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过要……放……她……的!”萧剑僧睚眦皆欲裂。“……你……会……有……报……应……的……”
“对,我是要放她的,但不是现在。”惊怖大将军不住地用手交换着磨擦他的光头,象要擦出火花来似的,“等我做完了更卑鄙的事后,我一定放。至于报应,向来都是神保佑我,鬼维护我,我还怕谁?”
“鸟、弓、兔、狗”四人就像宠物一般的知情地、识趣地走了出去。
他们在门口等待。
——在里面传来殷动儿的尖叫哀号连这四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也有点听不下去。
他们还听见惊怖大将军像一头甚么野兽似的喘着气,一直重覆地问:“怎样?还老不老混蛋?混不混蛋?你看见了,不是我伤她,是她不懂得享受——我是在杀她么?不是的,我是在干她,我可没发誓我不干她……”
其他的话更不堪入耳。
惊怖大将军再走出来的时候,脚步似乎有点踉跄。他们看着他硕大无朋的背影,可以想像到他加诸于那小女孩身上时的苦痛。
他们再走入石室“清理场地”、“料理后事”的时候,发现那全身都是血的小女孩正裸着身子披着散发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偶而听懂一个字都会悚然的话。
嚼舌自尽的反而是一向倔强如岩石的萧剑僧。
从惊怖大将军杀死冷悔善夺得总盟主之位,到他稳住大局、打得其他帮会盟派全无还手之力,至他勾结官商、独步天下,再来“清理门户”、“肃清异己”,直至连十一岁就开始跟他合创“大连盟”的萧剑僧也“铲除”之时,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岁月,可以让红颜变老、芽成巨树、黑发成霜。
这期间也有不少“动乱”,矛头是直指惊怖大将军本身的。
这一回,有各地书院的太学生和书生痛陈国是,怒慎佞凤,其中针对惊怖大将军弄权恃势、横行霸道更比比皆是。
惊怖大将军权倾一方,他见惯武林的大风大浪,对这些小动乱,“还真没放在眼里”,只指示府尹厉选胜,都监张判去把几个闹得凶的“头领”下在牢里折磨得只剩两分人形算数。
可是这样一闹,使太学生一肚子酸脾气和一身硬骨头都激起了书生本色,拼死无大碍,命就有一条。一方面,他们由甚有人望的苏秋坊带头,决意到府衙技场上求见府尹陈情,要是府尹拒见,他们就赖在技场上不去;另一方面,由文武双全的张书生引领十七位太学生、文人、名士、书生,赴京呈递血书,望朝廷能为京民申张正义。
于是“兵”分两路。张书生一行人已浩浩荡荡出发,百姓喜彼等为他们出头,夹道欢呼相送:苏秋坊引领三百三十一人,到衙府告状投书,果不获见,便趁“青牛官”的“神仙会”期,在市肆大声疾呼,声讨恶霸、力斥劣绅——无论恶霸还是劣绅,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谁人,于是更是出钱出力、呼喝助势、挚意支持。
这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传到惊怖大将军耳中。
他不惊不怖,站到城墙上俯瞰,只见一众蚁民,熙熙攘攘,舍死忘生的在干不知死活的事。在这之前,他也听说各县有不少太学生上京告他,他早已命人杀了好几批了;而且,他也闻说老渠镇等地有乱民暴动,他也派了人予以镇压。对这些事,他经验老道,一向指挥若定。
这时,府尹见事体闹大了,派尉校曾红军问计于惊怖大将军。
“这只是琐碎事情。太简单了。上京的那一批人,我早已派人混了进去,路上把他们一概砍杀,当是山贼强盗干的好事,更留下密柬,让地方官差发现他们上京勾结奸巨,意图谋反,顺便可以使朝廷里的友好一清宿敌,一举两得,得其所哉!”惊怖大将军舒闲从容地道:“在这里混搞事的一批,更加好办。他们就在下面穷嚷嚷,咱们派几个靠边的家伙混进去,一觑着时机就拔刀子惹事,让他们闹个流血流泪,咱们正好可以堂堂之师,派衙捕把这些伤人暴民全逮起来、给他个煽动造反大罪,名正言顺,一网打尽,诚美事也。这些书生,能成甚么大器!”
曾红军听得服得几乎没五体“投”地,说:“我回去回禀大人,大人一定甚喜。却不知大将军要派些甚么人闹事?”
“会滋事的人多不胜数,但这种事目的是闹得愈大愈好,要闹得大而又不出事的……”惊怖大将军略作沉吟:“自是‘丫头子’陈三五郎最为恰当不过。”
果尔,一系人群沸沸荡荡,闹到近暮,还未散去,而且人群众合更多,群情更为浩荡。他们只求正道,不欲多生枝节。
惊怖大将军这时居高临下,俯瞰大局,指挥大局;一众官差衙役也在曾红军的布阵之下,严阵以待,整军待发。
他们见惊怖大将军就在城墙上,更为激动,大声指斥。惊怖大将军不愠不怒,只说:“这是绝妙时机。”便着人在城西悄悄升起了一面五爪旗。
旗一升起,混在人群里的陈三五郎就立时得令,他假意挨近正忙着指挥群众、照应大局的苏秋坊,忽然一撞,差点没把贺静波撞跌下平台来。
这时,靠近贺静波的几名学子门生,都护住贺静波喝问起来。
“干什么!?”
“打人啊!”
