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跟魏莱好而没受牵扯的几个女生把陈念视为眼中钉,打击报复:在课堂上更加肆无忌惮地模仿她的口吃;发作业时伸脚把她绊倒;在她椅子上泼红墨水,坐下去白裙子上遍全是“经.血”;
下课后,经过身边秘密地狠拧她的胳膊,转头装不知情;把她反锁在厕所隔间里;玩闹中“不小心”把水泼她身上;“挡了路”直接推搡撞开甚至扇脑袋。
陈念和老师说过,但这群人早已不服管束。
李想帮过她几回,她也尝试抵抗,结果变本加厉;小米的帮忙则让她差点被连累。
更多人和曾好一样选择远离。
曾好的父母交代她了,明哲保身。现在关键是学习,别与人为敌。那天在警局,曾好父母做主原谅了魏莱,让两人握手“和好”,前尘既往不咎。
被捕者只剩下陈念一人。
学校就是一个生物群,生活在其中的动物趋利避害,远离陈念,远离被排斥被欺压的弱者。
毕业班工作太多,对于陈念,班主任处理不过来了;而接送陈念一事,他也渐渐力不从心,且魏莱一直没再出现。
班主任和陈念说,不能接送她了,路上如果有事,及时给他打电话。
那天放学后,陈念不敢留在教室,也不敢走出学校,便站在校门口。背着书包的同学们潮水般涌过,她像被神仙画了保护圈的凡人,不能轻易挪动半步。
最后一个学生离校了,门房的灯亮了,门卫端着饭碗去打饭,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陈念摇了摇头。
她脚麻了,坐在台阶上。四周很安静,她望着昏暗下去的世界,觉得自己像待在坟墓里。
走投无路了。她想起来,从书包里拿出郑易给她的名片。
郑易赶来时,天黑了。
门房窗户散出昏黄的光,像个破旧的灯笼。陈念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缩成很小一团。
“抱歉,工作太忙,我来迟了。”郑易跑得气喘吁吁,两三步跨上台阶,拍拍她瘦弱的肩膀,“走吧。”
陈念没动,她呈环抱双腿的姿势,脑袋埋低,如一只蝉蛹。
她太累了。
晚风很轻,吹过郑易警官汗湿的背,勾起遍体的凉意。他察觉到一丝异样,他也记得他承诺过,如果她开口,那群人会受到惩罚。
可她们没有,下地狱的是她。
迫不得己的失信让他内心苦闷,他保证,今后会尽全力保护她。
他蹲下,尚未开口,见陈念摇了摇头,轻声说:“学校,不该是这样的。”
一句话叫郑易张口无言。
“大学……就会好吗?”她抬起头来,眼含泪水,问,“会的吧?”
她恳求:“一定会的吧?”
郑易看着面前的孩子,心里突然被捅了一刀。
她眼眶红了,嘴唇抖索着,忏悔:“郑警官,我说……谎了。我有……错。对不起,胡……小蝶,她跳楼那天,和我……说了一句,话。”
郑易心里一紧:“什么?”
“魏莱她们,在欺负我,你们看不到吗?”
你们看不到吗?
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chapter 9
Chapter 9
郑易是无奈的。
曾好家原谅了魏莱,认为是同学间的恶作剧;胡小蝶的确在学校受到魏莱等人的欺压,但胡小蝶的自杀,从法律上说和魏莱没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
至于魏莱等人殴打凌.辱胡小蝶,在其身体上的伤害经法医鉴定,远未达到受伤标准。按条例应拘留数日,而鉴于施.暴者未成年,让家人带回去管教了。
虽然魏莱退学,但这对陈念来说,没有意义。
不在学校,魏莱她们成了一群没上锁的狼狗,潜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你掉以轻心的时候,窜出来围攻你咬烂你。
食物链上下级的狼和羔羊,没有战争,只有捕猎与被噬。
郑易每天接送陈念。
他对她很好,给她带早餐晚餐,有时带她下馆子,说她太瘦,要补充营养。
由于工作性质,他时间不固定,陈念就习惯了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或是学校门房的灯光下,背着单词,等着他的出现。
早晨金色的阳光照在她头上,脖子后边暖洋洋。陈念看见面前自己的影子,脑袋上一圈毛绒绒的细发。
再看手表,今天要迟到了。她心无旁骛,默默念单词。
院子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郑易。
院墙上蔷薇花瓣簌簌坠落,陈念屏气,扶着墙壁缓缓起身,侧身把右脚往台阶上挪,准备随时逃回屋子里。
少年的侧脸,不经意或习惯性地往里一瞥,目光穿过爬满青藤的铁栏,胶着一秒。
两人大眼对小眼,表情茫然而滑稽。
好久不见,北野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手臂上的绷带也拆了。
他先开口:“你在这儿干什么?”
陈念收回右脚,站好了,小声争辩:“这……我家。”
北野竟像是被她堵了,一秒后才道:“我说你不上学在这里干什么?”
