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张嗔儿的手艺还是差远了。

也比不上永昌巷的那间馄炖店。

不知道小傻子会不会喜欢。

至少在他看来,比法国的馄饨店里卖的馄饨稍微好吃那么一些。

简清只尝了两个,剩下的都仔仔细细地装进了提前准备好的保温盒里。

折腾了一下午,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简清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五点半,正是晚餐时间。

他看向守在一旁的陈助理,“小温回来了吗?”

“回来了,是那位戴公子把他送回来的。”陈助理道。“进去有半个小时了,现在还没出来,估计会留在程家用晚餐。”

简清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把手里的天蓝色保温盒递给陈助理,认真地嘱咐道,“你去送给他吧。”

“跟他说……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助理从来没见过矜贵的大少爷穿围裙的模样。

围裙是棕色小狗图案的,里面着一件质量上乘的白衬衫,袖口挽起,手臂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就连俊美的脸上也沾了些许,看起来有些滑稽。

陈助理觉得心酸,没去接,低声劝道,“少爷,还是你自己去吧。”

“你得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程温先生,他才能知道啊。”

简清喉结鼓动,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程温,“我怕他知道是我做的……就不愿意吃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被深爱的人误会,嫌弃,讨厌,是那样难受的事情。

难受到每一瞬的呼吸都伴随着撕扯的疼痛。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陈助理叹息道。

在他的劝说下,简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亲自去送馄炖。

按了门铃之后,出来开门的是程家的佣人,简清说找程温,她立刻就进去转达了。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法式烛台,以及法国大厨精心准备的晚餐。

程卫坐在主位,程温和戴盛鼎则面对面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听戴盛鼎说程温答应了他的求婚,程卫很高兴,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和准女婿喝了不少。

程温乖巧地拿着橙汁小口喝着,听他们讨论婚期婚礼的事情,迷迷糊糊也不懂,父亲和戴盛鼎说什么,他点头就是,都随他们去。

反正只要好朋友能陪着他就行了。

中途程温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进来传话的女拥,听说有朋友找他,从玄关拿了外套披上就跑出去了。

除了戴盛鼎之外,他剩下的朋友就只有简清了,程温猜到是他,见到简清的时候并不意外。

白天其实还想跟他说几句话的,但是戴盛鼎催着他走,就没能说成。

庄园里昏黄的灯光洒落下来,偶尔有犬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程温打开铁门迎出去,简清真的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傻子,反而忘了该说什么。

还是程温先开了口,声线是一贯的柔软,“阿清……你、你来找我有事儿吗?”

简清笑了笑,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没有,就是今天晚上包了馄炖,是法国吃不到的口味,就顺便拿过来给你一份。”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不想老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小傻子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把这份感情强压在他身上,只会令他感到沉重和负担。

可实际上手腕都由于紧张而微微发抖了。

怕他拒绝。

程温怔怔伸手接过来,“哦……谢谢哦。”

“不客气。”简清松了口气,却因为他对自己过于礼貌而感到心脏不适。

“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他低低补充道。

程温疑惑地抬头看他,“啊?你说什么呀?……”

“没什么。”简清笑了笑,像以前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显得很亲近,却因为程温的下一句话而突然拉出老远。

远到程温明明站在简清面前,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对了,刚刚我们吃饭的时候在商量,爸爸说准备让我和戴大哥下个月就去登记结婚,举行婚礼,你到时候会来吗?……”

简清僵住了,缓缓将手收回来,“下个月……那么快吗。”

“对、对呀,我爸爸希望我早点结婚,还说想抱孙子……”程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简清的脸色苍白如纸,掩在昏黄的灯光下,令人无法轻易觉察。

他干涩的唇部动了动,想说末末还等着你回去抱她呢。

可是说了也没用。

“……你喜欢戴盛鼎吗?”

程温点头,“喜欢啊……戴大哥对我很好。”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所以我希望你参加我的婚礼……”

简清扯动嘴角,“那你也喜欢喜欢我吧……我也可以对你很好的。”

“……”

“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快进去吧,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今天你为简清落泪了吗?

第157章 下跪

程温听简清的话,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他正深深盯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总是叫人难过。

“……你吃过晚餐了吗?”程温问道。

简清刚要回答,别墅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紧接着程卫打开门走下了台阶。

“小温,你在跟谁说话呢。”

程温知道父亲向来讨厌简清,自己偷偷跑出来见简清的事情被发现,一时有点无措,握了握手中的餐盒,扭头望向程卫,小声开口道,“爸爸……是、是阿清来找我了。”

“他不是坏人的……他还给我送了馄饨。”

程卫站定在程温面前,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天蓝色餐盒上,温和地伸手从他手中夺过。

“小温乖,你先进去,爸爸有些话要和他单独说。”

程温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阿清给他的馄饨拿走,但眼下严肃紧张的气氛还是令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心地看了简清几眼,慢吞吞地转身进屋了。

