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的妻子郑皇后,便出身郑国公府。当年皇储未定时,老晋王与郑国公府结亲,让世子宋玦娶了郑国公府的嫡女。后来老晋王被派去镇守太原,正德帝登基,上位不久便连同韩国舅给郑国公府扣了一顶贪污的大帽子,可怜郑国公府几十口人,全被这门亲事牵连,满门问斩。
宋池递给昭元帝一张折子,上面详细写了他的调查经过。
昭元帝接过折子看了看,沉默半晌,才看向宋池道:“子渊,如果朕不为郑国公府翻案,可能消了你心中的怨气?”
宋池垂眸道:“皇上,郑国公府世代忠良,为我大周立下无数战功,既有证据证明当年郑国公蒙受了冤屈,皇上便该为其平反,岂能因为侄子寒了忠臣之心,坏了您的明君之名?”
昭元帝仍是沉默。
宋池抬眸,看着对面的新帝道:“皇上放心,侄子心里有怨,却绝不会报复于她让您为难,只是侄子敬重您,无法敬她,也不会让您未来的侄媳敬她,这点,还请皇上恕罪。”
侄媳?
昭元帝心中一震,根据去年侄子在扬州办案时对虞家的安排,昭元帝已经知道他的未来侄媳是谁了。
那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怎么可能会要求她的女儿敬重郑氏?
“朕明白,朕许你们夫妻见到皇后,不必行礼。”昭元帝神色平静地道,仿佛他对未来侄媳的特许,完全是出自对侄子的爱屋及乌。
“多谢皇上。”
伯侄俩开始下棋,下了几步,昭元帝忽然笑道:“之前忙着大事,你怕牵连她不敢成亲,如今天下已定,要不要朕给你们赐婚?”
宋池笑:“不了,初十便是吉日,侄子会安排媒人前去提亲。”
当初约好的是等她十七岁再提亲,不过一切顺利,能提前一个月提亲更好,免得夜长梦多,也免得她继续疑他是个骗子。
昭元帝点点头,如果他出面赐婚,小姑娘未必会高兴。
“也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腊月初十,阳光不错,只是依然冷飕飕的,虞宁初便没有出门,只在家里待着。
才吃过早饭,门房派人来报,说舅舅舅母来了。
虞宁初一边惊讶一边匆匆披上斗篷迎了出去,到了前院,果然见到了舅舅舅母,夫妻俩并肩绕过影壁,一个温润儒雅一个美丽端庄,宛如一对儿璧人。
虞宁初先行礼,再奇怪问道:“舅舅难得休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这边?”
沈三爷看眼妻子,道:“外面冷,咱们去厅里说。”
到了厅堂,微雨奉上热茶便退出去了。
沈三爷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虞宁初。
虞宁初困惑地接过来,低头一看,信竟然是宋池写的,只说请舅舅舅母于今日上午来她这边,他有事与二老商量,至于要商量什么,宋池并没有说。
什么事需要舅舅舅母,又非得来她这边?
虞宁初手一抖,想到了宋池一再提醒她的半年之约,难道他真的要来提亲了?
“阿芜,你可知道王爷要与咱们商量何事?”三夫人试着问,时至今日,宋池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三夫人再也不敢把宋池当做曾经寄居侯府的那个少年,便是私底下也要尊称他为王爷。
虞宁初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摇摇头。
沈三爷、三夫人面面相觑,没过多久,门房又派人来通传,小丫鬟面带喜色,说话都直吞口水:“舅老爷,舅夫人,大姑娘,端,端王殿下来了,还带着一个媒人!”
虞宁初心头猛跳,宋池竟然真的来了?
沈三爷、三夫人也齐齐看向外甥女,闲的没事谁带媒人四处转悠,宋池先是让他们夫妻过来,如今又携媒人登门,莫非是想求娶外甥女?
