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姑婆恢复得最快。
她即向杨奸示警:撤退。
这下追命可更弄胡涂了。
——因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决非杨奸:上一刻,大笑姑婆还与自己处心积虑要杀死杨奸呢!
他虽一惊再惊,但反应仍比他的两个对手快:司徒与欧阳正震惊于李祭酒倒戈、张统领身殁,追命即以一轮急攻,把二人踢飞——其实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这种变局还留下来的,恐怕便活不下来了!
万未料到司徒黍和欧阳线人未离“六分半亭”,已给支解了。
追命这才知道:“大连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门五虎”和大将军身边的三大杀手:
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将军的倏然出现,致使大笑姑婆全面崩败。接着,据说去攻打“燕鹤二盟”的尚大师,还有死而复活的上太师,全都一一出现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连盟”组织里作卧底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给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只留下了一个线索。
杨奸才是她的“同当”:
这其间的变化,追命已来不及,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插手和出手。
李镜花猝然倒戈,张猛禽便死了。大将军乍然现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欧阳一下子变成了身首四肢各异处,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却仍“反”了一个“间”,让大将军和杨奸誓难两立!
这其间,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举动——他的任何举措,都可能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都可能让大笑姑婆死得全无意义。
——反应快捷固然重要,但在于一些大变大动中,不变不动有时却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着自己的同僚战死,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可以做,什么也做不来,他心里感受会怎样?
冷血就曾经目睹友好一一惨遭杀戮、心爱女子屡屡惨受凌辱,那时候,他也什么都不能做,那段过程相当长,冷血热心的他,受的影响也相当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残酷可怕!
追命此际所遇上的过程却兔起鹬落,非常短。
当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对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的牺牲,要对付像大将军如此阴险可怕且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冲动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极其惋惜、怅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别的事,例如:在望江楼前有一座泥菩萨,他日得要在菩萨脐眼上题一首诗。
然后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么大,可不知是不是也只有一个肚脐眼?还是一双?三个?
这样想着,痛苦和紧张,就减灭了许多。
他决定至少要使自己还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为大笑姑婆报仇,那时候,才能深刻的怀念与追忆这位师姐的种种种种、一切一切。
——而不是现在。
现在是对敌。
敌人不是人。
——而你像一座神棰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现在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向杨奸惋惜的道:“杨兄弟,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我。”
杨奸神色变,只说:“我没有出卖你。”
大将军缓缓的举起了手。
他五指骈伸,就像一面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举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将军令。
杨奸看着大将军的手,目不转睛,不移不动。
大将军把手掌慢慢移近杨奸的头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认,或许,我会顾念多年情谊,放你一条生路。”
“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承认什么?”
掌已离杨奸“百会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胜碑。
令一下,杨奸就得肝脑涂地。
“诸葛老儿包藏祸心,老奸巨滑,在我身边至少伏下了两个内奸;饶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边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样得悉对方奸计,你不承认,我一样查得出来——何况,我一向都是有杀错,无放过;没杀错,也一样不放过的人。”
“我知道。”杨奸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杀我,那就是杀错了;杀错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敌人。”
这时,大将军的“将军令”已紧贴杨奸的头顶,只要一使力,杨奸的笑容、五官、声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纷飞,并在刹那间便在世间灰飞湮灭。
可是“内奸”是追命。
“卧底”也是追命。
——只有他明知杨奸是“无辜”的。
一一他不是大将军要找的人!
追命这样看着,一个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尽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里也极不好过。
但他又不能阻止这件事:
他一出头,不但他必定白白丧命在这里,连大笑姑婆也只有白白牺牲了!
——虽说刚才惊怖大将军是遽施暗算,猝杀大笑姑婆,但就凭大将军凌落石刚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单挑取胜,甚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师姐已殁,要杀大将军,恐怕非得要与冷血师弟联手不可!
可是,冷血负伤未痊!
何况,眼前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唐小乌、狗道人、雷大弓、斑门五虎、李镜花、上太师、尚大师全都虎视眈眈,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不过,无论说什么,追命都无法忍受,有人为他而无辜丧命。
所以,到了这危急关头,追命忍不住说话了:
“如果杨门主是内奸,他刚才又何必真的杀了张猛禽?如果连杨门主都是内奸,你还能信谁?”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将军的行动,从来没有人敢予劝阻。
何况,这正是他对付叛徒的时候。
就连杨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说错了话似的。
大将军虎虎的逼视他,虎虎地问:“你是说,杨奸不是内奸?那么,内奸是谁?”
他眯着眼睛,像一只猛兽在瞄准他的猎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脚踩在马蜂窝里了。
因为紧张,所以他反而笑了起来。
他拔开葫芦塞子,灌了几口酒,把快要飞脱出口腔来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说什么: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观:受自己牵累的“阴司”杨奸如何血溅当堂!
惊怖大将军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额上和下颔、两颧都有青筋闪动,眼里已炸出嗜血的厉芒:“我一向栽培你,没想到,出卖我的,也正是你。”
杨奸依然没有闪躲,看他样子,也似决不还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怀疑我而要杀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复何言!”
“你错了!”惊怖大将军一阵哈哈长笑,双手把杨奸拥在他硕壮的怀抱里,豪笑不已的说:“你不闪不躲,怎会是出卖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卧底,以大笑姑婆之机警沉着,又怎会濒死前扬声与你联络,又哪会把你的姓氏镌刻牙齿里?她能瞒了我那么久,岂是蠢人!何况,你是蔡相爷亲自派来协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为相爷鞠躬尽瘁,向无二心,咱们一向是同一阵线,生死同心,你又怎会背叛我!他们懂得离间,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刚才只是跟你玩玩的,顺便也试试你,试试大家。”
他有力的双目逼视杨奸,大力揉着他的肩膊,用力的说: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档!”
然后大将军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给我试了一试:你在这时候肯为杨门主说话,你也一定不是内奸。”
然后他讳莫如深的笑了起来:“所以,在内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个人都可能是内奸——但我决不受敌人愚弄,杀错了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