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恒见她还不说实话,扬唇:“香膏?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就随便收?”

  “湛小姐,听没听过‘夜夜春’?”

  湛云葳自然没听过,可这名字,听上去……怎么这般不正经?

  “就是你想的那样,”越之恒冷笑道,“灵域三千红尘客,俯首沉溺夜夜春。用在哪儿的,还要我再讲清楚一些吗?”

  “……不用。”她只恨不得原地有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原来这是女子涂在那,保养用的。对男子来说,还有很强的上瘾和动情作用。

  她现在觉得摸了那膏药的手指,纵然已经洗过,却还是发烫。

  越之恒把东西收好,又将符纸撕下,看她一眼:“你少收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然……他蹙了蹙眉。

  湛云葳能说什么?只能下定决心不和赵夫人来往,这都是什么!她才不需要。

  坏在脸丢光了,好在越之恒没怀疑仙门那边。

  忘记上一个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岔开话题。

  有了先前的经验,湛云葳率先几步走到床前,坐下护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冲他暗示道:“越之恒,你还记得自己在蜃境中发过什么誓吧?”

第19章 回门

  别让他乱来,伤着你

  蜃境又不会令人失忆,越之恒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蜃境中发生的事,与他的过去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竟然在蜃境中,看见了少时不曾见过的灵域月光。

  当年他与文循做了交易,在见欢楼当了数十日奴隶,其后才带着哑女跟着一群灵修成功逃离渡厄城。

  现实没有震撼又明亮的月,只有一场瓢泼大雨,两个孩子躲在旁人屋檐下,一次又一次被驱赶。

  经过数月跋涉,越之恒才终于找到齐旸郡的越府,从此开始十余年的囚困监禁。

  越之恒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阴差阳错实现少时的夙愿。荒唐的是,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必定不为所动,偏偏蜃境中是八岁时候的他,几乎抗拒不了那一刻的感受。

  可这又如何?

  想到趁自己年幼,湛云葳哄骗自己发的那一堆誓,他心中好笑至极,以前怎么没发现,湛小姐还有这样天真的一面。

  虽然说,湛云葳并不抱太大的期望,毕竟也没人在蜃境中发过魂誓。可是看着越之恒面色如常走过来时,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试图挣扎道:“你忘记誓言了?”

  “没忘。”越之恒边脱外裳,边道,“只是比起实现湛小姐一众荒唐的条件,越某选择死无全尸。烦请湛小姐往里面挪些。”

  “……”他好无耻。

  湛云葳忍不住问他:“蜃境中的魂誓不作数吗?”

  “不知。”

  “那你就不害怕?”

  越之恒纳罕地看她一眼:“湛小姐,你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将来还可能会有好下场?”

  湛云葳张了张嘴,发现他未来确实没有好下场,世上也没几个人希望越之恒好好活着。

  就算是王朝的灵帝,如果知道他可以凭借悯生莲纹,突破法则越阶杀人,也不会留下他这个心腹大患。

  今日听二老爷的话,想来越家也没人盼他活着。

  越之恒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大概也是不盼他好的,他并不意外。就算湛云葳在蜃境中把他带出来,也不过是明白,就算自己死了,彻天府的掌司也不过换一人而已。

  湛云葳眼见没法说服越之恒去吃苦,只能往里面挪了挪,越之恒在她空出来的地方躺下。

  他脱了外袍,里面是一席月白色的中衣。

  许是越之恒白日里特地吩咐过,榻上被子多了一条,湛云葳拥着自己那条被子,一时陷入纠结。

  她的外杉要不要脱?

  平心而论,自然是脱了外衫舒服些,可是她看一眼越之恒,青年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心思令人看不透。她实在没法做到毫无心理负担躺在越之恒身边。

  她不睡,屋里的明珠光就没法熄。

  越之恒不得不睁开眼,望向她:“湛小姐,越某知道你要为你师兄守身如玉。可你已经思考一盏茶的功夫了,你是要坐到天明吗,蜃境中折腾那么久,不嫌累?”

