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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会做人要比会做事更重要。

大将军深谙这些道理。

——象求“不死药”这种事,只有秦始皇这种笨蛋才干。

他明知不能不死,他只求慢一些死和活得比任何人都痛快一些。

他一向都是火气极猛的人。在未得志之前,他当然也懂得吞声忍气;在得志之后,他只对上级和面对大事时沉得住气。到了现在,他谁的气都不必再受,谁在他面前都得屏住了气!

随着年纪愈大、年岁愈老,他的火气似乎也随发脱落。他的发脱如经剃渡,他更象是一名高僧了。

可是等到他已扫除一切障碍、独步天下之时候,他的气焰返朴归真,回复到当年情境。

——忍了好久的事,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了。

大将军要干的到底是什么事?

四、一个给打烂了的人

其实他也不要干什么。

他只不过要“收拾”一下而已。

——这“收拾”也可以是“清理”的意思。房间乱了,不“收拾、收拾”就不好收拾了,门户脏了,不“清理、清理”就不好清理。要让沟渠流畅,一定要把淤泥刮掉;权力要有保障,就得要把其他可以行使权力的人干掉。

——更重要的是,谁比他声誉好、有人望,他就得先把那人干掉,这样,他就是最有人望、声誉最好的人了!

如此而已。

做这种事对惊怖大将军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只不过要小心谨慎地做。

无论他的气焰如何高涨,气概如何狂炽,但谁都不会比他更清楚:斗争的要诀在于不能用一支竹竿在同一时间内打翻一船的人,而是可以用一根竹竿在不同的时间内打翻一船的人。

因为前者会促使所有的人一齐联手把你踢下船去,后者会使大家动手把别的人推下船去,最后只剩下你在船上。

斗争其实就是只让你自己乘凤破浪的过了对岸,而把其他的人留在波涛汹涌的狂流里的手段。

为了要好好的“收拾”一下身边的“东西”,这十数年来,他已特别地训练了四个人,来执行这项任务。

他们是“鸟弓兔狗”四将。

他们的名字很奇特。

他们练的武功更奇怪。

武林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

连“大连盟”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他们只为惊怖大将军效命。

他们是“大劈棺”唐小鸟、“射日大王”雷大弓、“一了百了”兔大师、“一死百了”狗道人。

他们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任务。

他们等了十五年,终于接到了任务。

一连串的任务。

——没想到是这种任务!

他们一向反应敏捷,听过的话、看过的书,只要是重要的,他们立即可以连字带句地倒背如流。可是他们听了这些简单的任务,几乎要请惊怖大将军再说一次。

惊怖大将军认为机会只有一次。你今天不杀了他,他日他未必会饶了你。他年纪大了,额如铜镜,光可鉴人,每逢风雨之夜他过去所有的负伤都会痛哭给全身的骨骼听。他要为日后打算,他的儿子还小,女儿更幼,发妻又只懂妇人之仁。他相信成功的要诀是不怕成功,可是成功之后得要除掉一切别人可以成功的途径,自己才可以一直成功下去。再强大的敌人,还是会有弱点;找到敌人的弱点,便轻易可以将之击败——而敌人的弱点亦多藏在他优点中,只要仔细观察多可寻得。他既然可以在“大连盟”里壮大,可以杀得了总盟主而代之,他就决不能让别人,强大得可以杀得了他!

是以他飞檄急邀”孤寒盟”盟主蔡戈汉前来密议。

蔡戈汉带了三名手下大将:“鬼发”、“鬼脚”、“鬼角”前来“朝天山庄”。

他们两人在“三叛斋”里关起门来谈话。

“我有一件机密要告诉你。”

“你说。”

“我们‘大联盟’的副盟主要杀你。”

“曾谁雄?”蔡戈汉咆哮了起来:“他有这个胆子?他敢这样对我?”

“在我们之间,杀人不需要胆量,”大将军说:“只需要力量。”

他一拍掌,部下即拖出了一个人。

这人已不像是一个人。

他全身都是烂的,他的手指甚至已烂得只剩下了指根。

但最烂的还是他的脸。

蔡戈汉身经七百五十一战,一眼便看了出来:那人全身上下,是给人活生生“打烂”的——烂得几乎就跟一只落地的瓷碗没什么两样。

“他是谁?”蔡戈汉问,“干什么?”