陈三五郎的几名手下也马上迎了上去,挑衅动武,一开打,队伍就乱了,一时逃的逃,叫的叫、乱的乱。苏秋坊和几名头领一齐高呼:“不要打!”“我们不要上当!”“不能打,一打就坏事了!”
陈三五郎却悄悄地拔出刀子,决定要先捅死几个,使场面更乱得不可收拾,
他下定决心,一刀冲向苏秋坊。
蓦然,他的手给另一只手扣住,就像熔铸在铁岩里,完全动弹不得。
这时惊怖大将军的左眉忽似黑色蚱蜢的一跳,脸肌也搐了一搐,失声道:“咦!”
他本胸有成竹,一旦有人流血,马上就下令平乱,却见人群中的陈三五郎正要动刀,流出第一滴血后即可血流长街,不料立即就有人把住了他的手;大将军半起着身子,要看那人是谁——这人却忽然抬起头,用两指把深笠顶上几分,冷电般跟他对望了一眼。
惊怖大将军心头一震。
那人也不打话,一跃而起,直上城头,手上还扣住了陈三五郎和他手里的刀子。
城下民众,全都哗然哄叫一声,然后陡静了下来,在暮色四合,火光猎猎中鸦雀无声。 这么多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刚才还是喧声震天,现在骤然静了下来,呼息不闻,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惊怖大将军跟那人对望了一眼之后,忽然有眼睛受伤了的感觉。
这人一掠身,已到了惊怖大将军身前的一方城堞上,似是微微跄踉了一下,随即站稳在“所处之地”,比惊怖大将军还高了一级。
大将军的眼睛当然并没有真的受伤,可是,他却觉得这少年像极了一个人。
——但到底像谁,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只觉这人不但似曾相识,而且冥冥里还是性命攸关!
他像谁呢?
——到底像谁?
这时,众兵以为刺客,要一拥而上。
惊怖大将军知道善者不来。他伸手一拦,问:“你是谁?”
这少年道:“我姓冷。”
然后又淡谈、冷冷地加了一句:“人们管叫我做冷血。”
第 2 章
八、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
——这就是他十八岁以前五名“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只当这四人是“教练”,而不是“师父”。
——“教练”是对方教,他练;有一天对方不教了或教不了了,他就可以不练或练他自己的了。就算是强仇大敌,只要能让他学得着东西的人,他都当他们是“教练”。 师父则不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他那五个进他击败的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的“师父”却只有一个。
他师父并没有对他作出评价。
——“师父”一向很少去评估什么人,可是,让他得以既为捕快而又能同时当杀手的,完全是“师父”的力荐。
他甚至也不清楚师父的名号。
他只知道他复姓“诸葛”。
——人人叫他做“诸葛先生”。
他是谁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每次,他都好想去问他的师父。
——不过他却很清楚师父的脾性,到了适当的时机,师父自然会告诉他;要是还没有到时候,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我是谁呢?
他也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只知道师父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在一处断崖下的狼窟里。
“你那时候大概只有一岁大吧,在黑暗的洞里望进去,眼睛是绿色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师父跟他说:“后来,我还发现你吮狼乳,才推断你是因母狼哺养而活下来的。” “后来那头狼呢?”
“给猎人杀死了。我因生怕要你骤离狼群,会一时不适应,便多次到狼穴里探你,着乳娘让你哺食,让你逐渐习惯下来。那头狼初以为我们要加害你,拼命要攻击我们,但我制伏了它,它看我们并无恶意,后来也对我们没恶意了。”诸葛先生说:“如是者过了一年,有一次,它带七只小狼去觅食,刚好附近有一位将军,要抓一些狼回去咬食给他关起来的叛徒,他的手下刚好遇上了这头母狼,于是杀了小狼,把母狼抓回去了,只剩下了你,独留在狼穴里;这时我已别无他法,便拟把你收养。”
“……可是,我却记得,我好像一直都是在野外长大似的……”
“你记得一点也不错。”诸葛道,“后来,我发现你十分不适应人间的生活,越渐消瘦下去——也许是天性如此吧,我便把你留在原野和森林里,只派人常常来看顾你……不过,你一到了野地林间,反而像一只脱出樊笼的野兽,活泼快乐,欣喜无限。” (听来我真像一头兽多于像一个人了!)
(难怪大家都说我的血是冷的!)
(——所以都叫我做“冷血”!)
冷血有五个“教练”。
这五个“教练”都是诸葛先生为他千挑万选的。
——这五人,要不是在武林中很有名,就是在朝廷中很有地位,或者是很有江湖经验;要不然,他们是实战的好手,或是武术理论的宗师。
要不是诸葛先生的金面,谁想拜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为师,只怕比面圣还难。 第一位“教练”叫“狠将”陈金枪。
那时冷血才七岁半。
陈金枪十九岁。
——但在陈金枪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击败青溪“左手神枪”石见,重创商河“银枪老侯爷”及“金枪小霸王”,格杀翼城巨盗“邪神枪”王令行,连“大眼神枪”罗有意和“双枪过三关”仇友三全都在比他们年轻至少二十岁的除金枪门下拜师。
陈金枪的先人曾受过诸葛先生的恩惠,陈金枪为了报恩,所以才答允诸葛先生所托,特别前来这荒野之地教冷血习武。
他身着华服,仆从如云,珠光贵气,傲慢自恃,教冷血这样的毛头野小子,对他而言,确有说不尽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