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黄药师、郭靖、黄蓉四人下得华山,黄蓉妙选珍肴,精心烹饪,让洪七公吃了个酣畅淋漓。当晚四人在客店中宿了,黄药师父女住一房,郭靖与洪六公住一房。次晨郭靖醒来,对榻上洪七公已不知去向,桌面上抹着三个油腻的大字:“我去也”,也不知是用鸡腿还是猪蹄写的。

  郭靖忙去告知黄药师父女。黄药师叹道:“七兄一生行事,宛似神龙见首不见尾。”向靖、蓉二人望了几眼,道:“靖儿,你母亡故,世上最亲之人就是你大师父柯镇恶了,你随我回桃花岛去,请你大师父主婚,完了你与蓉儿的婚事如何?”郭靖悲喜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黄蓉抿嘴微笑,想出口骂他“傻子”,但向父亲瞧了一眼,便忍住了不说。

  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迤逦向东南而行,不一日来到两浙南路境内,眼见桃花岛已在不远,忽然空中雕鸣声急,两头白雕自北急飞而至。

  郭靖大喜,纵声呼啸,双雕扑了下来,停在他的肩头。他离蒙古时走得仓皇,未及携带双雕,此时相见,欣喜无已,伸手不住抚摸雕背,忽见雄雕足上缚着一个皮革卷成的小筒,忙解下打开,但见革上用刀尖刻着几行蒙古文字道:“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那革上并未写上下款,但郭靖一见,即知是华筝公主的手笔,当下将革上文字译给黄药师父女听了,问道:“岳父,您说该当如何?”

  黄药师道:“此地离临安虽近,但若报知朝廷,当国者未必便信,迁延不决,必误大事。你小红马脚力快,即日赶赴襄阳。那守将若肯听话,你就助他守城,否则一掌毙了,径自率领百姓士卒,共御蒙古大军。我与蓉儿在桃花岛候你好音。”郭靖连声称是,黄蓉脸上却有不豫之色。当真是知女莫若父,黄药师笑道:“好,蓉儿你也去。大事一了,即日言归,朝廷纵有封赏,理也莫理。”黄蓉大喜,笑道:“这个自然。”

  两小拜别了父亲,共骑一马,纵辔西行,郭靖只怕迟了一日,蒙古大军先破了城池。那时屠戮之惨可就难以想像,是以路上毫不停留。这日晚间投宿,已近两浙南路与江西南路交界之处。

  郭靖怀里藏着华筝刻着字的那块皮革,想到儿时与华筝、拖雷同在大漠游戏,种种情状宛在目前,心头甚有黯然之意。黄蓉任他呆呆出神,自行在灯下缝补衣衫。

  郭靖忽道:“蓉儿,她说累我母亲惨亡,愧无面目见我,那是甚么意思?”

  黄蓉道:“她爹爹逼死你母亲,她自然心中过意不去。”郭靖“嗯”了一声,低头追思母亲逝世前后的情景,突然跃起,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叫道:“我知道啦,原来如此!”

  黄蓉给他吓了一跳,针尖在手指上刺出了一滴鲜血,笑问:“怎么啦?大惊小怪的,知道了甚么?”郭靖道:“我与母亲偷拆大汗的密令,决意南归,当时帐中并无一人,大汗却立即知晓,将我母子捕去,以致我母自刎就义。这消息如何泄漏,我一直思之不解,原来,原来是她。”

  黄蓉摇头道:“华筝公主对你诚心相爱,她决不会去告密害你。”郭靖道:“她不是害我,而是要留我。她在帐外听到我母子说话,去告知了爹爹,只道大汗定会留住我不放,哪知却生出这等大祸来。”说着连连叹息。

  黄蓉道:“既是她无心之过,你就该到西域去寻她啊!”郭靖道:“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她现下依长兄而居,在西域尊贵无比,我去相寻干么?”