  湛云葳听出他平静语气里的那一丝讽刺意味,什么叫为师兄守身如玉?

  前世她就已经断了与裴玉京在一起的念头。

  她不满越之恒的话,也刺回去:“我自然没有越大人放荡不羁,见多识广。不仅一眼就能认出夜夜春这种东西,还能当着不喜的女子宽衣解带。”

  越之恒冷道:“你若是在彻天府待个一年半载,世间大多药物也能认个八九分。既然我拿命换来了如今一切,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半点。”

  选了这条佞臣的路,他便要睡软衾,饮仙酿,食珍馐!

  他要臣子赔笑脸,要百姓皆畏惧,要他们恨之入骨,却一字不敢言!

  湛云葳以前不理解,从越之恒的蜃境出来后,她倒是懂了几分。如果她自小过的是那种逢人就跪,毫无尊严的日子,那她长大也想报复式活着。

  她不能接受自己被越之恒说服了,于是问道:“你就不怕我拆穿你的身份?”

  越之恒就根本不是什么越家大公子吧。

  “湛小姐尽可去说。”越之恒望着她笑了笑,语气阴沉平稳,“谁知道了,越某杀了谁便是。”

  湛云葳哼了一声,觉得没意思。

  越之恒注视着她,眸色冷然,世人大多对邪祟深恶痛绝,更何况邪祟之子这种更加肮脏罪恶的存在。

  然而湛云葳试图威胁他时,眼中并没有嫌弃恶心之意,甚至背他走出渡厄城时,还笑着调侃叫他小邪物。

  仿佛在她眼里,不管是仙门子弟,王朝贵胄,还是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邪祟后嗣,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一个仙门养出来的贵女,明明已经找到了钥匙,却带着少时的他多走了那么远的路,让那个身份卑贱的男孩,见到了清风朗月下的盛世。

  这样可笑的举动,却偏让他没法开口嘲弄半分。

  眼见夜色渐深,湛云葳也不打算僵持下去。

  她知道越之恒不可能让步,自己也不可能永远穿着外衫睡觉。反正越之恒如此不待见她,就算她脱光,越之恒估计也只会冷笑着说,湛小姐不过尔尔。

  外袍里面还有中衣,中衣里面还有小衣,她比越之恒还多一层。越之恒都不介意这样睡,她在意什么?

  于是她干脆低眸去解衣带。

  石斛给她准备的是一席缠枝芙蓉花罗裙,系带上绣了同色的重瓣莲花,因着快要入睡,这罗裙虽然俏丽精致,可整体松散舒适。

  越之恒也不知道湛云葳怎么就突然想通了,视线还没来得及从她身上收回来。

  于是便猝不及防见到,那芙蓉花从她肩膀上滑落,另一种景色在她身上盛开。

  仲夏漫长,流萤悄然落在窗棂上,明珠的光暗淡下去,取而代之是她浓密如墨的长发,翩跹若蝶的长睫。

  缠枝芙蓉在她身下堆叠,她本就生得姝色无双,肌肤若雪。

  从越之恒的角度看过去,她脖颈纤长如玉,栗色的眼瞳如泅着清水,唇珠圆润,娇艳欲滴。

  偏她不自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模样,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与衣结较真。这幅景象,很容易就能明白,为何仙山美人那么多,唯独只有眼前少女,在王朝声名远扬,令三皇子日夜惦记。

  待到那昏了头的流萤终于磕磕绊绊从窗棂飞出去,越之恒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移开目光,看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冷淡错开了视线。

  湛云葳好不容易解开打结的衣带,发现越之恒早就闭上了眼。

  她说:“越大人。”

  越之恒冷声道:“又怎么?”