静谧的庄园内顿时只剩下简清和程卫两人。

其实程卫身份再尊贵,再有钱,对于简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可他是程温的父亲,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一方面,他感谢程卫的出现填补了程温缺失多年的父爱,另一方面,他作为晚辈,曾经明目张胆地做过对不起他儿子的事情,在程卫面前难免感到局促不安,就连身份都低了一等。

他亏欠程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本该用余下的半生来偿还,可对方却不愿意给他机会。

“程叔叔……”简清哑声唤眼前的中年男子。

从程温进去那刻开始,程卫脸上就没了温度,威严的面庞紧绷着,沉默不言,视线紧盯着简清,拧开手里的保温盒,把馄饨尽数倒在地上。

白胖的面食摔得破了皮,露出里面的馅肉,在布满尘土的青砖地上翻滚。

“你的心意就像这碗馄饨,廉价又不值钱。”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了吗。”

“小温受过的那些伤害,就算你拿命来还,都远远不够!”程卫的语气陡然重起来,眼里迸发出戾气。

简清喉咙梗得发痛,低低应道,“……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我也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

“知道你还不赶紧滚。”程卫冷着脸打断他。

“我也想啊,我尝试过的,可是只要想到往后的生活不会再有程温,我就觉得难以接受……我做不到。”简清盯着地上摔得乱七八槽的馄饨,喃喃道。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把程温的心意扔在地上践踏,对小傻子红了眼的模样视而不见。

……其实也不是很久,就是去年的事情罢了。

只是人的忘性太大,没痛在自己身上,日子过去了,很容易就一点一点忘掉了。

改变了事情的发展轨迹,险些以为曾经的伤害没有存在过。

那时候的简清怎么会想到这些痛会轮流放到自己身上品尝一遍。

“你做不到,我就做得到把儿子再交到你手上让你糟蹋了么。”程卫冷笑道。

“你死了这条心吧,程温很快就要和他未婚夫结婚了。像你这样的公子哥,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缠着我儿子不放。”

“那不一样的……”简清摇头,低声反驳道,“小温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的爱人,是我决定要一起渡过一生的人。”

“即便您不愿意承认,可他是爱我的,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倘若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了,发现他的父亲欺骗他,拆散他的爱人,让他和孩子骨肉分离,您就不怕他会恨你吗?……”简清注视着程卫的双眼道。

“……”程卫拧眉,显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我只是希望,您可以看在您孙女儿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简清嘶哑地开口,说到后面声音都几乎变了调。

“她叫末末,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三个多月了。小温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十天才脱离危险。他很爱他的女儿,明明身体很不好,还每天都坚持到楼下的婴儿病房看孩子,离开的时间稍微久一点,都想得不行,抓着我的手嘀咕着说想女儿,趴在我怀里哭。”

“……她还那么小,不能失去父亲。”

“算我求您了。”

简清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本该是何等高傲任性的人,此刻竟显出难掩的脆弱。

程卫静静盯着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半晌才开口道,“你真的非程温不可?”

“是。”简清眼里露出决然,“非他不可。”

“好。”程卫忽而笑了,眼神是冷的。

“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诚意。”

简清心中一动,还以为他终于愿意给自己机会了,张口正要说话,就见程卫转身看向庄园外。

“看见那棵树了吗。”

“你如果能在那棵树下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允许你接近程温。”

简清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本该有着漂亮的枫叶,只是因为寒冷的季节变得光秃单调。

树下的位置简清不陌生,他之前就时常站在那里等,等着见他的小傻子一面。

简清知道程卫是故意羞辱他,或者想以这样苛刻的条件来吓跑他,觉得一个大少爷不会因为一个曾经毫不放在眼里的情人作出抛掉自尊的事情。

倘若是以前的简清,他会对此嗤之以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可对于现在的简清来说,比起程温,他廉价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女儿还等着爸爸回去抱她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简清道。

“……好。”

“我答应你。”

“希望,您也能说到做到。”

程卫皱眉,诧异于他竟然真的答应了。“当然。”

简清笑了笑,转过身,在对方的注视下走到梧桐树旁,缓缓跪了下去,背脊始终挺得笔直。

他垂头盯着地面,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不是那么真切,没再抬起来过。

程卫眉宇拧得更深了一分,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个纨绔少爷的看法是不是因为最初就怀了过多的偏见而产生了偏差。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屋去。

苦肉计这种事情算不上高明,恐怕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能不能坚持到明天早上都是一个问题。

大半夜的没有人,跪了就跪了,没人看他笑话。

可白天就不一样了,路过的行人、邻居的注视,绝对会让这个公子哥无地自容,到时候不需要他开口,对方自然而然就利索地滚远了。

餐桌上,程温正和戴盛鼎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戴盛鼎在说,程温静静听着,他心里有事,表现得有点心不在焉。

