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年轻过,在他一条腿还未路的时候,上山杀虎,出海捕鲨,七天七夜不睡不喝,横渡大漠——那时,真不知个‘老’字怎么写法!
现在?现在他觉得连‘死’字都已写在他自己的脸上了。
就在这时候,凉风陡来,他颤抖了一下; ——还不是老了!
不过,怎么有一种臭味,就像死尸一样……他大力的用鼻子索了一下,味道却似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莫不是好久没洗澡了?
——上一次洗澡是在……
这刹间,他忽然看到两道红火。
虽有月色,但丝毫照不出那人的轮廓。
老何忽然听到鼓声——很忽,很密,然后他马上发觉,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张口欲问:“你是——”
他一开口,一件物体,快逾急电“嗖”的一声,打入了他的口中。
快得连应变、闪躲、招架都不可以。
人临死前想的是什么?
未死过的人不知道,死去了的人更不知道。
——不过,对老何而言,他在死前想到的是:他曾年轻过,现在他老了、上一次洗澡在什么时候,诸如此类。
铁豆腐
对弃、决战、赌,都是不赢就是输,而且是越不在乎越是容易获胜。
老瘦和老福又骂起架来,一个脖子粗了,一个脸都胀红了。
一个要把棋子重下,一个说他已大获全胜,不许对方赖账。
耶律银冲只好过去相劝,偏是这两位老人家,谁也不听谁劝,谁都不听人劝。 耶律银冲当然想起老何。
老何也许劝得住。
——怎么老何去小解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要出去看看老何。
——莫不是他洒喝多,或者给自己气昏了,就掉落毛坑里?
他推开后门,迎面刮来细雨,使他冷了一冷,骤觉寒意,抬头有星。 忽然,他有一种感觉。
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有一种熟悉的恐怖感觉。
他机警而迅速的急扫了一下身边身前身后身旁身左身右。
没有人。
只有黑暗。
月光又踱入云层。
星子稀落,光芒弱得似已发霉。
——没有人在他身侧。
至少没有活着的人。
——可是他怎么觉得大敌当前.危机四伏?
在房里正温存着的阿里爸爸,曾听到外面的‘嗖’地一响。
然后是越演越炽的老瘦和老福的争吵之声。
“他们又骂架了。”
“要不要出去劝劝?”
“不要紧,他们常骂的,几十年老友了。过一会便会没事。”
“没事就好了。我只想看着你,一会也不想放过你。”
“别又来甜嘴滑舌了!真要是想我,又不见得这些年来你来找我!” “你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你以为我心里不想吗?我天天给人盯着,就是甩不掉,否则,早就飞过来粘住你不放了!”
“谁知道!”
“——你、你气人呀你!”
“你欺负人!”
“那你是不是想我们像外面那两个老头子一样,拍桌子骂大家才甘心呀?!” “是!”
阿里妈妈斩钉截铁的说。
说完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的一声,耶律银冲踢上了一件事物。
他一看,知道是老何,心想:啊,他真的醉倒了。蹲下映着月光一照,只见一张完全稀烂了的口。
没有头。
只有爆烈得像虎口一般大的嘴。
——大概就在老何张口欲呼之际,那‘武器”便打了进去,才会有这样一个怵目惊心的结果!
耶律银冲正要站起,可是突然发现,自己已完全占于下风。
因为一个人,就在自己身前站着。
已经站了好久了。
好久好久了。
可是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因为那人完全没有形体。
——月光和星光,都照不出那人的轮廓。
直至他现在打开了一对红色的眼。
(大概刚才他是一直合着眼的吧!)
耶律银冲这才惊觉这人已跟自己距离如此之近; 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
心跳声。
如密鼓。
诡。
如巫鼓。
剧。
如战鼓。
——那已不只是对方的心跳声。
也是自己的心跳。
这刹瞬之间,他知道他是谁了!
听到一点诡异的声响,于是,穿穿爬了起来,往窗口望望,脸上沾了几滴雨。 ——外面虽有星有月,但仍甚黑。
——还下着毛毛雨吧?
——那个铁砧一般的人影,大概是耶律大哥吧?他蹲在那儿干什么? 他未曾细看。
同时也看不仔细。
因为迎着冷风一撞,他想呕吐。
他急着要出来呕吐。
他想把五脏一起吐掉,才能舒舒服服的从头活过。
(真是的,外面又吵什么啦!)
(也是的,外头下着冷雨,耶律大哥蹲在那儿掘蚯蚓不成?!)
耶律银冲恨极了。
他很自己蹲了下来。
他能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