虞宁初被舅舅舅母看得更慌了,她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得丢下一句“我不知情”,便跑出厅堂,逃去了后院。
三夫人做主,让丫鬟去请宋池进来,等丫鬟走了,她看向沈三爷。
沈三爷也看着她,对视片刻,三夫人噗嗤一笑,摇头道:“亏咱们俩在那边替阿芜各种担心,甚至准备撮合逸哥儿与阿芜,原来咱们阿芜早被贵人盯上了。”
沈三爷见妻子笑,就知道妻子是赞成这门婚事了。
三夫人见他不笑,奇怪道:“难道你还不满意?子……王爷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干有才干,要抱负有抱负,别说京城了,放眼天下,你还能找到谁比王爷更优秀?”
曾经宋池去了锦衣卫,跟着韩国舅打压忠臣清流,三夫人还十分惋惜悲痛,而今证明宋池那么做只是为了铲除奸臣昏君,实则还是那个清风朗月的贵公子,三夫人反而越发欣赏宋池。
沈三爷叹道:“以前王爷与那人不和,他想娶阿芜也没什么,如今证明他们伯侄俩从无二心,阿芜若嫁了他,妹妹在天有灵,能高兴吗?”
三夫人不是沈氏,她不知道沈氏会高兴还是愤怒,就没有回答。
这时,宋池与媒人到了。
夫妻俩收拾情绪,跨出厅堂去行礼。
“三爷、夫人免礼,我在侯府时承蒙您二位照顾,委实不必见外。”宋池虚扶二人道。
三夫人抬头,发现宋池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的锦袍,玉面无双,风流倜傥,仿佛一方美玉,令人观之忘俗。
这仪表,三夫人当真是一万个满意。
行过礼,四人进了厅堂,微雨再次过来奉茶,因为关系到姑娘的终身大事,微雨没有再退出去,恭恭敬敬地站在三夫人身后,实则竖起耳朵听着。
宋池带来的媒人派上了用场,眉开眼笑地代表宋池向沈三爷、三夫人提起亲来。她舌灿莲花地夸赞虞宁初时,宋池带笑听着,等媒人转过来夸他自己,宋池忙叫她打住。
总之,事就是这个事了,他要求娶虞宁初,希望沈三爷、三夫人成全。
沈三爷咳了咳,看眼媒人道:“王爷的意思臣明白了,只是有些问题,还请王爷解惑。”
宋池朝媒人递个眼色。
媒人识趣地退了下去,微雨不自觉地缩起肩膀,希望三爷没注意到自己。
沈三爷怎能没注意,不过微雨是外甥女的人,知道了也无妨,如果外甥女事后想打听什么,也有个人可问。
“既然王爷叫臣不必见外,那臣就斗胆问了,不知王爷何时对阿芜生了情意?”沈三爷直言道。
宋池离开座椅,如一个小辈那般站在夫妻俩面前,正色道:“我对阿芜表妹乃是一见倾心,只是碍于礼法、碍于朝局多变,一直没有机会提亲。既然无法提亲,此情我便一直藏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提起,甚至故意做些冒犯表妹的言行,以免旁人猜疑什么,坏了表妹的清誉。也正因为如此,表妹可能怨怪于我,这桩婚事,还请三爷、夫人在表妹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三夫人想起来了,有一年他们都出门了,外甥女去宋池兄妹俩那边做客,因为宋池说了不好听的话,外甥女都被气哭了。
外甥女那般美貌,沈三爷并不意外宋池所说的一见倾心,想到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他将微雨也打发出去了,然后对宋池道:“阿芜的母亲与皇上有些瓜葛,此事你可知晓?”
宋池颔首:“有所耳闻,闲言碎语,我并不在乎。”
沈三爷:“那你想娶阿芜,可曾禀报皇上?就算你现在不说,你一提亲,皇上也会知晓。”
宋池道:“不瞒三爷,此事我已禀明了皇上,皇上夸赞表妹端慧,还曾提议为我们赐婚,只是我还没有征求三爷、夫人以及表妹的同意,不敢冒然请旨。”
沈三爷先是震惊宋池居然考虑得如此周全,但想到宋池协助昭元帝登基的过程,又觉得宋池就该如此面面俱到。
所以,昭元帝并不介意侄子娶一个曾经勾引过他的女人的女儿。
想到妹妹,沈三爷心中便涌上一阵悲痛,以及一丝愤怒。
妹妹真的勾引过那人吗?如果不曾,那人默许流言发酵默许妹妹下嫁虞尚,又算什么?
