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听越是恼恨自己。一阵风来,黄蓉只觉身上一寒,缩了一缩。郭靖解下外衣,正要给她披上,忽听崖边大喝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欺侮咱们黄姑娘?”只见一人白须长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

  郭靖只是凝望着黄蓉,是谁来了,全不理会。黄蓉心中正没好气,喝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

  周怕通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拍拍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正当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怕通道:“黄姑娘,够了么?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打。”

  黄蓉见郭靖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怕通大感恼怒,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甚么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么你不听我吩咐?”

  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原来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

  正自狼狈,忽听身后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着呼叱之声,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当即叫道:“多半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后。

  若是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瞎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后脱身,裘千仞终于也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是紧追不舍。裘千仞被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茶毒,一眼瞥见沙石里盘着几条毒蛇。

  他知道这类蛇剧毒无比,只要被咬中一口,立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正要将蛇口放向自己手腕,哪知周怕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局面立时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随后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心有忌惮,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乘机脱身。裘千仞这番追赶其实也是以进为退,心中只有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

  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惹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邵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理会。

  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妙极,妙极!”黄蓉伸出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咱们瞧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抹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我把你打哭了呢。”

  这么盈盈一笑,两人方始言归干好,经此变故,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

  两人手拉着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抱腹翘足,大是得意。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夭、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相同,但都似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原来均被周伯通点中了穴道。

  周伯通道,“那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灵,瞧出无毒,竟然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今日怎么样了?”

  他虽将这四人制住,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处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姑娘,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罢!”

  黄蓉道:“我要来有甚么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捉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一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三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黄蓉抿嘴一笑,指着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身上搜出一枚上生毒计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他曾用这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刺几下罢。”

  彭连虎等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各自己被周伯通刺了几下。

  黄蓉道:“解药在你手里,你叫他们千甚么,瞧他们敢不敢违抗?”周伯通大喜,侧头一想,从身。上又推下许多污垢,将解药倒在里面,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你押这四个臭贼,到终南山重阳官去幽禁二十年。他们路上若是乖乖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妙药,否则让他们毒发罢,这叫做自作自受,不用慈悲!”丘处机躬身答应。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这几句话倒说得入情入理,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

  周伯通甚是得意,将彭连虎等人穴道解了,说道:“你们到重阳宫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二十年,若是诚心改过,日后还可做个好人。倘若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爷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将你这四个臭贼做成人肉丸子,大家分来吃了,瞧你们还作得成甚么怪?”彭连虎等哪敢多说。诺诺连声。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怕通行礼作别,仗剑押着四人下山。

  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教训别人了?前面的话倒还有理,到后来可越说越不成话啦。”

  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侧高峰上白光闪动,显是兵刃为目光所映,叫道:“咦,那是甚么?”靖、蓉二人拾起头来,闪光却已不见。周伯通只怕黄蓉追问他裘千何之事,说道:“我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

  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当下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着干粮,取出来分与黄蓉。

  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给他再胡乱一解,他信以为真,已苦练了几个月。

  我说这上乘功夫要颠倒来练,他果真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经脉逆行。这厮本领也当真不小,已把阴维、阳维、阴0、阳0四脉练得顺逆自如。若是他全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着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怪不得我见他颠倒行路,这功夫可不易练。”

  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要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怎么又来取笑?我是要向周大哥请教一个法子,怎生将已会的武功尽数忘却。”当下将这些日来自己所思各节一一说了。

  黄蓉侧过头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心中却越来越不快活,反不如小时候甚么也不会,倒是没牵没挂,无忧无虑。”

  她哪想到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有许多烦恼,有许多愁苦,与武功高低,殊不相干。她又道:“听欧阳锋说,明日是论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么咱们怎生想个法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为人,实是胜过了你爹爹。”

  黄蓉本来与他偎倚在一起,听他说自己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一呆,黄蓉忽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也不错。这样罢,咱俩谁也帮,好不好?”郭靖道:“你爹爹与洪恩师都是光明泵落的君子,若知咱们暗中设法相助,反不喜欢。”黄蓉道:“好啊,我起心弄鬼,那就是好恶小人了?”

  说着扳起了脸。郭靖道:“糟糕,我这蠢才,就净是说错话,又惹你生气。”

  不由得满脸惶恐之色。

  黄蓉噗哧一笑,道:“往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着她。黄蓉道:“若是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呢。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的双手,连说:

  “我怎么会抛了你?我怎么会?”黄蓉道:“人家公主不要你,你自然只好要我这穷丫头啦。”

  郭靖给黄蓉这一语引动了心事,想起母亲惨死大漠,黯然不语。此时新月初上,银光似水,照在两人身上。黄蓉见他脸色有异,知道自己也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道:“靖哥哥,过去的事谁也别提啦,我跟你在一起,心中喜欢得紧呢。我让你亲亲我的脸,好不?”

