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谋杀。
追命立即追查那夜跟陈七富在一起的女人。
没有线索。
一点线索也没有。
在人人都放弃的时候,追命却还不绝望:他从药物下手,但终于发现,此路不通:婆娘蝎早已缺货多年,狐不食草只有“老字号”有少量珍藏,至于没羽药,则很普遍,任何药局,均可购得,甚至在山上亦易采得。
从人物下手:那艳丽的女子,好像是跟另一高瘦男子一起出没,那男子一双眉总是蹩着的,像不胜忧虑的样子,看来,便是他介绍那女子给陈七富的。
但这两人却似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了。
过了大半年,一对江湖卖艺的男女,在表演完毕、俯在地上收拾赏钱之余,忽然看见跟前站着一对芒鞋。
他们两夫妇缓缓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落拓、不羁各写在脸上和眼神里的年青人;这人,也就是他们命途上的煞星。
从这人的服饰可知:他是公差。
“案发了,”那看似潦倒而自在的“公差”道:“陈七富在死前说了你们的名字,跟我回去吧。”
“胡说,陈七富早已毒发——”
那两夫妇抵死不从。
“‘毒胆公子’温亮郁,你和尊夫人‘擒心娘子’,十个月前在“老虎客栈,以淬有‘落马车’毒力的针刺杀陈七富,追命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逃不了了。”
温亮郁大怒,他力护夫人边战边逃
可是逃不了。
追命的武功,尤其是轻功与腿功,比起昔日,更有大进,一日何止千里。
温夫人恨声叱道:“你何苦迫人于甚!”
温夫人眉目姣好,温雅贤淑,眼神里自透露出一股英气,而神态间又闪过一种落寞——
不知怎的,追命却觉得有点亲切、有些儿眼熟。
追命能够破案,是紧紧攫住了一条线索不放:能知道“落马车”这种毒药的人,武林中也决不多;能配制这种毒力的人,更少之又少;他研刺过陈七富的尸身,知他也是会家子,胆敢暗算他且暗杀得手的人,必然是高手;能够获得那两种秘药的人,恐怕更属罕见。
他从藏有狐不食草的“老字号”温家中下功夫,再从专门配制毒药的“小字号”下手,苦苦追查,终于给他查到:
大约一年前,“毒胆公子”温亮郁的确速然离开了“老字号”,之前,他与一女子双宿双栖,因与“毒胆公子”匹配之故,江湖人皆称之为“擒心娘子”;听说这女子要讨好人、只不过三言两语,赚人很有一套。
温亮郁此后不知何故,脱离了温家,“老字号”的人已不认他为温家成员。
追命便根据这线索追查了下去:有了目标,好办多了。
当他得悉这对小夫妻在冰城一带卖艺之后,一上来,便用话兑住了对方。
“毒胆”“擒心”见案发败露,只好力战到底。
温亮郁虽只擅于制毒,但跟他娘子一样,手底下功夫也很高明。”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追命。
追命的腿法,这时已进入崭新境界,似风般无相、如云般无常,像雾般无向,像火般无定——
他像一块飘浮在空中的大石,在无从发力处有莫大的力量!
——他竟用一温双腿子,把眼前这两大高手点倒,而不伤任何一人!
给点倒的温夫人,还恨恨的用唾星子啐他,怒骂:“狗腿子!”
为了要供辞作证,追命也在公堂上听判。
到了这个地步,温亮郁这对小夫妻也直认不讳,坦然承罪。
“擒心娘子”力言此事与其夫婿无关,是她以美色相诱,以“如果要娶我,必定要替我毒杀一仇人”为条件,温亮郁只好替她研药,她以色诱陈七富,在重要关头时以毒针刺杀了他。温亮郁供词虽一力维护,在罪名都往自己头上栽,但显然此事非他所策动主使。
县官问她姓名籍贯,何以杀人。
“我姓崔,叫妙花,排行第三,霹雳县味螺镇人。”“擒心娘子”语音坚清,句句犹把追命震落万丈崖底,“我杀的原为‘更衣帮’凶徒,外号‘七屠虎’朱麦,现在化名为陈七富,以为可以逃避仇家。当年,他打伤了我酒醉的爹爹,又伤了我那将临盆的娘亲,还使我那久已失踪的弟弟,饱受‘七苦神拳’之苦,并向‘太平门’告密,以致梁坚乍分别杀害了我苦命的爹爹和娘,害得我家散人亡!而今他换姓改名,仍在这儿享福玩女人,我自是非报这个仇不可,非杀他不可!”