陈念不作答。
“问你话呢。”他手插在裤兜,拿脚踢一下院子门,像要走进来的样子。
陈念说:“不要你……管。”
院门吱呀摇晃打开,他停在了原地,风一吹,院墙上的蔷薇花瓣落在他肩上。
陈念垂下眼皮,把单词本装进书包,从台阶上走下来,经过他身边去上学,心中诧异他是不是比上次长高了。
北野扭头看她,等她走出一段距离了,拔脚跟上。
陈念加快脚步,转弯处出现郑易的身影,她立刻跑过去。
北野停下了,眯起眼睛远远观察着。呵,难怪。
“北哥——”
“小北——”
他的朋友走过来,赖子和黄发的大康。大康勾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没应,大康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打量半刻,
“诶?这不是上次那个……”他想到什么,推推北野,“你认识她啊?”
北野被他推得轻微晃了下,转身往回头,看见肩上粉白色的小花瓣,无端烦躁,抬手掸下来。
“诶,怎么认识的?”大康八卦地凑上去勾住他的肩膀。
“我欠她钱。”北野说。
“多少啊?”
“多了去了。”北野皱了眉歪一下脖子,打开他的手。
又见赖子仍望着女孩跑远的方向,皱眉,斥:“看什么看?”
赖子回过头来,黄发的大康冲他挤挤眼睛,示意他噤声。但他只当北野心情不好,并未往别的方面想。
毕竟,北野是他们一帮人里对女孩子最冷感的,或许因他母亲的原因,他厌弃女孩,多少漂亮女孩追逐他结果却被他厌恶的眼神逼得退避三舍。
陈念跑到郑易面前,抬眼望他。
这些天有了默契。她不用说话,他看她的眼睛,就明白她的意思:“我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迟到没关系。”
陈念点头,快步往前走。转弯时故作无意地回头看,巷子里空荡荡的,少年已不再。
郑易把买的早餐递给她,今天是一块华夫饼。
陈念接过便拆开,边走边吃,不然等早自习下课,就凉了。
郑易只比陈念大六七岁,即将毕业的高中生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得话题聊。但陈念话极少,从不主动说话,回答也常常只有一两个字。
郑易猜测她因为口吃不愿和人交流,也不为难她。
到马路边,他轻轻拉她的胳膊,提醒她注意红灯。
“陈念。”
“嗯?”
“上大学想报什么学科?”
她把嘴里的软饼咽下去,“数……学,或物……物理。”
他稍稍意外,侧低下头看她,含笑:“为什么?”
陈念垂着头颅:“基……础学科,奖学金……多;好出……出国,”隔半秒加一个安慰性的“……深造。”
郑易脸上笑容凝固,她侧脸平静,慢吞吞又开始咬华夫饼了。她一直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布娃娃。
绿灯亮了。
他沉默地握住她细细的胳膊,注意着来往的车辆,护她过了马路。一直走上马路牙子,他忘了松开。
陈念轻轻地挣脱。郑易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他把她看做小孩子,可在她眼里,他是一个男性,且是年轻的男性。
他不自觉看看陈念,她穿着简单的校服裙子。虽然瘦弱,可女孩的身体轮廓新鲜而温和,有这个年纪特有的清新。
他收回目光。
走了一会,郑易问:“你怪我吗?”
陈念沉默半刻,摇了摇头。
“失望吗?”
她不做动作了,闷不吭声地咬甜饼。
枝桠盛开繁花,他们从树荫下走过。
“陈念,对不起,让你在这个年纪就看到丑陋肮脏。很抱歉,让你这么早就发现正义不是时刻存在的。很多不好的事,是我们无力改变的。但,我仍然希望,你不要失望于社会,不要失望于人类。”
陈念吃着华夫饼,不应答,脚步也不停。
“利人与利己,很多时候是矛盾的。”郑易说,“但,不做对的事,就感觉这个社会没有希望。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人们总说,人会在环境里慢慢迷失自己,等你长大,你就不这么想了。我不服气,那时就暗暗发誓,我偏不要,不要屈服,不要被改变。”
“陈念,你不要受他们影响,不要被他们改变。”
陈念仍然没表示。华夫饼吃完了,她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
郑易不觉不快,他淡淡笑了,大哥哥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抬起脑袋,眼神略微茫然。
看见学校大门了,郑易问:“有没有别的不顺心的事?”
陈念摇头。
“去吧。”
上课时间,校园里空荡而安静。陈念回头看,郑易还站在门口,冲她招了招手,转身走了。
上次,她告诉他她在学校里受欺负,他出面找那几个女生谈。不知她们是否真的服气,但她们不再骚扰陈念。她好歹能静心学习了。
经过宣传栏,上边写着离高考还剩45天。
考试完,就有时间;不用上学,去学跆拳道,一填完志愿,她就离开曦城去妈妈那里。不过,她在精品店看到一个杯子,走之前买下送给郑易,让他多喝水。
那天放学,陈念又去精品店看,来了新款,质量更好,价格也更贵。陈念思索一番,郑易对她的照顾不是一个杯子能报答的。但她能给的也只有一个杯子,再贵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