  黄蓉嫣然一笑,心下甚喜。

  这一日两人一骑来到江西南路的上饶,山道上长草拂及马腹,甚是荒凉,眼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森林。正行之间,两头白雕突在天空高声怒鸣,疾冲而下,瞬息间隐没在林后。靖、蓉二人,心知有异,急忙催马赶去。绕过林子,只见双雕盘旋飞舞,正与一人斗得甚急,看那人时,原来是丐帮的彭长老。但见他舞动钢刀,护住全身,刀法迅狠,双雕虽勇,却也难以取胜。斗了一阵,那雌雕突然奋不顾身的扑落,抓起彭长老的头巾,在他头上猛啄了一口。彭长老钢刀挥起,削下它不少羽毛。

  黄蓉见彭长老头上半边光秃秃的缺了大块头皮,不生头发,登时醒悟:

  “当日这雕儿胸口中了一支短箭,原来是这坏叫化所射。后来双雕在青龙滩旁与人恶斗,抓下一块头皮,那就是这恶丐的了。”大声叫道:“姓彭的,你瞧我们是谁。”彭长老抬头见到二人,只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雄雕疾扑而下,向他头顶啄去。

  彭长老舞刀护住头顶,雌雕从旁急冲而至,长嘴伸处,已啄瞎了他的左眼。彭长老大叫一声,抛下钢刀,冲入了身旁的荆棘丛中,那荆棘生得极密,彭长老性命要紧,哪里顾得全身刺痛,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荆棘深处。这一来双雕倒也无法再去伤他,只是不肯干休,兀自在荆棘丛中盘旋不去。

  郭靖招呼双雕,叫道:“他已坏了一眼,就饶了他罢。”忽听身后长草丛中传出几声婴儿呼叫。郭靖叫声:“啊!”跃下红马,拨开长草,只见一个婴儿坐在地下,身旁露出一双女子的脚,忙再拨开青草,只见一个青衣女子晕倒在地,却是穆念慈。

  黄蓉惊喜交集,大叫:“穆姊姊!”俯身扶起。郭靖抱起了婴儿。那婴儿目光炯炯的凝望着他,也不怕生。黄蓉在穆念慈身上推拿数下,又在她鼻下人中用力一捏。

  穆念慈悠悠醒来,睁眼见到二人,疑在梦中,颤声道:“你……你是郭大哥……黄家妹子……”郭靖道:“穆世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受伤吗?”

  穆念慈挣扎着要起身,但未及站直,又已摔倒,只见她双手双足都被绳索缚住。黄蓉忙过来给她割断绳素。穆念慈忙不迭的从郭靖手中接过婴儿,定神半晌,才含羞带愧的述说经过。

  原来穆念慈在铁掌峰上失身于杨康,竟然怀孕,只盼回到临安故居,但行到上饶,已然支持不住,在树林中一家无人破屋中住了下来,不久生了一子。她不愿见人,索性便在林中捕猎采果为生,幸喜那孩子聪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寂寞凄苦。

  这一天她带了孩子在林中捡拾柴枝,恰巧彭长老经过,见她姿色,上前意图非礼。穆念慈武功虽也不弱,但彭长老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在丐帮中可与鲁有脚等相颌顽,仅次于洪七公一人而已,穆念慈自不是他的对手,不久即被他打倒绑缚,惊怒交集之下,晕了过去。若不是靖、蓉二人适于此时到来,而双雕目光锐利,在空中发现了仇人,穆念慈一生苦命,势必又受辱于恶徒了。

  这晚靖、蓉二人歇在穆念慈家中。黄蓉说起杨康已在嘉兴铁枪庙中逝世,眼见穆念慈泪如雨下,大有旧情难忘之意,便不敢详述真情,只说杨康是中了欧阳锋之毒,心道:“我这也不是说谎,他难道不是中了老毒物的蛇毒而死吗?”

  郭靖见那孩儿面目英俊,想起与杨康结义之情,深为叹息。穆念慈垂泪道:“郭大哥,请你给这孩儿取个名字。”郭靖想了一会,道:“我与他父亲义结金兰,只可惜没好下场,我未尽朋友之义,实为生平恨事。但盼这孩子长大后有过必改。力行仁义。我给他取个名字叫作杨过,字改之,你说好不好?”穆念慈谢道:“但愿如郭大哥所说。”

  次晨,郭靖、黄蓉赠了穆念慈不少银两,作为母子俩渡日之资。郭靖劝她回临安去。穆念慈只是摇头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我母子二人,得先去嘉兴铁枪庙,瞧瞧他爹爹的坟墓。”三人互道珍重,黯然而别。

  两人西行到了两湖南路,折向北行,不一日到了襄阳,眼见民情安定,商市繁盛,全无征战之象,知道蒙古大军未到,心下喜慰。那襄阳是南宋北边重镇,置有安抚使府,配备精兵守御。郭靖心想军情紧急,不及投店,径与黄蓉去谒见安抚使吕文德。

  那安抚使手缩兵符,威风赫赫,郭靖在蒙古虽贵为元帅,在南宋却只是个布衣平民,如何见得着他?黄蓉知道无钱不行,送了门房一两黄金。那门房虽然神色立变,满脸堆欢,可是一排安抚使见客的日子,最快也得在半月之后,那时接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也未必能见郭靖。郭靖焦躁起来,喝道:“军情紧急,如何等得?”