如果妹妹确实罔顾礼法勾引过昭元帝,昭元帝不介意旧事,愿意让外甥女做王妃,沈三爷会敬他的胸怀。可如果妹妹是无辜的,昭元帝却不肯替妹妹澄清,直接导致妹妹后来的悲惨,妹妹一定会恨他吧,又怎么可能高兴让外甥女嫁给他们姓宋的?
沈三爷很想去问问昭元帝,但那是皇上,沈三爷不敢冒险,甚至连让宋池去问都有危险。
伴君如伴虎,即便是明君,同样天威难测。
罢了,还是先去问问外甥女的意思吧,无论昭元帝做过什么,宋池与那事无关,或许,外甥女愿意嫁。
第84章 (骨气与追妻,只能二选一)
虞宅,后院。
虞宁初一个人坐在内室,脑海里全是宋池的影子。
对宋池,她生出过两次“嫁他也罢”的念头。
第一次是回扬州前那年的元宵节,她跟着宋湘去墨香堂找花灯,宋池趁宋湘跑开后,告诉她,说他会娶她。
当时虞宁初想,这人老是纠缠自己,与其没完没了的纠缠万一被人发现坏了名声,不如就嫁了他。可她让宋池去向舅舅提亲,宋池却说要等两三年后。
当时,虞宁初丝毫不信,只把他当纨绔,避之不及。
第二次是在回扬州的路上,那场大雨,宋池对她流露出了温情,并且亲了她的脖子摸了她的脚。当时虞宁初就断了嫁给别人的心思,想着为了让舅舅舅母放心,即便宋池是个奸臣,嫁也就嫁了吧。
然而就在离开扬州之前,宋池不顾她的反对,在马车里扯她的衣裳,那般欺辱她。
当时虞宁初便下了决定,她宁可不嫁,也不会嫁一个再三轻贱自己的人。
如今,宋池真的来提亲了,这件事上他没有骗自己,他也不是奸臣,他正在为曾经被陷害的忠臣们平反。
可那又如何?宋池在大事上再正直,都改变不了他对她的强迫。
他喜欢她,就可以随随便便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她欺负她吗?如果她有沈明漪的身份,他可还敢?
归根结底,宋池就是欺她无人撑腰,他自己也明说了,他就是欺她无兄长父亲可庇佑。
凭什么他想做什么她就要乖乖配合?凭什么他来提亲她就要答应?
她恨宋池的咄咄逼人,恨宋池的霸道强硬,为了拒绝他,虞宁初曾经跳过河,但凡她有一点犹豫有一点想嫁他之心,都不会以死明志。
“姑娘,舅夫人过来了。”杏花在外面道。
虞宁初听见了,只是不想动,她相信舅母也不会介意她此时的失礼。
杏花挑开帘子,三夫人走了进来。
虞宁初已经收拾好情绪,朝舅母苦苦一笑。
三夫人挨着她坐下,握着外甥女的手道:“阿芜怎么这副笑容?王爷来提亲,你不高兴吗?”
虞宁初低下头,小声道:“他讥讽过我,现在又来提亲,是存心捉弄人吗?”
原来外甥女在介意这个,三夫人笑了笑,将宋池说的那番提亲之词转述了一遍,轻叹道:“这些年他也不容易,他早不提亲还装作轻视你,也是怕大事不成,连累你获罪。”
虞宁初看着手指道:“也可能是他怕娶了妻子,朝夕相处的被妻子察觉他的谋划,走漏消息。”
三夫人一顿,仔细想想,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她也听出外甥女的意思了:“你不想嫁他?”
虞宁初点头,看眼舅母道:“您也知道,我娘与皇上有旧怨,就算皇上不在乎,王爷不在乎,还有皇后呢?我长得像我娘,太夫人都不喜欢我,皇后能容得下我这张脸经常在她面前出现?再说了,当初我娘与皇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个定论,万一我娘是被人陷害的,我娘便是因为他们郁郁而终,我再嫁进宋家,岂不是不孝?”
