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还有她?刚刚洗好的衣服,荪灵汤本就是祛除邪气的东西,味道已经发臭,没有一个邪祟愿意进宅子?。
漫天邪气里,他疯了般寻找,最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干涸的、属于御灵师的红色血迹。
那是来找他回家的路。
文循在原地站了许久,可是邪祟本就不知道难过为何物。
此后大梦十年?,文循吃的邪祟越来越多?,再不愿想起她?。
他以为已经忘了,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却又在每一次杀人,满城吞吃邪祟之际,远远避开那个宅子?。
第十年?,他得到百杀菉,散了一半修为,在上面写下?父亲、弟弟和秋静姝的名字。
来年?这些?人都会死去。
来此的灵修要杀他,他却仍然盘踞在见欢楼。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他知道,他永远出不去渡厄城了,这里有他最珍贵的一切。
终于,那晚血月升起,有人拎着他的命剑,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文循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吃力地变回当年?的模样。
魑王知道她?是来杀他的,他也知道,他早已控制不住杀戮之心,再不是当年?的文循。
可是他仍是迎着她?的剑,一步步走?向她?。
他眼里涌出血泪,心却盈满高兴和柔情。
那顿晚了十年?的饭,那个等了他无数年?的人,他终于能?再次牵着她?的手。
“亦浓,我们回家。”
——【文循X秋亦浓】番外完。
第86章 番外三【if】
升平十四年,隆冬。
天地一场大雪,裹挟着邪气肆虐。
少女裹紧披风,混迹在人群中,往王城的方向赶路。逆行逃命的流民太多,不小心?撞到她,她抬起头,露出披风下一张瓷白的脸。
昔日繁华的王城不再,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冲天邪气。
耳边不乏抱怨:“若非王朝邪气实在可怖,真想明日亲眼见到那贼子行刑再?走!”
“听说陛下判了他凌迟,可就算他死了,也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如今整个灵域乌烟瘴气,都怪那魔头,他死不足惜。”
……
天色已晚,湛云葳抿了抿唇,找了家?客栈住下。
她为这?一场极刑而来,却颇有?些心?绪不宁。
她在想百姓口中即将处刑那“魔头”,她的前道侣。
五年前,她留下和离书,抹去?道侣印。哪怕再?没见过他,这?些年在人间,湛云葳却时常能听到不少他的消息。
有?时候是他心?狠手?辣地带人屠了入邪的村子,连孩童都不放过。有?时候朱门酒肉臭,谁又?巴结了他,给他送去?天材地宝和美娇娘。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甚多,他们说他灵力高深,却阴鸷贪婪、暴戾不堪,种?种?罪孽罄竹难书。
人人对他又?恨又?怕。
倒也没说错,湛云葳过去?也如此。
世间怨侣众多,却远比不过她与那人之间淡薄。
做道侣那三年,他幽禁她,不许她出逃,以她为饵,诱杀她的同?门。两人就算躺在同?一张床上,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湛云葳恨他入骨,他也防着?湛云葳杀他,同?床异梦,不得安生。
而今,五年未见,这?人眼看就要被处死,湛云葳匆匆赶来王城,却也不是为他送行,而是为了谋夺他最后的宝物。
越家?的珍宝长命菉。
依她所想,待明日这?人身?死道消,血肉剥离,过去?种?种?,再?不必提。
可坏就坏在,三日前,湛云葳开始陆陆续续做梦。
梦中是一些无比荒诞的场景:那魔头舍生忘死进入阵法救她、她大雪中奔向那魔头,那魔头竟张开双臂接住她。
更过分?的,甚至有?他们在书房内、在寒潭洞中、在仙玉床榻之间,抵死缠绵的景象。
醒来湛云葳面红耳赤,险些气晕过去?。
她入邪了吗,为何会做这?样荒唐的梦!可是偏偏这?些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她能嗅到那人身?上的冰莲香气,能看清他眼尾的凉薄泪痣。
要知道,她明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
折腾几日,湛云葳心?力交瘁,冷眼看他赴死的心?都淡了些,琢磨着?要不要先找个医修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毛病。