  郭靖脸上一红,竟不敢去亲她。黄蓉嫣然一笑,自觉不好意思,又转换话题,说道:“你说明日论剑,谁能得胜?”郭靖道。“那真难说得紧,不知一灯大师来不来?”黄蓉道:“大师出家遁世,与人无争,决不会来抢这个虚名儿。”郭靖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你爹爹、洪恩师、周大哥、裘千侧、欧阳锋五人,个个有独擅技艺。但不知洪恩师是否已全然康复?是否武功如昔?”说着蹙然有忧。黄蓉道:“按理说,原是老顽童武功最强,但若他不使《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却又不及另外四人了。”

  两人谈谈说说,黄蓉渐感疲倦,倚在郭靖怀中睡着了。郭靖正也有膝胧之意,忽听脚步声响,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崖后急奔而出。

  那二人衣襟带风,奔跑得极是迅捷,看那身形步法,前一人是老顽童周伯通,后面追的竟是裘千仞。郭靖不知裘千初用毒蛇威吓取胜,不禁大奇,心想在西域时裘千仞被周大哥逼得亡命而逃,怎么现下反其道而行之?轻推黄蓉,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瞧!”

  黄蓉抬起头来,月光下只见周伯通东奔西窜,始终不敢站定身子,听他叫道:“姓裘的老贼,我在这儿伏下捉蛇的帮手,你还不快逃!”裘千仞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周泊通大叫:“郭兄弟,黄姑娘,快来助我。”

  郭靖待要跃出,黄蓉倚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别动!”

  周伯通转了几个圈子,不见靖、蓉二人出来,叫道:“臭小子,鬼丫头,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你们十八代祖宗啦。”黄蓉站起身子,笑道:“我偏不出来,你有本事就骂。”周怕通见裘千仞双手各握一条昂头吐舌的毒蛇,吓得脚都软了,央求道:“黄姑娘,快来,快来,我骂自己周家十八代祖宗如何?”

  裘千仞见靖、蓉二人候在一边,心中暗暗吃惊,寻思须得乘早溜走,否则这三人合力,自己决讨不了好去,一到明日正午,那是单打独斗的争雄赌胜,就不怕他们了,当下双足一点,猛窜而前,举起毒蛇往周怕通脸上挨去。

  周伯通挥袖急挡,向旁闪避,突然间头顶一声轻响,只觉颈中一下冰凉,一个活东西从衣领中钻到了背后,在衣服内乱蹦乱跳,又滑又腻。这一下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叫:“死啦,死啦!”又不敢伸手到衣内去将毒蛇掏出来,只是狂奔翻跃,忽觉那蛇似乎在背心上咬了一口,心想这番再也没命了,全身发麻,委顿在地。靖、蓉两人大惊,一齐飞步来救。

  裘千仞见周伯通突然狼狈不堪、大感诧异,正要寻路下山,猛见树丛中走出一个黑影,冷冷的道:“裘老贼,今日你再也逃不走啦。”这人背向月光,面目无法看清,裘千仞心中一凛,喝道:“你是谁?”

  周伯通迷迷糊糊的缩在地下,只道正在走向阴曹地府,忽觉一人扶起了他,说道:“周老爷子,别怕,那不是蛇。”周伯通一楞,急忙站起,只觉背上那冰冷之物又在乱跳,不禁尖声狂呼:“又在咬我啦,是蛇,是蛇!”

  那人道:“是金娃娃,不是蛇。”

  这时靖、蓉二人已看清那人容貌,却是一灯大师座下渔、樵、耕、读四大弟子之一的渔人,只见他伸手探入周伯通颈后衣领,抓了一条金娃娃出来。

  原来他在华山山溪中见到一对金娃娃,捉住了放在怀中,却给一条溜了出来,爬上了树,无巧不巧,正好跌入了周伯通衣领。那金娃娃其实不会咬人,可是周伯通一心念着毒蛇,认定这冰凉滑腻之物在自己背心猛咬射毒,若是那渔人再迟来一步,只怕他要吓得晕过去了。

  周怕通睁开眼来,见到那渔人,此时惊魂未定,只觉眼前之人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是谁,一回头,猛见裘千仞不住倒退,一个黑影正向他慢慢逼近。

  周伯通微一定神,只惊得魂飞魄散,看清楚这黑影正是大理国皇官中的刘贵妃瑛姑。

  裘千仞本以为当今之世,只周伯通的武功高过自己,若以毒蛇将他惊走,次日比武,大有独魁群雄之望,不料在这论剑前夕玫姑斗然出现。那日青龙滩上,他曾见她发疯蛮打,心想若被这疯婆抓住,大敌环伺在旁,定然性命不保,只听她嘶哑着嗓子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仞心中一凛,暗想当年自己乔装改扮,夜入皇官伤她孩子,原意是要段皇爷耗费功力,哪知他竟忍心不加救治,只是不知怎的被她窥破了真相?当下强笑道:“疯婆子,你尽缠着我干么?”