三夫人万万没想到外甥女的小脑袋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事,最关键的是,宋池那样的仪表气度与身份,外甥女竟然能抵挡得住诱惑,换个姑娘,恐怕早就心花怒放了,哪管什么长辈间的旧时恩怨。
三夫人知道丈夫对这桩婚事存了顾忌,如今连外甥女也不同意,三夫人就不必再劝什么了。
“阿芜当真不愿嫁他吗?”
“不愿,我早说过,我喜欢一个人过,谁来提亲我都不嫁,舅母就这么回王爷吧,还免得得罪他。”
三夫人:……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外甥女还有这份圆滑呢?
前院厅堂,沈三爷还在招待宋池,说的都是一些朝堂上可以谈论的事。
宋池一直都擅长接人待物,跟什么人在一起都能侃侃而谈,然而今日,沈三爷发现宋池竟然频频走神,有时候沈三爷故意不说话,宋池竟然也没有察觉,目光不时投向外面。
沈三爷想,宋池这是真的对外甥女上了心吧,所以会焦虑妻子与外甥女商讨的结果。
不过,宋池也可能为了赢得他的同意,故意露出这副痴情模样来的,他已经被宋池骗过一次,再也不能把宋池当纯良少年了,坐在他对面的是端王,是个连韩国舅、正德帝都能糊弄的公狐狸精。
眼看宋池端起茶碗,放到嘴边才察觉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光了,沈三爷默默移开视线,只当宋池在装。
三夫人并没有离开多久,外面很快就传来了她的脚步声。
回来的这么快,外甥女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沈三爷再次看向宋池,就见宋池已经站了起来,毫不掩饰地看着门口,待三夫人一出现,宋池先行了一礼。
三夫人笑道:“王爷太客气了,请坐吧。”
沈三爷看着妻子的笑容,便猜测外甥女是同意了吧。
他不知道该作何想,宋池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夫人,除非听到三夫人说出那几个字,他还不敢放心。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三夫人尴尬地垂下眼,先去喝茶。
宋池的心便沉了下去。
三夫人喝了茶,便将虞宁初之前拒婚的那一套说辞搬了出来,歉疚地对宋池道:“阿芜他爹都那样了,王爷还能看上阿芜,愿意娶阿芜做王妃,这本该是阿芜的造化,可阿芜太孝顺她爹了,人又倔,先前我们想要给她说亲她都闹着不嫁,这次也是一样,她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说到后面,三夫人是真的难过了,拿出帕子擦起眼泪来:“我可怜的阿芜,做了那么多年的小可怜,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才过了一年的快活日子,又摊上了那种事,不然她真嫁给王爷,我跟三爷也能放心了。”
沈三爷想到外甥女拒婚的坚决,神色也暗了下来。
宋池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对儿夫妻,他知道夫妻俩对虞宁初的关心与怜惜是真的,但他也知道,虞宁初拒婚的理由是假的。
因为那些肌肤之亲,她嫁不了别人,却宁愿谁也不嫁,也不肯嫁他。
真就那么憎恶他吗?