惊怖大将军笑了。

他难得一笑。

他不笑的时候令人惊怖,笑的时候更令人惊怖。

“……是……曾副总盟主……要……我……杀……你……”这全身给“打烂”的人一见大将军笑,全身就像烂到了心肺,大小便一齐失控泻了出来,“……大将……军……抓……到了……我……”

惊怖大将军一挥手,手下就把这人押了下去。

蔡戈汉暴跳如雷:“曾谁雄这小子!我要宰了他!我一定要……”

“好,你杀了他,副总盟主便由你或由你任命的人来干,”惊怖大将军充满倦意地道:“我累了,需要有人来接班。”

蔡戈汉没料有这样的好事,像一个不请自来的艳遇一般地遇上了他。

这些年来,他想打入“大连盟”的权力中心,还当甚是费煞思量,仍不得其门而入。

“你先去布署一下吧,”惊怖大将军用一种信任的眼神,端详了这个“老战友”好一阵子,使这个咤叱三十年的“孤寒盟”盟主也有点不自然了起来,然后才道:”如果我会相术,一定会说你走桃花运了。”

桃花是不是运?

——还是劫?

要是劫,为何人人都希望命带桃花?要是运,为何桃花总是在艳中带煞?

跟三名得力部下布署了”杀曾行动”,蔡戈汉真的倦了。

他从十九多岁开始,领导“三十星霜”,创立“孤寒盟”。在几次跟别的帮派斗争之中,他丧失了不少人手,使他不得不附攀“大连盟”为倚,但他的地位,始终屹立不倒,因为他确有过人之能。

他的“伤寒拳”,独步天下。在江湖上,人称“百步杀人,千步伤人,万步制人”,跟他交手的人,有的还没看清楚他就受制、受伤、受死。

他拼着七伤八毒,练成了绝门绝技“伤寒拳”,一面严格自律,他不喜色、不好酒、不嗜美食、不爱玩乐,是以“孤寒盟”的“孤”、“寒”之义,也确有形容他“孤僻”、“孤高”、“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另外一个意思,许是因为蔡戈汉是粤人,“孤寒”亦有“啬吝”之意。他外号”一毛不拔”,一向俭朴得十分离谱,家人吃饭碗里不许剩一颗白饭。连过年过节的“丰肴”,也只不过仅可杀一只鸡,连鸡头、鸡啄、鸡屁股(就差鸡毛——不过鸡毛另有用途,可叫六婶粘在硬藤上当扫子),他一“口”包办,足足吃了六天才放手。平时上街办事,常常还要手下掏腰包请客(当然也包括请他)。就连他结婚那天,贺仪照收如仪,但菜肴十分寒酸,草草了事。贺客都饿得要在半路上吃面才能回家——偏是来贺的人十分之多,是以凡有蔡盟主设宴摆筵之日,必有知机小贩赶去附近街边摆卖,多能捞个满盘满钵。

他也是不喜手下奢侈,他怕他们替他乱花钱。

可是今晚的情形却不一样。

一切筵宴花费,均由惊怖大将军负责。

——花别人的钱和自己的钱毕竟是两回事。

——一个人俭省自己的钱不见得也替别人的钱囊节省。

蔡戈汉果然不是这种人。

惊怖大将军见他倦了,就请他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莱,直喝、吃、闹得他不倦不累的时候,就看见了最好的女人:

一个瘦小、伶仃、英气里带点无依,乍看以为她是小男孩,但细看却见她是个凄艳的小女子。

蔡戈汉看见了她,心里就念:我不好色,不好酒,不好美食,不爱玩乐,不……可是他奶奶的花别人的钱去喝酒大吃玩女人又是另一回事!

当他醉了七分的时候,明明是三个手下心腹扶着他走,但到了房中,却是那一张凄艳的小脸。

——她看去那么瘦小,像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但那种诱惑力,竟比成熟的女人还可怕千百倍!

蔡戈汉顿时只觉有一股大树般的力量自丹田陡然升起,这刹那间,他觉得当一只野兽比做一个人快意。

那女子婉转承欢,容让他的如狼似虎。

当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场称心快意的桃花艳遇,正恣意狂欢之际,那女子“嘤”的一声,亲住他的嘴;这狂热的动作使他好评如潮,乃至痉挛起来。她是那么用力,像一条跳到岩石上的鱼,终于咬破了他的舌尖。

蔡戈汉得意地笑了起来。没有男人会因为女人在他身上得到满足而不欢不快。他用宽厚的肉掌拍拍小女子瘦不伶仃的背,正说到:“……你好久没男人了吧……”

陡地,下面语音,就跟一头象或是一只鹅差不多一样。

那女子霍地跳了起来。

她的脸色发绿,就像她薄薄的粉脸里都种满了绿色的藻。

她极快地穿上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