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只是一件事,杀的却是好多人。
其实他才是这班人真正的头领。
他的任务是杀掉那十八名书生。
——杀十八个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况这些兔崽子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傅从的针剑,就象一条银蛇的信,直刺这干太学生的头领: 张书生!
剑刺张书生!
张书生张大了口,看似并不知道如何去闪避!
——果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傅从本来有点好奇,这样正义凛然的书生,面对死亡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不会惊怕?怕得要死?抱头鼠窜?还是……
看来,张书生的样子也没有两样……
两样!
突然,张书生的样子变了样!
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张英伟坚忍的脸!
——张书生竟变成了冷血!
当傅从省觉冷血已拦在张书生面前接他一剑之际,一切已来不及了。 冷血一剑刺在他的剑上。他的剑断。剑裂。剑碎。冷血的剑直刺入他的手心里,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并宜入肩骨。然后冷血抽剑。傅从只觉鲜血和骨髓一齐给他抽了出来。整个人一软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刹那,他还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吗?怎么他们没攻杀他……) 想到这里,傅从就晕死过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们没攻杀他。
而是根本拦不住冷血。
冷血压根儿不想跟他们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击了个空,待他们回首时,冷血已重创了他们的头领“三间虎”(当然不是“鼠”)傅从傅五将军!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诉大将军,要他好好等着,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会拿他归案的。”
这次谁都不敢抗命。
当他们如斗败的公鸡要上马蹬靴,还要扶伤重的傅从气急败坏的离去之际,冷血忽又叫住他们: “记得我是谁?”
这二十七人一时也不知道说记得好,还是说不记得妥当。
“我叫冷血。”冷血说,“记住了。”
没料到背后却接二连三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声音: “我叫侬指乙。”
“嘻嘻,我是阿里,你爸爸。”
“还有我但巴旺。”
“千万别忘了大人物二转子。”
“小骨。”
“小刀。”
“还有……我们‘五人帮’的老大耶律银冲。”二转子多加一句。
“现在这是‘五人帮’吗?”但巴旺认真的问,“又多了三个人也!” “叫‘八公帮’好了。”侬指乙自觉脑筋动得比较快,抢着说:“江湖上酬酢答礼时,称人为‘公’是尊敬之意,咱们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风八面,恩同再造,义薄云天,金睛火眼,红男绿女,大红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为什么要叫‘公’!”小刀抗议,“你们以为我温柔可欺么!”
“是啊,对啊,照啊!”二转子一副重色轻友的样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帮’……”
胡闹中,那一干败将早已匆匆而去。
忽听小刀“哎”了一声。
但巴旺、他指乙,二转子全冲过来关照小刀。
小刀却以玉葱船的食指,指向冷血,关切地道: “血……你受伤了?”
二十一、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胁间渗了出来,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团殷红的地图。 冷血道:“不打紧的……他的剑离我背后实在太近了,他的剑锋仍是划伤了我。不过,为了要重挫他们的锐气,还是先把他们唬走再说。”
小刀很关切的问:“你……伤得重不重?”
她还过去,扒开冷血背后的衣衫,一看伤口,又“啊”了一声,问:“谁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创药,在伤口上轻轻涂抹。
二转子、但巴旺、侬指乙都抢着道:“我有!”都忙着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摇首:“不要。脏呢!”
却见张书生叫学生们在包袱里找一件比较干净的薄纱,小刀莞然道:“这就合用。” 小骨却不屑的道:“这种人,一个谢字也不说,给他疗什么伤!”
小刀嘴儿一撇,“我给人疗伤,关你什么事!”小刀就算在驳斥人的时候,样子仍一般纯真、明朗、可喜,象阳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声道:“她就是这样,一见别人的伤口,就象她自己的伤一样,对谁都是这样!有次街边有个乞丐生脓疮,她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这样对答的时候,侬指乙、但巴旺和二转子,都觉得非常羡慕。 小刀忽然看见冷血双肩起伏,呼吸急促,以为他痛,忙问:“痛吗?痛吧?很痛吧?”敷药之际,更是轻柔。
惨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斗志。
他是紧张。
小刀一跟他说话,他便脸又红、气又喘,小刀扒开他衣服替他搽药包扎之际,他更害羞、紧张、奋亢、开心,激动得全身都抖了起来。
小刀只以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声,阿里却找小骨的碴。
“你们不信,你可亲眼瞧见了。”他兴高采烈的说:“惊怖大将军残狠无道,有目共睹!”