宋池起身,向沈三爷夫妻告辞,行至院中,他看眼后宅的方向,这才带着媒人离去。
出了虞府,媒人紧张地看向这位身居高位的端王殿下:“王爷,这门婚事……”
宋池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润如玉:“你先且回,下次提亲,本王会再找你。”
说完,宋池翻身上马,朝曾经的郡王府如今的端王府去了。
端王提亲被拒,媒人不敢对外张扬,而宋池想等虞宁初答应了再给妹妹一个惊喜,提亲诸事一直瞒着宋湘,是以连宋湘也不知道哥哥今天竟然去向她的好姐妹提亲了。
沈三爷、三夫人这边,顾忌着宋池的颜面,商量过后,决定暂且不将此事告诉沈家众人。
宋池与媒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件事竟然没有多少人察觉。
寒冬日短,傍晚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
负责在门房与上房中间传话的小丫鬟又出现在了虞宁初面前,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姑娘,端王殿下求见,殿下还说,他想知道姑娘为何拒婚,如果姑娘不见,他便不走。”
虞宁初多少已经料到了,宋池那么自负,一直将她视为囊中之物,她不当面说清楚,宋池怕是不会罢休。
叫虞扬兄妹先回房,丫鬟们收拾好饭桌后,虞宁初坐在厅堂的主位上,派人去请宋池。
无论如何,她该欣慰,至少宋池是通过明路来的,没有再通过那种下作手段潜入她的闺房。
厅堂门前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子,堂内点着几盏烛火,昏黄的光线,看得人心里也暗沉沉的。
明明寒风吹不进来,明明脚边摆着炭火,虞宁初还是觉得冷。
外面传来脚步声,微雨挑开帘子:“姑娘,殿下到了。”
虞宁初离席,同时道:“请殿下进来吧。”
微雨颔首,站在一旁替宋池挑高帘子,宋池低头跨了进来。
夜晚比白日更冷,他却未披斗篷,穿得仍是那件绛红色的锦袍,只是他的脸上,再也没了来提亲时的笑容。
微雨刚要跟进来,被宋池冷冷地看了一眼。
想到宋池在朝堂上搅起的风云,微雨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主子。
虞宁初道:“你去外面等着吧。”
微雨便放下帘子,在外面候着了。
虞宁初看向宋池,见宋池也在看她,她迅速避开那双犀利的黑眸,屈膝道:“民女见过殿下。”
宋池朝她走来。
虞宁初看着他的衣摆,直到宋池跨进三步之内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虞宁初才避到一旁。
幸好,余光的身影总算停了。
“为何不肯嫁我?”宋池看着她满是提防的脸,“曾经你要求我向三爷夫妻提亲,当时我有苦衷,你也不信我,才不愿嫁我,如今我都做到了,你为何还是不肯?”
虞宁初垂眸道:“投河那晚,我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你,无论你来不来提亲,我都不嫁。”
宋池:“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何要求我来提亲?”
虞宁初偏头:“因为那时我摆脱不了你的纠缠,如果你来提亲,我宁可忍着不喜也愿保全名声。”
宋池:“现在你就不怕我继续纠缠了?”
虞宁初笑笑,旋即冷下声音来:“我都死过一次了,连死都不怕,你说我还怕什么?”
随着她的话说出口,宋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又回到了那条船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河中。
他突然冲过来,在虞宁初避开之前将她抢入怀中,虞宁初本能地挣扎,可马上反应过来,她敌不过他。
所以,虞宁初不动了,木头一般被他困着。
宋池抬起她的下巴,因为胸口充斥的愤怒,他的手指都是热的。
“不许再提死这个字,你敢死,我敢让整个护国公府都为你陪葬。”宋池扣紧她的下巴,说出的话比湖面结的冰还要冷。
虞宁初被这话吓得遍体生寒,她想看他,又不敢去看,怕在他眼中看到杀意。
宋池能感受到她的恐惧,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的发出一声苦笑。
原本该徐徐图之的大事,他紧锣密鼓地提前完成了,为的就是快点履行对她的承诺。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宋池却发现,前几次的匆匆见面,她的冷脸不是因为恼他在马车里的轻薄,而是真的恨上他了。
“我就那么不堪吗,不堪到你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愿成全我?”宋池贴上她的额头,虞宁初一抬眼,睫毛竟然与他的纠缠到了一起。
她飞快垂下,什么也没有说。
宋池将这份沉默当成了默认,他不愿相信,可回想这两年与她的见面,她几乎没有给过他好脸色,那些让他午夜回味的甜头,都是他强取来的。
宋池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虞宁初立即从他怀里闪了出去,一直躲到厅堂门口,几乎要挨着帘子站着了。
那里灯光最暗,深色的厚棉布帘子旁,她一身青衫白裙,回避他的侧脸既冷,又美得惹人怜惜,仿佛雨后池塘中的一朵白荷,被风雨欺得楚楚可怜,却又挺立着一身傲骨,倔强不肯妥协。
宋池快要被她气笑了,亦或是想嘲笑自己。若安王看到这一幕,见他连一个无依无靠的美人都搞不定,定要笑到腹痛。
他欺负过她很多次,再来几次他也能做,可他不敢了,怕自己尽了兴,次日却听闻她自尽的噩耗。
“如果我没有轻薄过你,对你始终以礼相待,你可会拒绝我今日的提亲?”