而昨夜,事情有?了转机。
她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说:若想救爹爹,救湛殊镜和族人,唯有?一条路,这?次你需得在他行刑之前救下他,督促他造出时空之轮。
按理说湛云葳不该相信,就算她知道那魔头是厉害的器修,但她听说魔头如今已废,他的灵丹被剜了出来。
湛云葳抱着?被子坐了良久,还是一咬牙,上路了。
原因有?二,其一,女子口中救下亲人的诱惑实在太大,湛云葳本就愿为长玡山的家?人做出一切牺牲和尝试,哪怕这?是个阴谋,她也得尝试。
其二,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些翻动给她看的东西,俨然是命书记载。
未来的自己?,跨越不知多少年的光阴,催促着?她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在升平十四年的大雪中,救下那魔头。
从清晨等到傍晚,天幕暗灰,车轱辘声终于由远及近,盖过了酒楼内喧嚣的声音。
湛云葳捏紧茶杯,心?情算不上好,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夺宝不成,还得压上全部身?家?救人。
有?人突然喊了一句:“囚车来了。”
酒楼一瞬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探出身?子,看向那玄铁囚车。
不怪他们好奇。
一个豢养阴兵、屠戮王族,颠覆了大半个王城的罪臣,一生何等腥风血雨。千万年后,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想必精彩纷呈,更何况是见证他落幕的他们。
湛云葳抿紧了唇,也跟着?探出头去?。
她看见了一个不管是和梦境中、还是和她记忆里,都全然不同?的人。
眼前囚车中的男子,苍白,枯槁,像一粒沉默埋葬于山川的尘埃。
许是怕他逃跑,出于忌惮,二十四个手?执长戟的黑甲卫开路,严守着?囚车。
囚车中人一身?单薄白衣,形销骨立,琵琶骨被洞穿,周身?贴满了禁制符咒。大雪中,他身?上绽开的鲜血,如雪中大片红梅。一条缎带蒙住他的双眼,缎带上也是血痕。
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湛云葳眸色颤了颤,时隔五年,她沉默良久,才在脑海里轻轻念了一声这?魔头的名字。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越之恒。
原来她从未忘记。
额上被砸伤,流下鲜血时,越之恒的神色始终很平静。
他甚至没有?别过头去?躲避,任由鲜血染红了蒙眼的白布。
今年冬日分?外?冷,他身?着?单薄的囚衣,许是麻木,再?感觉不到半分?痛。
游街这?么久,不断有?东西砸在他身?上。不管是尖锐的刺石、恶臭的兽果,还是脱下的鞋履,他都无动于衷,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越之恒的冷漠表现激怒了百姓。
人人爱看权臣倒台、猛虎被囚,神明落入尘埃的戏码,他如果表现出半分?痛苦还好,偏偏他是如此不在意。
民众激愤,一时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越之恒充耳未闻,总归世间再?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东西。
百姓们还在骂:“铁石心?肠不外?如此,我看凌迟都轻。”
“别气了,他哪里会在乎,越家?那一百五十八条人命,处刑之时,也没见他现身?相救。”
“死得好,恶有?恶报。”
他闭着?眼,呼吸之间寒风入肺。越之恒冷冷想,还有?多久,骂够了吗,委实无趣。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百姓的辱骂声终于消失不见。
大雪未停,囚车驶出繁华街道,行至丛林,黑甲卫停下歇息。
如此寒冷的天气,押送犯人既是苦活,也是累活。
黑甲卫尚且如此,更何况囚车中的男子。
有?个年纪小的黑甲卫看看越之恒苍白的神色、皲裂的唇,忍不住道:“他看上去?快死了,要给他喝口水吗?”
同?僚讥笑道:“越大人以前可是彻天府掌司,昔日我们家?大人见了他,还得恭恭敬敬讨好呢,哪里需要我们施舍一口水。”
他走上前,猛地一拽越之恒身?上的链子,如同?对待恶犬。
“越大人不妨开口求求咱们,说不准我会心?软赏你一口喝的。”
然而囚车中人毫无反应,就算玄铁链再?次撕开他的伤痕,他也始终平静,连身?子都不曾颤动半分?。
黑甲卫不甘,狠狠啐了一口:“呸,还以为自己?是彻天府掌司呢,摆什么谱!”