  瑛姑叫道:“还我儿子的命来!”裘千侧道:“甚么儿子不儿子?你儿子丧命,跟我有甚相干?”玫姑道:“哼,那晚上我没瞧见你面貌,可记得你的笑声。你再笑一下!笑啊,笑啊!”

  裘千仞见她双手伸出,随时能扑上来抱住自己,当下又退了两步,突然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瑛姑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瑛姑知道厉害,正要用泥鳅功化开,哪知敌招来得奇快,自己脚步尚未移动,他手掌距身已不及半尺。

  瑛姑心中一痛,自知报仇无望,拼着受他这一掌,纵上去要抱着他身子滚下山谷去同归于尽,忽然间一股拳风从耳畔擦过,竟是刮面如刀。裘千初这一掌未及打实,急忙缩回手臂,架开了从旁袭来的一拳,怒道:“老顽童,你又来啦。”却是周伯通见瑛姑势危,施展《九阴真经》中的上乘功夫,解开了他这铁掌绝招。

  周伯通不敢直视玻姑,背向着他,说道:“玫姑,你不是这老儿的对手,快快走罢。我去也!”正欲飞奔下山,瑛姑叫道:“周伯通,你怎不给你儿子报仇?”周伯通一楞,道:“甚么,我的儿子?”瑛姑道:“正是,杀你儿子的,就是这裘千仞。”

  周怕通尚不知自己与瑛姑欢好数日,竟已生下一子,心中迷迷糊糊,一时难解,回过头来,却见瑛姑身旁多了数人,除郭靖、黄蓉外,一灯大师与他四弟子都站在自己背后。

  此时裘千初离崖边已不及三尺,眼见身前个个都是劲敌,形势之险,实是生平未遇,当下双掌一拍,昂然道:“我上华山,为的是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哼哼,你们竟想合力伤我,好先去了一个劲敌,这等好恶行径,亏你们干得出来。”

  周伯通心想这厮的话倒也有几分在理,说道:“好,那么待明日论剑之后,再取你的狗命。”瑛姑却厉声叫道:“死冤家,我怎能等到明日?”黄蓉也道:“老顽童,跟信义之人讲信义,跟奸诈之人就讲奸诈。现下是明摆了几个打他一个,瞧他又怎奈何得咱们?”

  裘千仞脸色惨白,眼见凶多吉少,忽然间情急智生,叫道:“你们凭甚么杀我?”那书生道:“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裘千仞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若论动武,你们恃众欺寡,我独个儿不是对手。可是说到是非善恶,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子。”

  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低头而坐。各人给裘千仞这句话挤兑住了,分别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过失。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在大理国为大臣时都曾杀过人,虽说是秉公行事,但终不免有所差错。周伯通与瑛姑对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内心有愧。郭靖西征之时战阵中杀人不少,本就在自恨自咎。黄蓉想起近年来累得父亲担忧,大是不孝,至于欺骗作弄别人之事,更是屈指难数。

  裘千仞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良机莫失,大踏步向郭靖走去。

  眼见他侧身避让,裘千仞足上使劲,正要窜出,突然山石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到。

  这一棒来得突兀之极,裘千们左掌飞起,正待翻腕带住棒端,哪知这棒连戳三下,竟在霎时之间分点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大惊,但见竹棒来势如风,挡无可挡,闪无可闪,只得又退回崖边。山石后一条黑影身随棒至,站在当地。郭靖黄蓉齐叫:“师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裘千仞骂道:“臭叫化,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啊。”洪七公道:“我是来锄奸,谁跟你论剑?”裘千仞道:“好,大英雄大侠士,我是好徒,你是从来没作过坏事的大大好人。”洪七公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好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

  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们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尽忠报国,死而后己。你师父又何尝不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你接你师父当了帮主,却去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上官帮主和你师父?

  你上得华山来,妄想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能服你这卖国好徒么?”

  这番话只把裘千初听得如痴如呆,数十年来往事,一一涌向心头,想起师父素日的教诲,后来自己接任铁掌帮帮主,师父在病榻上传授帮规遗训,谆谆告诫该当如何爱国为民,哪知自己年岁渐长,武功渐强,越来越与本帮当日忠义报国、杀敌御侮的宗旨相违。陷溺渐深,帮众流品日滥,忠义之辈洁身引去,奸恶之徒蠭聚群集,竟把大好一个铁掌帮变成了藏垢纳污、为非作歹的盗窟邪薮。一抬头,只见明月在天,低下头来,见洪七公一对眸子凛然生威的盯住自己,猛然间天良发现,但觉一生行事,无一而非伤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叹道:“洪帮主,你教训得是。”转过身来,涌身便往崖下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