:“你好开心么?”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唉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哪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美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着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么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

  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的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是练成了“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么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

  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鎩羽被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那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可不便以大欺小。

  当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始终参详不透,是以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是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当下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却与杨过相遇;当下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当下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是热切,暗想不如带这道姑进去,瞧她能有甚么古怪,当下举斧乱劈几下,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口中只骂:“傻蛋,不许回去!”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杨过喜道:“你不骗我么?”洪凌波道:“我骗你干么?”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应,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部杀了。

  杨过道:“早几年,我到大坟边放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半夜啦。我瞧见坟里出来一个白衣女鬼,吓得我没命的逃走,路上摔了一交,头也跌破了,你瞧,这儿还有一个疤儿。”说着凑近身去,要她来摸。他一路上给她揽着之时,但觉她吹气如兰,挨近她身子很是舒畅,这时乘机使诈,将脑袋凑近她脸边。洪凌波笑着叫了一声:“傻蛋!”随手一摸,并不觉得有甚么疤痕,也不以为意,只道:“快领我过去。”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心中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么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么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若是武林中有人对供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杀却,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美,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不到一顿饭功大,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心慌意乱,未将墓门关上,但见那块作为墓门的大石碑仍是倒在 一边。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没死,让我得能再见她一面。”这时再也没心绪和洪凌波捣鬼,只道:“仙姑,我带你进去,可是恶鬼倘若吃了我,我变了鬼,那就永远缠住你不放啦。”当即举步入内。

  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当下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话死人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是熟悉异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么难走?

  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么?”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

  他轻轻推开了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洪凌波此时深入古墓,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是惴惴不安,听了杨过之言,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

  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是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克制不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么?”杨过呜咽道:“我……我好怕。”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一次,一点也不难受。”

  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她也来了么?”

  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好。”

  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是你,连你师父也是不许来的。”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滩滩的都是血渍,说话中气短促,显是身受重伤,当下将提防之心去了一半,问道:“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罢。”洪凌波更是放心,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顷刻,只怕她忽然死去,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