  “你熄一下明珠灯。”

  越之恒也没睁眼,扬手一挥,满屋子的明珠熄灭,屋子里归于一片漆黑。

  湛云葳躺下的时候,舒服得想喟叹。别的不说,越之恒的日子是真过得不错,这床榻是用曜仙灵玉做的,冬日温暖,夏季清凉,身下的褥子由天蚕丝织就,软得像流云。

  这堕落躺平的感觉真好啊。

  念及方才越之恒回答她的声音,不含一点睡意,湛云葳也就将困惑自己许久的话问出口。

  “你幼时在见欢楼……”

  越之恒冰冷道:“我没做那事。”

  湛云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越之恒指的是什么,他是说,他没去伺候那些邪修,也没被他们当做娈童凌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原本是文循救了你?”

  那头过了半晌,才响起越之恒的回答,仍旧带着不悦。

  “嗯。”

  “文循到底是什么人?”湛云葳好奇道,“为什么一个邪祟,不仅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意,还能召唤光华如初的命剑。他那本命剑,甚至比许多灵修还强悍。”

  但这次越之恒没有回答她。

  “湛小姐,你今晚到底还要不要睡。你真当我无所不知?”

  湛云葳听到他后半句话,好像在她心里,的确认为越之恒什么都知道。也不知是何时,留下了这样奇怪的印象。

  她也确实困了,索性不再说话,将下半张脸埋进薄被中,眼睛困倦得一眨一眨。

  湛云葳很快睡着,越之恒却又是熬到三更天,才勉强封禁了意识,陷入浅眠中。

  越大人第一次狠下心考虑,不如把这张他花了无数功夫打造出来的床榻,让给她算了。

  方淮第二日来找越之恒,啧啧道:“到底是新婚燕尔,越大人这是……食髓知味,没睡好?”

  虽然据他了解,越之恒并非重欲之人,但人总会改变,谁让他的道侣是天下一大半男修都惦记的湛小姐?

  越之恒对着他,都懒得维持表面的谦和温润:“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本来没什么事,可昨日上街,我恰好碰见了曲姑娘。”他细细观察越之恒的神情,“从你大婚开始,曲姑娘就郁郁寡欢,昨日她托我问话,问你何时去帮她弟弟取出剩下几枚冰魄针。我来越府,听说你被杀阵困住,眼下看你也没什么事?”

  “托陛下的福,暂时还死不了。”

  方淮不由笑笑,越之恒还真是把忠于灵帝的形象立得稳。

  “曲姑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取冰魄针又不急。汾河郡谁不知道,自前几年你将她和她的弟弟从邪祟之祸中救出来,她就一直对你芳心暗许。王朝的征召,让她承袭她父亲的爵位,都被她拒绝,一直留在这小小的汾河郡。越兄,你同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说这话时,方淮没了嬉皮笑脸,带上了几分忧虑之色。

  在越之恒奉旨娶湛云葳之前,方淮一直以为越之恒对曲揽月是有情愫在的。

  别的不说,越之恒这样凉薄的性子,每月会去给曲揽月弟弟取体内冰魄针。曲揽月一开始来汾河郡,孤苦无依,也是越之恒将她护在羽翼下。

  因此这么多年来,汾河郡的贵胄虽然对曲揽月很是垂涎,却顾忌越之恒,没人敢动手。

  整个汾河郡,几乎都默认曲揽月是越之恒的人。

  此次兴许曲姑娘也是慌了,才会找上他,托他问话。

  方淮皱着眉。这都叫什么事?他自然知道越之恒与湛云葳这门婚事,两个当事人都不情愿,可事情已经这样,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

  越之恒知道方淮是出自好意,便也领情。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知道如何处理。”

  “反正,你别叫湛小姐撞见了。”方淮说,“不然唯恐她心里多想。”

  越之恒顿了顿,垂眸淡声道:“你想多了,她不会在意。”

  方淮讪讪摸了摸鼻子,也是。

  湛云葳心里也有裴玉京,方淮虽然嘴上开越之恒和湛云葳的玩笑,可是心里清楚,湛小姐指不定希望越之恒早点死。

  湛云葳都不喜欢越之恒,哪里会在意越之恒和谁有渊源?