见程卫终于回来了,才回过神,小声开口道,“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女佣拉开主位的椅子,程卫缓缓坐下来,耐心地回道,“有些重要的事情,就谈得久了些。”

程温的视线落在父亲正准备拿刀叉的手上,忍不住道,“阿、阿清送给我的馄饨呢?……”

程卫微顿,“哦,我还给他了。”

“如果你想吃中国菜,我可以让家里的佣人准备。”

“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程温低下头,想起简清悲伤的神色,失落道,“可……可是,阿清也是我的朋友啊……”

“他对我好……才送好吃的给我的……”

程卫不禁叹了口气,放下刀叉,伸出手握住程温的细嫩的手,“小温,你忘了爸爸之前跟你说的了吗。”

“他不是个好人,他会伤害你的。”

“有些人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程温怔怔抬头,眼底浮现踌躇和为难,最终还是顺着程卫的意思,“嗯……我知道了。”

程卫拍了拍他的手背,眼角笑出温和的细纹,“乖,快吃吧。”

简清出来的时候心绪紊乱,想着程温应该不愿意和他待太久,给他送完馄饨就会回去了,没披外套。

寒冷可以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做出出格的事情。

万一像上次那样,没忍住强行抱住程温,吓到他就不好了。

他没想到自己能得到重新靠近程温的机会。

虽然这个条件很苛刻。

但简清很开心。

身上只套了件黑色的毛衣,寒风从毛衣的缝隙中钻进身体,刺得皮肤隐隐发疼。

他轻吸了口气,吐出来的都是白雾,轻轻按了按腹部的伤口,跪了没多久,俊美的脸上就没有一点血色了。

简清做了一下午的馄饨,从中午开始就没真正吃上饭,陈助理趁他出门的功夫开始准备晚餐,等做好三菜一汤已经是大半个钟头后的事情了,自家少爷还没回来,他终于察觉到不对。

把饭菜端上桌就匆匆出门去找,见到那抹直挺挺跪在树下的人影,他倒抽了口气,赶紧过去拉简清的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体冰凉。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回去吃晚饭了。”

简清摇头,固执地把手臂抽回来,抬头望着前方那幢别墅里透出的光,“不能回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痴笑起来。

“等我在这里跪满三天,小温的父亲就不会阻止我见他了。”

“等他愿意跟我回去……我们就结婚。”

第158章 很疼

陈助理劝了简清一会儿,可他怎么都不愿意听,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神色决绝。

他只好回家去拿了外套给简清披上。

“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摆明了是在为难你。”

“我知道……”简清被冷气呛得闷咳起来,许久才停下。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像陈助理说的,只有程卫松口了,他才能有接近程温的机会。

所以,哪怕这个机会艰难,他也要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陈助理长长叹了口气,眉间拧得更深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见他这个模样,做不到不心疼。

简清哪时受过这样的苦。

“陈叔,你回去吧。”简清望着三楼靠右边的那扇窗户,里面的灯火亮了起来,他的眸子里燃起细微的光火。

那是程温的房间。

“少爷……”陈助理哪里能放心得下,恨不得将人拖回屋子里。

“我没事的。”简清低声打断他,唇角挂着轻松淡然的笑。

陈助理没办法,只好在一旁陪他,晚上的温度低,等夜深了会更加冷,简清这样的身体状况,这么跪上一夜,不出意外才是惊奇。

“回去吧,这是命令。”简清轻声道。

“总不能明天早上让程伯父看见,我跪在这里赎罪还要人陪,让他笑话。”

“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关系……这三天我肯定是会跪满的,你别想着劝我了。”

陈助理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简家的少爷长大了。

去年他还是个不知爱情是什么的花心公子哥,心安理得地同时霸占着兄弟俩人,对自己的心意模糊不清。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多情的人一旦有了真正爱上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固执得多。

陈助理在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简清沙哑的声线由身后传来。

“……别告诉我妈,免得她担心。”

陈助理点头,应了一声,缓慢地离开了。

冷硬的水泥地跪了没多久就觉得膝盖很疼,不过简清忍得住,想到程温笑的模样,很多的苦似乎都变得甜了起来。

内心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

只要能承受住这些痛,小傻子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今夜倒是没有下雪,光秃秃的枝桠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简清喉间干涩,望着前方别墅紧闭的大门,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戴盛鼎从下午送程温回来就和他一起进去了,晚餐应该早就结束了,可他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两人还没有结婚呢,难不成就已经同居了吗。

只不过离开了一个月,事情的发展迅速得远远超乎简清的想象。

求婚的场面在脑海中浮现。

他呼吸发紧,试图从三楼那扇窗户里寻找到蛛丝马迹,可是窗帘被人拉上了,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窗帘上呈现出倒影,那人抱着怀里清瘦的男人,将他放在床上,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没有直起身。

屋内的灯忽然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