追命只觉天旋地转、星移斗换。
——那是……
——那原来是他的三姊!
——他抓的原来是他的三姊和三姊夫!
(而三姐夫妇为的是替爹娘手刃大仇!)
“不管这样那样都一样,杀人的人总有一大堆理由!”收了“更衣帮”送来的“黑钱”
而心满意足的县太爷万士兴这般结案:“杀人填命,欠债……这个嘛,拿钱便是!来人啊,带下去,把这对男女押牢候斩!”
期待更大的石头
很多人做了不对的事,都说自己没有选择、身不由己,其实,在他们身可由己、大可选择的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做对的事。这样,到头来,自然就变得身不由己,无可抉择了。
追命大可不必追查此案。
他大可以不必捉拿凶手:
——可是他错了吗?
——如果他知道凶手是好人,还会抓拿他吗?
——如果他知道凶手是自己的亲人,还会秉公行事吗?
——如果他知道凶手杀人是为了替自己报仇,还会追缉元凶吗?
你呢!
——世间的事,是不是换一个角度来想,判断便会全然不同?
如果不是,为何自己的一只大牙在疼,总比对岸那儿的大屠杀更令你关心?如果是,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法理可以依据?还有什么情义不能乱法?
追命私下向万士兴求情。
“不可以。我是依法下判,杀人偿命。你身为公人,万万不得徇私。”
再过三天,温亮郁和崔妙花便要当街处斩。
追命再次求情:“陈七富是个恶霸无赖,杀过不少无辜,死有余辜,温氏夫妻也算是为民除害、为报亲仇,可否请大人轻判。”
“令已经下了;”一向昏庸的万士兴难得这般断然,“岂可朝令夕改!”
追命无法可施。
这时候,他心里一定在反覆思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是好呢?
——你说呢?
追命却似没多加考虑。
他义无反顾的做了一件事:
劫狱。
他仗着对牢中一切的熟悉,还有凭着绝顶的轻功,把三姊和三姊夫都救了出来。
他的行动使温亮郁和崔妙花震愕莫已。
他护送这对小夫妻直至村口。送了些盘缠(那是他这几年来克尽职守所储蓄的钱——显然只那么一丁点,少得可怜),但却不敢表露自己原就是她的弟弟;生怕崔妙花一旦得悉,必然不肯让她失散多年的弟弟这样做。
温亮郁和崔妙花为之愕然无已:这人做什么了?为啥干冒奇险,前来劫狱?既然如此,那先前又为何千方百计、苦追不舍,把他俩逮入牢里?
“壮士,你……”
“你们走吧。”
“崔捕头,你这样做,还留在这里,恐怕很危险哪……”温亮郁觉得自己两人虽然得脱,但一定会连累这人的。
“我没事的,”追命喝了一口酒,“你们快走。”
崔妙花一双妙目,端凝打量了这年轻捕头一阵,道:“我好像在那儿见过你……我一定曾经见过你!”
追命苦笑。
他心头一热。
一—三姊,我还有的哥哥姊姊,他们都在那里?你们都受苦了。
可是他并没有问出口来。
温氏夫妇去后,追命仍在镇口喝酒。
远处渐火光冲天,马鸣人叱之声渐近。
忽然,长空里一条火红色的人影,像一只风筝般滑翔了过来,那是飞天蜈蚣——“下三滥”何家的轻功,一向都不是快,而且诡。
“你还不快走?”
“我为什么要走?”追命懒洋洋的反问。
“你劫了狱,”何炮丹为他着急,“大队人马要来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