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的五官夸张地拧成一团,像包子面皮上的褶皱:“有完没完了,仗着是女的我不能把你怎么着是吧?”

老板娘喝了他一声,和颜道:“银行柜台都写呢,钱款当面点清,离开概不负责。人人都像你这样,别说我这小包子铺,银行都得倒闭。”

他们招呼着顾客,把陈念晾在一边。

买包子的人好奇地看,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自买包子离开。

陈念沉默半刻,说:“报警。”

老板娘冤枉地叹气:“怎么好说歹说你就不信呢?我们做小生意的,不想惹事呀。”

陈念盯着她看,老板来劲了:“报啊,你报啊。”

陈念真报了警。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民警,把双方分开询问;问陈念的那位信她,但也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因为没证据。

老板娘对民警说:“小姑娘弄错了,不怪她的。”

眼见民警要走,陈念心头一股委屈,道:“我没弄……弄错。这个真……真的是……他们找的。”

老板娘看她一眼,卖包子去了。

那民警把陈念带到一边,拍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气:“我们办事得讲证据。小姑娘,下次当面点清呀。”

陈念眼眶微红。他们不来还好,来了又走,她比之前更无助。

小奸小恶,遍地都是。

证据,却不是到处都有。

碰上这种事,也没别的办法。陈念不甘心,杵在原地不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老板用十二分的热情招徕顾客,更有底气了。

陈念看着他刻意堆砌的笑脸,那一瞬,她想放火烧了这家店。

这个想法叫她心口一滞。

一颗平静的心里生出歹念,那么容易。

这时,陈念的视野内闪过白T恤下摆,一只手骨节分明,夹着烟,两指抽走她手中汗湿的五十元,淡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去路边等我。”

她抬头,见他浓眉黑目,神色平定,额前的几缕碎发要扎进眼睛里。

陈念没动静,少年冷淡地往左边动了动下巴,示意她走开。

陈念走去路边,他斜垮着一边肩膀,手中的烟缓慢而用力地摁灭在蒸屉里白胖胖的包子上,老板和老板娘表情惊诧,张口结舌。

烟蒂竖插.在包子上。

他把那张纸币拍在笼屉里,说了什么,老板和老板娘面色如土。

陈念只看到少年单薄而颀长的背影。

很快,老板拿了张钱还给他,他转身下台阶,到陈念身边递给她一张新五十:“真钱。”

陈念:“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勾起一边唇角,没有要告知的意思。

陈念看一眼包子铺,那老板娘捂着脸在哭。

少年也回头看,冷道:“那两人是夫妻,男的给假,钱,你以为女的不知道?”

“我知道。”陈念说。

少年挑起眉梢。

他的身体挡住了夕阳。陈念低下头,默默往前走。走着走着,用力咬紧嘴唇:“五十……块,至于吗?”

“人都是这样,多活一天,变坏一点,你不知道?”

陈念慢慢摇头:“我想……”她拿出手机,调出曾好的电话。

他问:“想什么?”

“在长大,老去的……路上,我不要变坏,”她又口吃了,努力挣扎,吐出一句,“不要变成我……少年时最痛……恨的那种人。”

☆、chapter 4

Chapter 4

少年扭头看她,半晌,奇怪地笑了笑。

眼眸一垂,瞥见她手里提着的两个包子;陈念见了,把塑料袋递到他跟前:“吃么?”

他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白色小塑料袋皱巴了,内层沾满雾气和水滴,油腻而又狼狈。

陈念见着,脸红掉,收回手来,说:“冷了。”

不好吃了。

他走了几步,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陈念点头。

隔几秒,他说:“你聋的?”

