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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授予绝招。

——所谓“绝招”,冷血也一阵子就摸清楚了窍门,于是“绝招”就不“绝”了。 “没有什么所谓绝招,”有次那小子居然还那么说:“能打败对手的招式都是绝招。要击败人,就得要快、准、狠,只要能把握契机予以对方致命的一击,就是绝招。对敌的时候,瞬息万变,所以应变得当的招式就是绝招,要不是有什么秘传的绝招,只要练了它就可以无敌天下!”

贺静波受不了。

——突然教训起“师父”来了!

——这野杂种!

“你连好剑也没一把,”贺静渡手上有一把名剑,叫做“主”。贺静波得此剑二十年,不能用之,未明其利,一直到有一次,他几为“京师第一剑”所败,为曾永远的强大剑势压得全无还手之力、甚至也没招架之能、信心全失、沮颓万分之际,此剑转而“御人”、成了“主人”,剑意大盛,结果轻易重创“京师第一剑”曾永远,获得胜利,“还配论什么剑!”

冷血年少狂妄,贺静波决意要挫挫这小孩子的锐气。

冷血却说:“没有好剑就不配论剑,那么,岂不是剑用人,而不是人用剑?” 这句话正好说中了贺静波的弱点。

他气得拔出他随身十六把剑,要冷血选一把。

“干什么?”

“我要教你:没有好剑就没有好剑手。剑手的剑主掌他的浮沉。”

贺静波拔出“主”。

他的神色变了:充满了敬畏、恭谨、谦卑,那把剑却发出了惊人的华彩。 “确是好剑,”冷血还是说,“但我不喜欢喧宾夺主!”

“夺主?”贺静波怒笑,“主还能夺你的命哪!”他放下了剑鞘,准备放手一战。 冷血一哂:“试试看。”

贺静波叱道:“拔你的剑。”

冷血忽然抄起了门旁的扫帚。

“什么?”贺静波气得像一头栽进了粪坑里:“你用这个?”

冷血双手持着扫帚,肃然道:“它就是我的剑。”

“找死!”

贺静波使出了“从善神剑”。

他的剑就像流水一样。

他用剑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风破浪。

冷血的扫帚很快便削断。

冷血随手又抄起船桨。

贺静波愤恨极了:他觉得把手上的宝剑削在这种烂木头上是对剑的轻侮。 这种想法使他“从善如流”的剑法施展不开来。

久战无功,贺静波忽然转使“主流剑法”,木桨又给削断。

冷血忽然环臂一撼,拔下一条十三尺的横梁,变作巨剑,攻向贺静波。 每一次木头与剑大力碰撞,贺静波就心疼得发出咒骂。

他杀性已起,终于使出了仗以成名的“浮沉十三剑”。

他只使了五剑,冷血手上的木梁连断五次,手上只剩下五寸不到的一截。 冷血悠然退出了屋外。

“看你能逃到那里!”

剑光忽急追冷血,冷血到了屋外,忽然拔了一根尺三长的茅草,就以草使剑,攻向贺静波的眼!

贺静波的“主剑”可削铁如泥,断金切石,削在空中风中这一条柔弱无依的草,也一样得心应手,但贺静波的右眼皮也给茅草叶子划了一道血痕。

冷血忽然又掠回了屋里。

贺静波急追而入。

冷血遽然返身出剑。

贺静波最不怕的就是剑比剑。

——因为谁也比不过“主”。

——比较“主”,其他的剑都不过是”仆”。

他立即还了一剑。

这一剑,却刺入冷血递出的剑鞘里。

冷血沉腕一扳,贺静波剑便已脱手,冷血立即拔剑。

“主”剑在冷血手里,剑华大盛,贺静波一见是“主”,一时不知如何招架闪躲,剑便抵着他的咽喉,人和剑都顿时凝住了。

“你是我的好教练,但不是师父。”冷血挚诚他说,“因为你教会我许多剑法和辨别许多好剑,然后又教会我一件事:所有有名的剑法到头来都不如一套适合你自己的剑法,真正的剑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剑或是名剑,而是能把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作剑。” “谢了。”最后,冷血仍恭敬地对他的”手下败将”致谢。