宋池靠近几步,看着她问。
虞宁初早已有了答案:“不会。”
如此干脆,宋池冷极反笑:“为何?因为我不是文臣?”
虞宁初看他一眼,低头道:“因为我娘行为不端,我若嫁你,无颜面见贵人,更不想连累你难堪。”
宋池一怔。
“时候不早,殿下请回吧。”该说的都说了,虞宁初挑开帘子,率先走了出去,让微雨留下来送他。
微雨候在门外,想着姑娘都走了,王爷肯定很快就会出来,然而足足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脸都快被风吹僵了,门帘被人挑动,宋池才终于走了出来。
微雨飞快地瞥向他的脸,冷冷清清的,倒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不高兴,但也似乎没有太生气。
她提着灯笼,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
到了虞宅门外,微雨才发现宋池是步行过来的,连匹马也没有骑。
半轮明月挂在天边,微雨犹豫要不要将手里的灯送给王爷照亮,然而宋池出门后便头也不回走进了巷子。
微雨叹了口气。
她也不懂姑娘为何不肯嫁王爷,明明是那么俊逸端雅的一个人。
宋湘不知道昨日哥哥去虞宁初那边提亲了,宫里的昭元帝却知道,一下早朝,便将宋池叫到了御书房。
“如何?她可答应你了?”昭元帝笑着问。
宋池苦笑,摇摇头。
昭元帝非常意外,去年侄子在扬州办案,他的人也在扬州那边协助侄子,从暗卫们传回来的消息看,侄子与虞宁初走得非常亲近,还曾一起去拜祭她,一起上香游湖。
“为何?先前你称她是朕的未来侄媳,朕还以为你已经胸有成竹。”昭元帝皱眉问道,侄子跨年就二十一了,前些年忙着大事危机重重,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人,昭元帝就像一个父亲,盼望侄子早日与有情人终成眷属,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宋池垂眸,自嘲道:“您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侄子,都是侄子逼她的,我让她除了嫁我再也不能嫁旁人,她竟然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愿嫁我。”
昭元帝看着侄子落寞的脸,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你这般好,便是沈家的几位公子也不如你,她为何不喜欢你?”从回忆中走出来,昭元帝喃喃地问道,侄子长得像他,却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多了几分风采,怎么可能有小姑娘能够拒绝侄子。
宋池始终看着地面,仿佛心已经死了,对什么都没有兴致,旁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侄子不知,从她第一次跨进沈家,对谁都笑,唯独对侄子避如蛇蝎,见之即躲。她越躲,侄子就越喜欢她,不得已使了一些手段,反倒逼得她越来越不待见我。”
此时此刻,宋池不再是那个谈笑间搅得满朝风雨的权臣,他仿佛只是一个为情困扰的年轻人,在向至亲的长辈倾诉着烦闷委屈。
昭元帝只听到了侄子说的第一句话,说虞宁初进了沈家后,对谁都笑,唯独不喜侄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虞宁初一早就对侄子存了偏见,可两人都没见过面,侄子能得罪虞宁初什么?
旁人不清楚内情,昭元帝心知肚明,因为侄子姓宋,虞宁初因为母亲的死,怨他们这些姓宋的男子。
“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侄子先告退了,郑国公府的案子还有些一些证据要整理。”宋池突然察觉失态般,低头行礼。
昭元帝下意识地安慰侄子:“子渊别气馁,此婚不成,朕再给你挑选别的贵女……”
宋池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侄子害她嫁不得旁人,自己却另娶娇妻,她若知道,怕是会恨死我。”
昭元帝:……
宋池叹道:“都怪侄子无用,侄子会想办法求得她的原谅,皇上日理万机,就不用替侄子费心了。”
说完,宋池告退离去。
昭元帝看着侄子的背影,直到侄子离开了,他的耳边还是侄子的那句话:“她若知道,怕是会恨死我。”
会恨吗?