“胡说!”小骨怒斥,“那只是‘砍头将军’作恶,怎能算入大将军的帐!” “这么说,”阿里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这是大将军所作的好事了?” “当然不信!”
两人眼看又冲突起来,那张书生却上前来,带着十五名学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谢过在场八人。张书生说:“豺狼当道,无法无天。我们上京进疏,结果给视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据说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苏秋坊,有鉴于此,故意在危城里发动老百姓拦道申诉,好吸引大将军的注意力,不料还是摆脱不了这些刽子手。”
耶律银冲问:“不知各位今后打算怎样?”
“也管不了如许多了,”张书生坚毅的道,“赴京还是一定得走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无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样?”耶律银冲说:“朝廷有的是贪官污吏,他们不见得会理你们的事。”
张书生一点也不动摇的道:“朝廷总有些好官正吏,象诸葛先生便是一个。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会合京师的太学生,大家竭力争取,闹起来让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闹一闹?”一向尖酸的侬指乙接道,“这一闹可能连小命都给丢了。”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张书生哂然道,“纵连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竟不敢为,那么,我们的书岂不白读了吗?”
侬指乙的嘴巴立时象给人缝了起来。
“你这样想,”二转子眼珠子转了转,“大家可都是这样想吗?”
话才说完,那十五名书生都异口同声的说: “我们来时,已置个人死生于度外。”
“我头可得,我节不可夺。”
“众唯唯,我等难之;众诺诺,我等谏之。这是我等义所当为之事。” “滴泪沾衣,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护这一干书生的悍汉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铭感五中,望他日能有万一以报。不过,诸位要是劝我们走回头路,那是万万不行的。我们为的是黎民百姓有个安居乐业的日子,要是为这个而捐弃自己的生命,那是我们的光荣。你们的大恩大德,谢了。你们还是请吧。”
阿里吐舌道:“厉害厉害,还狗咬吕洞宾起来了。”
耶律银冲沉吟道:“不过,我倒担心,以惊怖大将军行事作风,只怕不多时便会卷土重来,不杀人灭口是决不甘休的。”
张书生淡淡的道:“灭我等之口,只十七条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难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则失天下,今为政者,这都不惜,吾等大好头颅,只好溅血掷醒他们了。”
二转子喃喃地道:“只怕你头断了,血流干了,却枉断白流了……” 忽见那掌柜笑态可掬的走了过来,热烈地道:“各位贤士、侠客,你们都是为国为民,锄暴安良的人物,我们没什么可以报答的,既住在小店里,就薄备水酒便饭,请诸位一道饮用如何?”
原来店里这一会儿已把刚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摆好,并煮了酒、烧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柜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无他,以前也是个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转古了还是个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汉,能不能打,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有骨气。”
他顿了顿,又口沫横飞哗啦啦的道:“依我看,你们不但有铁肩膀,还有铁造的胆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样!来来来,咱们一见如故,来了我大安客栈,就是我的朋友!咱们喝一杯再说。”
他对店面给搅得七军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个朋友,可见豪情。 众人只道盛情难却,便在掌柜的和一众伙计殷勤劝食敬酒下,大快朵颐起来。酒酣耳热,众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转子、侬指乙和但巴旺,还象苍蝇一样老在小刀姑娘身边打转。
他们没话找话说,老是问:“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温柔的,为何叫‘小刀’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着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后她去问冷血:“还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闻小刀凑上一张艳若桃花清胜水仙的美脸,如此问他,他的心神一荡,手一震,“乓”的一声,酒杯落了下来,酒和肉汁溅了一身。
冷血连忙站起来,却见肉汁也溅着了小刀绯色的袖子上,一时不知替她揩抹好,还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象个木头人。
但巴旺、二转子、侬指乙抢着要给小刀抹拭,小刀却大大方方的接过小骨递过来的巾子,轻轻指抹。
这时,耶律银冲忽道:“有人来了。”
确有人来。
不止一个。
而是很多。
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