  黄蓉忙向他使个眼色,将他拉在一旁,悄声道:“晚上闯进去相见。”

  两人寻了下处,候到二更过后,施展轻身功夫径入安抚使府。那安抚使吕文德正拥了姬妾,高坐饮酒为乐,其心其意的在安抚自己和姬妾。郭黄不人跳将下去,郭靖长揖说道:“小人有紧急军务禀告。”吕文德大惊,高叫:

  “有刺客!”推开姬妾,就往桌底钻去。郭靖大踏步上前,一把提起,说道:“安抚使休惊,小人并无相害之意,”将他推回原座。

  昌文德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发抖。只见堂下拥进数十名军士,各举刀枪,前来相救。黄蓉拔出匕首,指在吕文德胸前。众军士齐声发喊,不敢上前。

  黄蓉道:“你叫他们别嚷,咱们有话说。”吕文德手足乱颤,传下令去,众军士这才止声。

  郭靖见他统兵方面,身寄御敌卫土的重任,却是如此脓包,心中暗暗叹息,当下将蒙古大军行将偷袭襄阳的讯息说了,请他立即调兵遣将,布置守御工具。吕文德心里全然不信,口头却连声答应,黄蓉见他只是发抖,问道,“你听见没有?”吕文德道:“听……听见了。”黄蓉道:“听见甚么?”

  吕文德道:“有……有金兵前来偷袭,须得防备,须得防备。”黄蓉怒道:“是蒙古兵,不是金兵!”吕文德吓了一跳,道:“蒙古兵?那不会的,那不会的。蒙古与咱们丞相连盟攻金,决无他意。”黄蓉嗔道:“我说蒙古兵就是蒙古兵。”吕文德连连点头,道:“姑娘说是蒙古兵,就是蒙古兵。”

  郭靖道:“满郡百姓的身家性命,全系大人之手。襄阳是南朝屏障,大人务须在意。”吕文德道:“不错,不错,老兄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老兄快请罢。”靖、蓉二人叹了口气,越墙而出,但听身后众人大叫:“捉刺客啊!捉刺客啊!”乱成一片。

  两人候了两日,见城中毫无动静。郭靖道:“这安抚使可恶!不如依岳父之言,先去杀了他,再定良策。”黄蓉道:“敌军数日之内必至。这狗官杀了自不足惜,只是城中必然大乱,军无统帅,难以御敌。”郭靖皱眉道:“果真如此,这可怎生是好?”

  黄蓉沉吟道:“左传上载得有个故事,叫做,弦高犒师’,咱们或可学上一学。”郭靖喜道:“蓉儿,读书真是妙用不尽。那是甚么故事,你快说给我听。咱们能学么?”黄蓉道:“学是能学,就是须借你身子一用。”郭靖一怔,道:“甚么?”黄蓉不答,却格的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方道:“好,我说那故事给你听。春秋时候,郑国有一个商人,叫做弦高,他在外经商,路上遇到秦国大军,竟是来偷袭郑国的。那时郑国全没防备,只怕秦兵一到,就得亡国。弦高虽是商人,却很爱国,当下心生一计,一面派人星夜去禀告郑伯,自己牵了十二头牛去见秦军的将军,说是奉郑伯之命前来犒劳秦师。秦军的将军以为郑国早就有备,不敢再去偷袭,当即领兵回国。”郭靖喜道:“此计大妙。怎么说要借我身子一用?”

