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靖南坦然与他对视,用力扯开他拽着自己领口的手,脸色冷沉,“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今天是你跟小温结婚的日子,你把他弄丢了,现在来找我要人,不觉得可笑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清整个人晃了晃,“不是你。”

“不是你,那他能去哪里……”

-

郊外,某废弃工厂。

男人被人用麻绳绑在一张与工厂内部同样破旧不堪的椅子上,无力地垂着头,像是在昏睡。

对面站着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片刻后,忽然弯身提起地上的半桶水,朝他迎面浇去。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残缺的窗户嗡嗡作响,工厂没有暖气,这桶冰冷刺骨的水足以令程温清醒过来。

他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冷水渗透身上的棉服,令他觉得很冷,好半天才借着昏暗无比的灯光看清青年的脸。

程温愣住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哆嗦着苍白的唇道,“冉冉……”

逐渐恢复的记忆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下午他下楼去取餐的时候,遇到了程冉。

他说有些话想对他说,大厅里不方便,地下车库比较安静。

小傻子原本不想去的,可程冉说,等今天过了,他就会彻底放下简清,以后跟他好好相处。

程温不知道程冉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亲弟弟还是愿意亲近,愿意试着相信他。

所以他去了。

没想到再醒来是已经是天翻地覆。

“觉得很惊讶?”程冉朝他笑道。

第140章 我也想他了

面对这样的程冉,程温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难过。

兄弟一场,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却走到这样的局面,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太失败了吗。

可是他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冷风灌进来,程温咳了两声,眼眶逐渐变红,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冉冉……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为什么?”程冉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缓缓逼近他,“问出这样的话不觉得讽刺吗?”

“简清是我男朋友,你从我身边把他抢走,现在竟然还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结婚,我怎么能让你得逞?”

程温摇头,小声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程冉厉声打断他,粗暴地捏起他的双颊,迫使他抬头,“如果不是你的存在,他又怎么会移情别恋!”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这个傻子!”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跟我一样,如果我没有出国留学,你又怎么会有机会!”

对方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脸,程温怕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我也不想的。”

如果他知道简清是程冉爱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他有太多接触。

会拒绝他的接近,会拒绝他的好。

感情这种事情是控制不住的,一旦发生了,就很难阻止了。

他可以大度地把简清推给程冉,可是阿清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他会难过的。

怎么做都没办法两全。

程冉像是稍微冷静了些,收回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程温的视线被水雾模糊了,连带着青年的脸也变得不甚清晰。

他不知道。

从他有记忆开始,弟弟就很讨厌他。

但他一直不清楚为什么。

程冉的目光遥远起来,“就因为你脑子不正常,妈妈从小就偏袒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你。”

“凭什么?……”

“我们分明是亲兄弟,为什么要得到不一样的待遇?”

程温低下头。

“可是我每次都有分给你呀……”

家里穷,兄弟俩很少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得到零食和玩具,只有每逢过节的时候,妈妈才会用积攒下来的钱买些饼干和糖果。

因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家里又只有条件供程冉上学,他小小年纪就跟着出摊,妈妈总觉得亏欠他,有了什么好东西,的确会先想着他点。

但他疼爱弟弟,能分成两半的东西,总会分给程冉一半,如果是没办法分享的玩具,只要程冉喜欢,他都会送给他,等他玩厌了,再捡过来好好保管。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要的东西,分给我,你觉得我会稀罕?”程冉并不领情。

“……”程温摇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不是不要,而是比起零食和玩具,他更在意弟弟的感受。

“你知道妈妈临终前说了什么吗?”程冉笑道。

“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程温怔怔抬头,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十六岁那年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见上她最后一面。

程冉上学需要花钱,妈妈治病也需要花钱,从母亲生病开始,他就每天早出晚归独自去出摊挣钱了。

后来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但不愿意去医院,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整个人变得虚弱而苍白。

他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很漂亮,小摊子上的生意很好,有许多中学生来买煎饼吃,钱攒一攒,就能给妈妈买更好的药了。

快天黑的时候,村长毫无预兆地出现他面前,告诉他,妈妈走了,脸上带着些怜悯。

程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原本会温柔地对他笑,会柔声喊他小温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皮肤充斥着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胸膛没有起伏。

那是程温第一次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妈妈离开了。

就连临终的遗言,都是由弟弟传递给他的。

即便母亲不那么交代,他也会好好照顾程冉,毕竟,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了。

“你没听错,就连临走前,她都一直记挂着你,让我去把你找来,想跟你说说话。”程冉笑着说。

“我哭着拉着她的手,不肯去。我嫉妒你总是能得到妈妈更多的关心,连她快要走的时候,也还是这样。”

“她似乎知道自己等不到了,就求我,说你哥哥比别人笨,你要好好保护他,别让他被人欺负了,以后有出息了就帮帮他,别让他一直那么幸苦。”

程温不明白这种时候程冉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的心仿佛被一跟纤细的线绳勒住了,脆弱的血肉被轻易割出深深的伤口,眼泪失控地滚落下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程冉的眼中迸发出狠戾。

“可我恨不得你从来就不存在。”

“你不仅夺走原本属于我的宠爱,你的存在就是一个污点,你还抢走我的男人,你应该去死。”

程冉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瑞士军刀,展开以后抵在他纤白的颈部上,轻声问道,“如果你死了,你觉得简清会难过吗?”