却不得不松开他。
总不能还没到处刑的地方,就生生把人磋磨死了,这?不是灵帝的用?意。
此人屠尽陛下的皇子,陛下要他受尽屈辱和痛苦才死。
大雪还在下,黑甲卫们都有?些疲惫。
湛云葳隐在林间,等待机会。
她发现随着?天色越来越黑,黑甲卫们再?没把越之恒当回事,有?人去?如厕,有?人吃起灵果,更甚者打起盹来。
领头的将领见部下如此懒散,忍不住蹙眉。
黑甲卫哂笑道:“大人,不会有?事的。越家?叛众已全部伏诛,他这?样的人,难不成还有?人劫囚?”
是啊,将领远远看了眼半死不活的男子。
他这?样的人,声名狼藉,一身?旧疾,谁还会救他?
将领到底是将领,考虑得更多:“你们别忘了,他还有?一位前夫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他的前道侣……那位曾名动天下、风华绝代的山主之女。
可是许久不曾有?人见过湛小姐,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早已与裴玉京在一起,总归,要说她会来劫囚,别说他们这?些黑甲卫不信,连越之恒自己?恐怕都不信。
他们谈话声并不大,湛云葳没想到会有?人提起自己?,她看越之恒,发现越之恒听到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
她难免再?次觉得梦境荒唐。
那爱自己?入骨的男子,怎么也无法让她将眼前濒死的越之恒联系起来。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再?难,她今日都得带他走。
她摸摸身?上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有?了几分?信心?。
风雪愈大,几乎迷了人的眼。
许是轻敌,许是她的控灵术这?些年又?有?精进,当湛云葳成功将人带入破庙中时,她也没想到自己?做到了。
她喘着?气,受了不少伤,可是再?看看地上的男子,她的心?不免沉了沉。
他实在伤得太重了。
就算明日不处以凌迟,其实他也活不了几日。
她带着?他走,这?样大的动静,他只在最初铁链断裂,符咒解开身?体有?过一丝轻颤,此后再?无反应。
湛云葳抿着?唇靠近他,发现越之恒早已昏迷过去?。
冰莲香混着?污秽的气息,令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事实上,从相识到如今,已有?八年,她第一次见他如此落魄。
月凉如水,大雪模糊了前路,她认命起身?,去?打了水来给越之恒擦洗和清理伤口。
这?样的天气,弄点热水委实不容易。
湛云葳解开他衣裳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在她眼中,自己?从不欠这?个人什么,此刻却得像还债一般照顾他。
说来好笑,明明做了三年道侣,这?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
消瘦苍白,满身?伤痕。
谈不上好不好看,只觉得骇人。
她清理好了伤口,又?解开他蒙眼的缎带,将眼皮上的血污擦去?。
在擦他右眼时,越之恒眼睫颤了颤,旋即睁开眼睛。
湛云葳猝不及防对上他一双黑眸,吓了一跳,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看见他昔日水墨般浅淡的眸,如今蒙上一层阴翳,她才想起来越之恒早已看不见,而她吃了改颜丹,不会被轻易认出来。
那双蒙上阴翳的眼、沉冷,比外?面的风雪更甚。
直至此时,她才相信他真的瞎了。
越之恒醒过来,却没阻止她的动作。或许他自己?也清楚,而今他已是强弩之末,不管救他的是何人,或是还想从他身?上图谋什么,哪怕是野兽叼走他,也早已无所谓。
他衣襟敞开,甚至懒得动手?阖上。
人若无爱无怖,俨然和行尸走肉无异。
他不在意看见他这?幅残败躯体的到底是男子、孩童,还是老妇。
昔日湛云葳被困在他身?边时,曾无数次幻想过他落难的模样,藉以让自己?开怀。
而今这?一日成真了,她却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高兴。
她知道越家?所有?人都死了,包括越之恒最在乎的哑女,世间恐怕唯一还能令越之恒有?反应的,只有?生死不知的曲姑娘。
她还剩了些热水,递到他唇边,粗着?嗓子道:“张嘴。”
救他这?件事实在太过别扭,她实在不好解释自己?如今的行为。
这?些年来,成婚、敌对、和离,两人间实在没有?哪个关系正常,还不如陌生人。
湛云葳心?想,至少越之恒认不出她,自己?就不必这?么尴尬。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然而许是他真的渴了,许是人之将死,他什么都不在意。
昔日防她如防贼,此时却张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