  黄蓉笑道:“不是要用十二头牛?你生肖属牛,是不是?”郭靖跳了起来,叫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伸手指去呵她痒,黄蓉忙笑着逃开。

  两人说笑一阵,黄蓉道:“咱们今晚到安抚使府去盗他一笔金珠,明日我改扮男装,穿了官家服饰,迎上去犒劳蒙古大军。且看是否能骗得他们退兵。”郭靖鼓掌称是。当晚二人依计而行,那安抚使搜刮得金珠山积,二人盗了大包金珠和一套官服,府中各人膝然未觉。黄蓉改穿官装,宛然是个俊俏的贵官,当下携了金珠,跨小红马北去。

  到第二日午间,郭靖在北门外引领遥望,但见小红马绝尘而至,忙迎了上去。黄蓉勒住马头,脸现惊恐之色,颤声道:“蒙古大军只怕有十余万之众,咱们怎抵挡得住?”郭靖吃了一惊,道:“有这么多?”

  黄蓉道:“看来成吉思汗是倾国出击,想一举灭宋。我将金珠送给了先锋大将,他料不到咱们已知讯息,说是借道伐金,并非攻宋。我以言语点破,他惊疑不定,当即驻兵不进,想来是回报大元帅去了。”

  郭靖道:“若是他们回师退兵,那自然最好不过,就只怕……就只怕……”

  黄蓉秀眉紧蹙,道:“瞧蒙古大军这等声势,定是不肯轻易便退。”郭靖道:“你再想个妙策。”黄蓉摇头道:“我已整整想了一天一晚啦。靖哥哥,若说单打独斗,天下胜得过你的只二三人而已,就说敌人有十人百人,自也不在咱俩心上。可是现下敌军是千人、万人、十万人,那有什么法子?”郭靖叹道:“咱们大宋军民比蒙古人多上数十倍,若能万众一心,又何惧蒙古兵精?恨只恨官家胆小昏庸、虐民误国。”

  黄蓉道:“蒙古兵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杀得一个是一个,当真危急之际,咱们还有小红马可赖。天下事原也忧不得这许多。”郭靖正色道:“蓉儿,这话就不是了。咱们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又岂能不受岳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咱俩虽人微力薄,却也要尽心竭力,为国御侮。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父母师长教养一场。”黄蓉叹道:“我原知难免有此一日。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

  两人计议已定,心中反而舒畅,当下回到下处,对酌谈论,想到敌军压境,面临生离死别,比往日更增一层亲密。直饮到二更时分,忽听城外号哭之声大作,远远传来,极是惨厉。黄蓉叫道:“来啦!”两人一跃而起,奔到城头,只见城外难民大至,扶老携幼,人流滚滚不尽。

  哪知守城官令军士紧闭城门,不放难民入城。过不多时,吕文德加派士卒,弯弓搭箭对住难民,喝令退去。城下难民大叫:“蒙古兵杀来啦!”守城官只是不开城门。众难民在城下号叫呼喊,哭声震天。

  靖、蓉二人站在城头,极目远望,但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显是蒙古军的先锋到了。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知道蒙古军攻城惯例,总是迫使敌人俘虏先登,眼见数万难民集于城下,蒙古先锋一至,襄阳城内城外军民,势非自相残杀不可。

  此时情势紧急,已无迟疑余裕,郭靖站在城头,振臂大呼:“襄阳城若是给蒙古兵打破,无人能活,是好汉子快跟我杀敌去!”那北门守城官是吕安抚的亲信,听得郭靖呼叫,怒喝:“好民扰乱人心,快拿下了!”郭靖从城头跃下,右臂一探,已抓住守城官的前胸,将他身子举起,自己登上了他的坐骑。

  官兵中原多忠义之士,眼见难民在城下哀哭,俱怀不忿,此时见郭靖拿住守城官,不由得惊喜交集,并不上前救护长官。郭靖喝道:“快传令开城!”

  那守城官性命要紧,只得依言传令。北门大开,难民如潮水般涌入。

  郭靖将守城官交与黄蓉看押,便欲提枪纵马出城。黄蓉道:“等一等!”