十、刀仗起落

第四名“教练”,是位名刀法家。

——“求败刀”牛寄娇。

“我不喜欢刀,我要练剑。”冷血还有着少年人的执拗,这时他十四岁了。“你学的是刀法,跟我无关。”

“未知生,焉知死?你不学刀,如何练剑?”牛寄娇说,“你错了。” “为什么?”

“一张纸有空白,才有画。诗多从非诗中寻得。一个得病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贵。阳是因为阴才显露出特性。火要遇上水才成对比。”牛寄娇说,“你要练好剑,就得学好刀。从剑知剑只是坐井观天,真正的剑手,需从不是剑中悟剑之道。”

冷血登时亮了眼,专注得象少听一句都遗憾终生似的。

“刀客的刀主掌了他一生命运的起伏;”牛寄娇说,“当刀手使刀的时候,手足是刀的部属,心神是刀的指挥,身体是刀的庶民,也就是说,全神贯注、四肢百体,尽在刀中。” “这样岂不也为刀所役吗?”冷血听过另一位“教练”类似的说法。 “当然不是。”牛寄娇说,“我只主张人与刀合而为一。”

此后,牛寄娇便教冷血刀法理论。

开始的一段日子里,冷血心悦诚服。

可是不久便发现牛寄娇只讲刀法论,从不使刀法。

他也没见牛寄娇使过刀。

他反而用使刀的手来画画。

他在画布上画刀。

刀是最难画的,一如流水,但他画来就象画布上有一把真刀。

有时他也写字。

他在宣纸上写刀字。

刀字直落破纸飞去。

甚至他也刺绣。

他绣的仍是刀。

那就象活着的刀!

“你不是要教我刀法吗?”有次吃饭的时候,冷血忍不住问。

“我已经教了。”

“可是我从未见你握过刀。”

“刀法一定要握着刀才能教吗?必须要有剑才能成为剑客吗?你当年不是用木栓、船桨、茅草击败过贺静波的‘主流之剑’吗?”

“可是……”

“你仔细想想,其实我天天都在练刀。”

冷血忽然明白了。

“你在纸上谈刀。”

——纸上的字,刀气纵横。

牛寄娇微笑。

“你在绢上练刀。”

——绢上绣刀,刀意绵密。

牛寄娇捋髯。

“你在布上出刀。”

——布上绘刀,刀就是道。

“对了,刀不离道,道不离刀。”牛寄娇嘉许的说:“真正的刀,头头是刀,头头是道。一个人能在某事能有所成,一定因在那事上竭尽所能,才能激发出古今未有之才能,旷绝天下的才华。难其如此,纵有才分,也必要比他人勤奋才能有大成。故要得道,取刀之道,必须得时时练刀,以致一举手一投足,绘画写字绣花,无不是在练刀才行。” “所以你在写字时,无一字不与刀字交锋。在绘画时,高山流水人物,无不是与刀交手。在绣花时,花鸟虫鱼,无一不以刀之叛姿出现。所以天地蜉蝣,莫不是刀?” “也莫不是道。”牛寄娇加了一句。“唯其专情,才能得道。所以我是个从不动刀,只在画布上画刀的刀客。”

冷血长吸一口气,眼里又绽出一种比求生更烈,比求死更浓的神色来。 “我都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不服。”

“哦?”

一切武道的道理,对真正的武术,都有助益;”冷血说:“可是正如世间,书上许多大道理未必可行一样,刀道有成,不代表刀法有成。”

“——所以我要试一试。”

他一说完,立即出“刀”。

——桌上的筷子就是他此际的“刀”!

筷尖停在牛寄娇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