程温眼里流露痛苦和恳求,“冉冉……不要……”

“你会坐牢的……”

程冉冷哼一声,将锐利的刀锋缓缓移动,贴上他白皙的脸颊,“如果我把你的脸刮花了,让你变成丑八怪,你觉得简清还会喜欢你吗?”

他已经疯了。

程温知道求饶是没有用的,绝望地闭上双眼,泪珠无声滚落。

很快,脸上的冷意突然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只见程冉嘲讽地望着他,把刀折了回去。

“你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活着比你死了更有用处。”

“猜猜看,简清几天能找到你?”

“……”程温无言地望着他。

等到程冉离开了,小傻子才真正害怕起来。

冷风呼啸的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进来,昏暗破旧的工厂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身体的温度随着身上被湿透的棉衣逐渐降低。

他忍不住开始想念简清了。

棉衣的里面还穿着礼服呢。

他今天就这样消失了,阿清会不会很着急啊。

还有末末……晚上没有他哄着,会不会想他。

他还能回去吗。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程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持续低温令他觉得很疲惫,很想睡觉。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天气那么冷,如果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外面传来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人影朝他快步走过来,程温努力睁大眼睛,可视线模糊不清,他喃喃着唤了一声‘阿清’,等到对方走进了,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来人是程冉身边的助理,他曾在医院见过他几面,不过名字叫不上来。

李秉安绕到程温身后费力地帮他解开了身上的麻绳,随后把臂弯里厚重的蓝色外套以及手上的袋子塞给程温,“你快把衣服换上吧,夜里温度低,会冻坏的。”

“我带了面包和水,你吃点,我去外面守着。”

程温愣愣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谢……谢谢你。”

李秉安僵了一下,垂眸道,“你不用谢我。”

“是我把你绑到这里的。”

程温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直觉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李秉安像是觉得很愧疚,仓促地转过身,声音有点哑,“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但我会尽力说服他的。”

“你吃东西吧,我过二十分钟回来。”

那抹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入口处。

程温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把湿透的衣服脱了,穿上厚重干燥的棉袄,身体立刻暖和了许多。

他缩在角落里,把袋子里的面包吃了,喝了半瓶水,越发想念简清和孩子。

他要活着回去。

-

凌晨十二点,简宅三楼主卧里正不断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

窗外光秃秃的树影随风摆动,雪花逐渐落满枝桠,简清在婴儿房里来回踱步,轻拍着怀中宝宝的背,通红的双眼心疼地注视着她憋红的小脸,时不时低头亲亲她,“宝宝乖……宝宝不哭了……”

程温走了已经有五天了。

这五天简清几乎没怎么合眼,在警局和侦探所之间来回奔波,每天都亲自开着车出去找,到了晚上也没办法入睡,只有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才能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自从小傻子走后,原本乖巧的女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分明吃饱了,尿布也是干爽的,却总是毫无预兆地啼哭,很难哄好。

简清知道她是想爸爸了。

王姨在一旁看得着急,“先生,还是我来吧,您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简清摇头,“没事,你出去吧,今天晚上我就在这儿睡了。”

王姨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临关门之前跟简清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她。

简清应了一声,抱着女儿到床边坐了下来,“宝宝乖,宝宝不哭了……”

“再过几天爸爸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好好抱抱你,好不好?……”

半个小时后,女儿终于被哄睡了。

简清望着她久久不动,本就发红的双眼忽然变得更红了。

“我也想他了。”

第141章 线索

难得有太阳,明亮的光束从破窗户里远远透进来,废弃工厂里的老旧设备一览无余,空气里飞扬着细微的,肉眼可见的尘土。

程温多数时候都被绑在椅子上,手机早就被人收走了,没有可以看时间的工具,他只能通过日夜变换的次数来大概分辨时间。

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七天了。

两天前的晚上,程冉突然让人从外面搬来一个巨大的铁笼,每一根铁柱都有成人的手指粗,他被人从椅子上松绑,关进了这座笼子里。

高度只有一米左右,他没办法站起身,只能蜷在里面,时间久了身体会很难受,估计是生宝宝时留下的后遗症,不仅关节受了凉会痛,小腹也会痛。

但只要想到简清,小傻子就觉得自己能忍过去。

阿清会来救他吗……

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啊。

“咣!”