陈念才知他没看见她点头,于是“嗯”了一声,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回答晚餐,还是回答聋子。

他停下脚步,眉心不悦地皱起,瞧她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抬头,安静又纯粹地回看他。他也瞪不出个所以然来,估计是无语的,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陈念走得慢,也不追,走到十字路口停下,他已走完半条斑马线。陈念不需要过马路,准备转弯回家,想打声招呼又觉得不必。

不会再有交集,就这样分道,她想。

少年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到路中间,回头。

陈念笔直而安静地杵在马路牙子上,跟棵小树苗似的,望着他。宽大的校服T恤套着瘦削的身体,弱不禁风。

他在晚霞的光里眯起眼睛。

她指了指左手边,示意她的家在那个方向。

他大拇指朝自己身后指指,示意她过来跟他往那个方向走。

陈念的手耷拉下来,团抱着校服外套,远远看他,不动了。

夕阳余晖,人来车往。

他也不管,径自走去马路对面,再看,陈念随着人群走过来。

他自顾自哼一声,扯扯嘴角,双手□□兜里往前走,到一家小餐馆门口,就着露天的餐桌,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拿根烟出来抽。

隔了一会儿陈念才走到跟前,站在一旁看他。

他也抬眸看她,她的脸白白的,小小的,头发梳得整齐,冒出几缕发丝,蓬松在夕阳下,金灿灿的。

他觉着她像只蜗牛,说话,走路,做什么都慢吞吞,就连谁戳她一下,她的触角也是慢吞吞地缩回去。

几秒后,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想吃什么?”

“都……行。”

“点菜。”

陈念摇头,把菜单推给他。说是菜单,不过是一张油腻腻的塑料纸,他看一眼,随意点了三个菜。

陈念低头看着蒙在桌上的塑料膜和膜上的油污,耳边是马路上的汽笛人声。

太阳快落山了,傍晚最后一丝阳光照在陈念脸上,红彤彤的。

她睁不开眼睛。

他把烟搭在装着廉价茶水的一次性杯沿上,磕了磕,问:“你读几年级了?”

陈念抬起眼皮,夕阳在她眼睫上泛光,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孔,拿手指比了个“三”。

“初三?”他问,难得有些狡黠。

陈念知道他故意的,却还是摇了摇头:“高……三。”

“你看着挺小,像个小朋友。”他扫她一眼,目光能穿透衣服看到底下,淡淡说,“发育不良。”

她感到一阵燥热的羞惭,像突发的皮疹在脸上发散。

含着胸的肩膀更加弯曲。

他放过她了,说:“快高考了。”

陈念点头。

抽完一根烟,他把烟屁股丢进棕色的茶水里,看她:“你不爱说话。”

“我说……话,别人……会笑。”

他平定看着,等她说完,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

过了会儿了,问:“为什么笑?因为你是小结巴?”

陈念:“……”

他第一次说她是“小结巴”的时候,她就没有生气,她分得清语气的。

上菜了,他要了瓶冰啤酒,欺身拿瓶嘴对向她的杯子,道:“来点儿?”

陈念赶紧摇摇头。

他没为难她。

两人再无交流,吃完饭,他付钱。陈念想提议平摊来着,要开口,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呃……”

他扭头看她,眼睛黑黑的,隐约凌厉,浓眉挑了一下:“你叫我?”

“你……叫什……么名……?”

“你不知道?”那逼人的目光又出现了。

陈念不明白她从哪里知道。

“我哥儿们喊过我名字。”他说,“两次。”

在学校院墙外,还有街上,陈念没注意。

他盯着她看,站起身,目光不移,眼皮上抬出一道深褶,终究移开,踢了椅子走人。

陈念跟上去。

一路无话。

他在前边斜斜垮垮地走,她在后边规规矩矩地尾随。时不时,他故作无意地回头看她一眼,确定她跟着。

她走得慢,他总得等。有次他回头,看她几秒,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拿纸包好,手腕一扬,朝她脑袋砸过来。陈念一惊,纸团掠过她耳旁,砸进她身后的垃圾桶,“咚”地一响。

陈念:“……”

男生还真是喜欢玩这种远距离抛物的把戏。

他转身走了,陈念在后边苦着脸揉脖子,刚被他一吓,不小心把正嚼着的口香糖吞进肚子里了。

走到家附近的巷子,不同路了,天也黑了。

他看一眼巷子,回身问:“害怕吗?”

陈念抬头看他,眸光清明,眉心轻蹙,表情说明一切。

他说:“走吧。”

他插着兜走到前边去了,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跟随着他,他凉凉地扯了扯唇角。

走几步,他意外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