  命守城官将甲胄脱下交与郭靖穿戴,在郭靖耳边轻声道:“假传圣旨,领军出城。”反手拂中了那守城官的穴道,将他掷在城门之后。郭靖心想此计大妙,当下朗声大叫:“奉圣旨:襄阳安抚使吕文德昏庸无能,着即革职,众军随我出城御敌。”他内功深湛,这几句话以丹田之气叫将出来,虽然城内城外叫闹喧哗,但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刹时间竟尔寂静半晌。慌乱之际,众军哪里分辨得出真伪?兼之军中上下对吕文德向怀离心,知他懦弱怕死,当此强敌压境、惊惶失措之际忽听得昏官革职,有人领军抗敌,四下里齐声欢呼。

  郭靖领了六七千人马出得城来,眼见军容不整,队伍散乱,如何能与蒙古精兵对敌?想起《武穆遗书》中有云:“事急用奇,兵危使诈”,当下传下将令,命三千余军士赴东边山后埋伏,听号炮一响,齐声呐喊,招扬旌旗,却不出来厮杀;又命三千余军士赴西山后埋伏,听号炮二响,也是叫喊扬旗,虚张声势。

  两队军士的统领见郭靖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各自接令领军而去。

  待得难民全数进城,天已大明。耳听得金鼓齐鸣,铁骑奔践,眼前尘头大起,蒙古军先锋已迫近城垣。

  黄蓉从军士队中取过一枪一马,随在郭靖身后。郭靖朗声发令:“四门大开!城中军民尽数躲入屋中,胆敢现身者,立即斩首!”其实他不下此令,城中军民也早躲得影踪全无,勇敢请缨的都已在东西两边山后埋伏,如吕文德这般胆怯的,不是钻在桌底大念“救苦救难高皇经”,就是藏在被窝中瑟瑟发抖。

  蒙古军铁骑数百如风般驰至,但见襄阳城门大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骑马绰枪,站在护城河的吊桥之前。统带先锋的千夫长看得奇怪,不敢擅进,飞马报知后队的万夫长。那万夫长久历战阵,得报后甚是奇怪,心想世上哪有此事,忙纵马来到城前,遥遥望见郭靖,先自吃了一惊。他西征之时,数见郭靖迭出奇谋,攻城克敌,战无不胜,飞天进军攻破撤麻尔罕城之役,尤令他钦佩得五体投地,蒙古军中至今津津乐道,此时见郭靖挡在城前,城中却是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料得他必有妙策,哪敢进攻?当下在马上抱拳行札,叫道:“金刀驸马在上,小人有礼了。”

  郭靖还了一礼,却不说话,那万夫长勒兵退后,飞报统帅。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纛招展下一队铁甲军铿锵而至,拥卫着一位少年将军来到城前,正是四皇子拖雷。

  拖雷飞马突出卫队之前,大叫:“郭靖安答,你好么?”郭靖纵马上前,叫道:“拖雷安答,原来是你么?”他二人往常相见,必是互相欢喜拥抱,此刻两马驰到相距五丈开外,却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郭靖道:“安答,你领兵来攻我大宋,是也不是?”拖雷道:“我奉父皇之命,身不由主,请你见谅。”

  郭靖放眼远望,但见旌旗如云,刀光胜雪,不知有多少人马,心想:“这铁骑冲杀过来,我郭靖今日是要毕命于此了。”当下朗声说道:“好,那你来取我的性命罢!”拖雷心里微惊,暗想:“此人用兵如神,我实非他的敌手,何况我与他恩若骨肉,岂能伤了结义之情?”一时踌躇难决。

  黄蓉回过头来,右手一挥,城内军士点起号炮,轰的一声猛响,只听得东边山后军士呐喊,旌旗招动。拖雷脸上变色,但听号炮连响,西山后又有敌军叫喊,心道:“不好,我军中伏。”他随着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岂但身经百战而已,甚么大阵大仗没见过,这数千军士的小小埋伏哪里在他眼内?

  只是郭靖在西征时大显奇能,拖雷素所畏服,此时见情势有异,心下先自怯了,当即传下将令,后队作前队,退兵三十里安营。

  郭靖见蒙古兵退去,与黄蓉相顾而笑。黄蓉道:“靖哥哥,恭贺你空城计见功。”郭靖笑容登敛,忧形于色,摇头道:“拖雷为人坚忍勇决,今日虽然退兵,明日必定再来,那便如何抵敌?”黄蓉沉吟半晌,道:“计策倒有一个,就怕你顾念结义之情,不肯下手。”郭靖一凛,说道:“你要我去刺杀他?”黄蓉道:“他是大汗最宠爱的幼子,尊贵无比,非同别个统军大将。四皇子一死,看来敌军必退。”郭靖低头无语,回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