门外传来异样的声响。

程温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程冉每隔两天会来一次,每次来会丢给他两个冷掉的馒头,外加一小瓶矿泉水,作为两天全部的伙食。

其余的时候,总有人守在外面,有时候是李秉安,有时候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应该是程冉从什么地方雇来的,生得体型高壮,面相凶恶。

他望着程温的目光像是盯着猎物的野狼,贪婪里裹着几分玩味,和赤裸裸的别的什么东西。

自从程温被简清骗到手之后,就不再是未经人事的小傻子,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只是阿清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会脸红害羞,想要躲,但最后仍旧会依着简清,任由他胡作非为,而那个人这样看他的时候,程温只觉得害怕和恶心。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希望阿清能快点找到他,带他走。

或许是因为拿了程冉的钱,碍于程冉的命令,那人暂时还不敢对他做什么。

可说不准哪一天,他就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进来打开挂在铁笼上的大锁……

于是程温变得更加警惕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吓得绷紧身体。

外面好像有人来了,可迟迟没有进来。

“啪!”

清脆的声响毫无预兆地响起,就连程温都能听得很清楚,他喉咙微动,身子往后退了退,可整个人已经蜷在角落,无路可退。

紧接着,就传来程冉严厉的质问。

“谁准你给他偷偷送食物和水的?!”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全力,李秉安被打得偏过了头,嘴角立刻有点发肿。

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沉默半晌,扭过头道,“……这里很冷,没有保暖的东西,又没有充足的食物,他会死的。”

程冉怒火中烧,冷笑道,“不会连你也喜欢上他了吧?”

李秉安像是觉得很疲惫,许久都没笑过了,就连双眼里也是布满血丝,“冉冉……你听我一句劝,放了他吧。”

“不管怎么样,他是你哥哥,你这样做对自己没有好处……”

程冉一把扯过他手里的食品袋扔到地上,怒骂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给我滚!”

天知道他发现李秉安偷偷给程温送东西的时候有多愤怒。

“……”李秉安低头,对方也就没办法看到他眼底掠过的痛楚。

炒饭从盒子里洒了出来,沾染上泥土,不能吃了。

“滚啊!有本事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像条狗一样!”程冉指着旁边的大路朝他吼道。

李秉安喉结微动,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

程冉像是没想到他真的会走,没等他跨出几步,就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给我站住!要是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李秉安身形一顿,没回头,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我妈妈过世了。”

这回换程冉愣住了。

“我要回去处理丧事。”李秉安声音哑得像吞了沙砾。

“……这几天都不会来了,你保重身体。”

程冉对李秉安的事情向来不怎么关心,这件事对方也就没向他提过。

不过他是知道李秉安从小就跟母亲相依为命的。

他从前话很多,有关他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会跟程冉说,像是很骄傲自己有一个温婉善良的母亲,时常在他面前提起妈妈做饭很好吃,还说有机会要带他回去尝尝。

然而程冉总觉得他在自己耳边叨叨很烦,通常会冷着脸让他安静点。

现在对方真的安静下来了,反而让他有点不习惯。

皱了皱眉,憋出句话,“那你也保重身体。”

“嗯。”李秉安点头,走向路边那辆没有牌照的小皮卡。

等车子消失在视线里,程冉一脚踢开地上碍眼的饭盒,转身进了工厂。

“你可真有本事。”

“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能被你收买了。”

“……”程温把脸埋进膝窝,双手将自己环紧,不愿意跟他说话。

程冉也不在意,站在笼子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看简清根本就是不要你了,否则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来?”

程温抬头看向远处,眼角微红起来,“他会来的……”

-

整整七天,简清不分日夜地寻找那个本该躺在自己怀里安睡的人,他时常在半夜惊醒,披上一件外套就出了门,开车穿越大街小巷,希望遇上奇迹。

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程温是被人带走的,小傻子那么笨,就算要躲他,也不会想到把手机长久关机防止被卫星定位这回事。

可带走他的人到底图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电话,哪怕是找他勒索,只要能保证程温平安,他愿意拿出一千万,两千万,甚至更多的钱,哪怕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正是因为长久的风平浪静才让他感到害怕,害怕突然哪天就接到警察的消息,在哪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寻到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叫他去认领。

他不能想象程温安安静静躺在他面前没有呼吸是什么样子,这种念头光是在脑海中出现片刻就令人崩溃,简清逐渐爱上深夜刺骨的冷风钻进骨髓时痛彻心扉的感觉,他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能失去那个笨笨的小傻子。

警察向全国发出了带有重金悬赏的寻人启事,可所做的一切就向抛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简清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再见到他的爱人,他投入越来越多的金钱以及全部精力,甚至亲自开车去京城附近的几个城市去委托当地的侦探所找人。

这种情况下,侦探所会第一时间了解程温的人际关系,亲属,朋友,以及询问他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简清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可程温这样柔软的人,从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怎么可能会与人结怨。

他当即就否认了。

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去楼上看了一眼宝宝,她难得睡得安稳,简清弯身亲了亲她软绵绵的脸,随后去了书房。

超过24个小时没有合眼了,揉了揉酸胀的眼眶,在书桌后坐下来,拿出手机播出警局局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