  趁着越之恒见客,湛云葳将藏在身上的妖傀丹递给白蕊:“你先收着,放我这里不安全。”

  昨夜之事,她最庆幸的就是妖傀丹没被发现,越之恒实在太过警觉。

  “小姐还没找到机会下手吗?”

  “别提了。”湛云葳郁闷道,“越之恒防我比防贼还严。”

  明显这辈子比上辈子还要难,越之恒至今不肯替她取掉镯子,在蜃境中,还让越之恒发现了自己会控灵术。

  眼下看来,这枚妖傀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小姐心里可有其他成算?”白蕊担忧道,“诏狱中的族人不一定能撑住。”

  湛云葳也知道得尽快。

  前世她几乎九死一生,用控灵术出其不意,将族人救了出来。可还是有不少年幼的小灵修,折在了诏狱中,其中还包括她刚四岁的小表弟。

  王朝虽然不杀御灵师,可也不会善待灵修俘虏。

  这次说什么都得更快才行。

  要让越之恒吃下妖傀丹,得等一个时机。最好是趁他意识不太清醒,又虚弱的时候。

  如果她没记错,三日后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眼下她得先联络好二婶,看看能不能将丹心阁的御灵师也带走。

  白蕊收好妖傀丹:“我等小姐信号。”

  没多久,石斛来报,有人来访。

  石斛的神色有些古怪:“是生活在后院那个哑女,少夫人,要见吗?”

  她言辞之间,对哑女并未有太多尊重之意。

  越家的祠堂里,只有越之恒的名字,并没有将哑女认回来。府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越之恒和哑女的关系。

  哑女本身性子怯弱,生活在后院,几乎从不来前院,在越府中没有存在感。

  虽然没人欺负她,可是也像个透明人。

  石斛来府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哑女走出那个院子。

  湛云葳印象里,前世哑女也来过,还带上了糕点,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哑女的身份,以为是越之恒派来羞辱她的人。

  彼时恰逢湛云葳和越之恒闹得不可开交,湛云葳将哑女送来的东西扔了出去,越之恒回来后,神色冰冷,却一言不发,捡起来那些糖糕。

  她从没见过越之恒那副模样,纵然没有对她发火,可他眼里盈满了自嘲与浅浅的恨。

  后来湛云葳从府上的人口中了解些许细枝末节,才猜到几分,心中一直对哑女十分愧疚。

  哑女就在前厅,她佝偻着身子,局促地等着,怀里是用竹篾编织的篮子,里面放了她一早蒸好的糖糕。

  她前两日本就想来的,可是得知阿弟和湛小姐被困在了杀阵中,她帮不上忙,急得团团转,只能一直在心里祈祷他们平安归来。

  对于越家只认回越之恒,她心里没有半分怨言,只为阿弟高兴。

  幼年的时候,越之恒吃了太多苦。

  对哑女来说,越家能让越之恒过上好日子,就值得她感激一辈子。虽然后来知道,阿弟做的事人见人厌,她也一度伤心过,还试图让越之恒走正道。

  可越之恒自小就比她有主意,哑女虽然占了一个阿姊的名头,却管不了越之恒。

  越之恒成婚,是哑女这段时日最高兴的事。

  她听府中奴仆说,弟妹国色天香,还是仙门后嗣,心里由衷能为阿弟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高兴。

  她拿不出更好的礼物,第一次懊悔自己平日不肯收越之恒给的东西。她知道自己身份不堪,唯恐欠了越家,因此一直自给自足。

  今日,哑女蒸了自己平日舍不得吃的糖糕,惴惴不安地等着。她也没想要见到弟妹,自己这样的身份,鞋底都会脏了地面。她只是想要将糖糕留下,为越之恒做些什么。

  哑女了解过灵域的习俗,需得给新夫人礼物,才意味着家人承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