自然会的,恨又无可奈何,反害得自己落一身病,红颜薄命。
这一晚昭元帝彻夜难眠,第二天眼底都是青的,他强打精神去上早朝,却发现昨日还玉树临风的侄子今日竟也变得十分憔悴,一会儿一咳。侄子咳嗽的时候,沈三爷频频看来,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担忧与心虚。
下了早朝,昭元帝又把侄子叫到身边,同时还叫了御医过来。
“侄子没事,偶感风寒而已。”御医未到,宋池推辞道。
昭元帝不管,让他在旁边老实坐着,他先批阅奏折。
宋池便硬忍着不咳嗽,然而忍得久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爆发出来就是更厉害的一阵狂咳。
昭元帝的眉心一跳一跳的。
侄子这是心病啊,喜欢了两年多的姑娘,好不容易忙完大事可以将心上人娶回来了,结果心上人却冷冰冰地拒绝了他。
太医到了,为宋池诊脉,确实是风寒。
昭元帝都能想象侄子大半夜不睡觉,站在窗边吹冷风的样子。
“案子先放一放,朕放你三日假,回去好好养病。”昭元帝关心地道。
偏偏宋池不想休息,一脸的万念俱灰:“您就让我当差吧,有事做侄子还舒服些,闷在家里更难受。”
昭元帝是过来人,便只能让侄子继续去做事。
一晃三日过去,宋池眼瞅着消瘦下来,咳嗽也不见好,上早朝时别的大臣都不愿意离他太近,弄得别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臣子,就宋池周围一圈空荡荡的。甚至有大臣直接在朝堂上恳请皇上给端王放假,说得仿佛昭元帝太狠心,一直苛待侄子似的。
昭元帝自己也看不下去了,让御医给宋池开了一副药,命宫人看着宋池在偏殿睡下,什么也不许他干。
宋池在温暖如春的偏殿困了一日,甚至还陪昭元帝吃了晚饭,见昭元帝仍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宋池一边咳嗽一边道:“皇上,侄子再不回去,阿湘该担心了。”
昭元帝让他先把药喝了。
宋池不敢拒绝,将一碗汤药喝得干干净净。
昭元帝去了内殿,一会儿出来了,穿得一身灰色长袍,头戴布巾,仿佛一个气质沉雅的书院大儒。
宋池不解:“您这是……”
昭元帝道:“陪你去看郎中,御医不管用。”
宋池忙道:“风寒就是这样,怎么也要养七天八日,过两天就自己好了,皇上难得有空,还是早早休息吧,怎么能为侄子这点小事出宫?”
昭元帝懒得与他废话,带头往外走。
宋池劝不住,只好跟着。
宫外准备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昭元帝叫宋池一起入内。
宋池打开他这边的窗户,对着外面咳嗽。
昭元帝看着侄子的病体,想到侄子双肩上的伤,想到来京前去看望二弟,二弟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照顾好侄子侄女,昭元帝便什么也不在乎了。他亏欠了她们母女,与侄子无关,他这辈子早对情爱断了念想,侄子还年轻,不该因为他的错误而抱憾终身。
马车在黑暗的巷子里穿梭,对外咳嗽的宋池,渐渐发现了不对,震惊地朝昭元帝看来:“您,您要带我去哪里?”
昭元帝平静道:“去看朕的未来侄媳。”
宋池闻言,脸色变幻,忽然臭了起来,冷声道:“她何德何能让您纡尊降贵?侄子宁可不娶,也不愿皇上如此,袁公公,回宫!”
袁公公就像没听见一样,坐在外面的车辕上,示意昭元帝的心腹侍卫继续驾车。
宋池见自己的话不管用,又道:“那皇上自己去吧,侄子先回府养病了。”
说完,他就要跳车。
昭元帝看着温雅,其实也是武将,一伸手就将宋池给拉了回来。
宋池刚要说话,又是一阵咳嗽。
昭元帝叹道:“旁的事可以讲究尊严气节,对喜欢的女子,你这般倔强,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老老实实坐着,等会儿见了面,你只管咳嗽,一句话都不要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