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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赫王嘿然一笑:“这里到处都埋伏着简歌派来的杀手,不过他们为了潜踪匿迹,大多落单,被我撞见杀了一个,便把他面容毁坏后换上我的招牌装束,藏在一个山洞中,若能被敌人发现,也好让他们疑神疑鬼-番,换取一些脱困的时间。”
“你就不怕简歌得到盔甲与面具后,对外谎称威赫王已被击毙,扰乱军心么?”
“身外之物,弃不足惜。”威赫王一哂,“更何况,离昌国的国师是我本人,并不是那可笑的装束。”
“可笑?”许惊弦大觉惊讶,“那你为何还要装神弄鬼,扮成那副模样?”
“因为我必须给世人一个醒目的标记,当有一天我厌倦这一切时,随时就可放弃现在的身份。”
“功成身退,卸甲归隐!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你只说对了一半,身退不假,但未必一定要功成。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不甘心,借助外界激发出自己最大的潜能,认识到自己的极限,这是每个人生来的天性。不自量力是莽夫,半途而废是儒夫,唯有智珠在握又能激流勇退,才是真正的强者。我也非常期待有那么一天,可以放下心中重负,然后改头换面,重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许惊弦心头一震,威赫王的话深深打动了他。
他本就只是清水小镇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与义父许漠洋相依为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只因那个夏日媚云教赤蛇右使冯破天接驳断刃,继而被日哭鬼掳走,从此身不由己卷入各种江湖是非之中。
先是义父许漠洋中了宁徊风的毒手,殒命于萍乡,孤苦无依的他只好跟着暗器王林青入京,想不到最终虽然在飞泉崖一役亲手杀死了宁徊风,但视为父兄的林青却在泰山绝顶一战身死,他怀着替林青报仇的愿望随宫涤尘到吐蕃御泠堂学艺,其后又跟着南征军讨伐乌槎国,本想借此机会杀了明将军,却又鬼使神差被国家大义与明将军的为人所动,反而助其奇袭荧惑城,破坏了简歌精心制订的“刺明计划”,而他的目标也转为替林青击败明将军。
曾几何时,他也对这个江湖产生了厌倦之情,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抛下一切,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从此再不过问那些恩怨情仇,若能有水柔清相陪,再加上宫涤尘、多吉、童颜等几个真心相系的兄弟,那就更好不过了。
但在成长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他已失去了最初的理想与童真,不但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更还阴差阳错地成了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必须要为手下十万裂空帮弟子承担起更多的使命,太多责任与期望已让他无法轻易回头…
这一刻,他突然很羡慕威赫王,可以像脱掉面具一样随时放下身上背负的一切。
不愧是威赫王,寥寥数语间,已令许惊弦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威赫王见许惊弦神游身外的模样,淡然一笑:“此刻危机四伏,可不是感怀之际,待你我脱离险境后,不妨再把酒畅谈。”
许惊弦回过神来,冷冷道:“威赫王是想请我去离昌大军的帐中畅谈么?”
“那当然最好不过。不瞒许少侠,你本就是我一直想请的贵宾,奈何中原到离昌路途遥远,而你又身为裂空帮帮主,不免有诸多不便…”
许惊弦打断威赫王的话:“兄台见识过人,谈吐不凡,小弟本该多聆教诲。但裂空帮身为中原白运第一大帮,当是深明大义,而你身为离昌国师,且大有觊觎中原之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相请,也必会拒绝。”
“听许少侠的意思,若是我并非离昌国师,你必会欣然赴约了…”
“不错,你不是有归隐之心么,若是你有朝一日除去威赫王的身份,我倒真心愿意与你结交。”许惊弦话锋一转,“听说你本是汉人,何苦为外夷效命,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他几可认定威赫王就是失踪多年的南宫逸痕,所以故意用言语试探。
威赫王长叹一声:“其中原因很复杂,若有机缘倒不妨告诉你。只可惜,目前三五年之内,我还不得不继续保持威赫王的身份。”
许惊弦冷笑道:“有些人一旦有了权势,便滋生贪恋之心,表面上却还做足谦冲宁定的工夫,不过是自欺罢了。”
“非不愿,是不能耳!”
“难道…你现在只是迫不得已才用威赫王的身份?凭你的武功智谋,天下又有谁能逼你做这样的决定?”
“每一个世家子弟都不得不背负祖辈交予的责任,无论是景、花、水、物四大家族,还是明将军,甚至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梳玉院乱云公子郭暮寒,莫不如此。我亦不例外,南宫世家千年的心愿,到了我的手里,总该有个了结了。”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南宫逸痕了!”
威赫王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许少侠是聪明人,我否认也无用,倒不如坦诚一些,或能换得你的信任。”
许惊弦目视挂在威赫王腰下、那把含有金角鹿冠的刀鞘:“可惜,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毁掉了我对你仅有的信任。”
威赫王一拍金角鹿冠:“关于此物的归属,可否暂时先放下不提。目前你我有更要紧的事情处理。”
“现在最要紧的事一”许惊弦的目光透过密林,望向二十步外那名被擒的离昌铁骑,一字一句道,“就是先救出你的兄弟!”
“可知我为何冒险出来见你?”威赫王发问,而不等许惊弦回答,又自言自语般解释道,“他与你素不相识,你却愿意为他甘冒奇险,侠骨仁心,可惜用得不是地方。”淡然的语气,分辨不出是饥讽还是敬重。
许惊弦道:“毕竟是一条好汉,岂能任其受敌凌辱?”
威赫王叹道:“这里到处埋伏着简歌派来的杀手,若是出手相救,现了形迹,只怕未必能救得出文海,还会搭上你我的性命。”
文海想必是那个离昌铁骑的名字,许惊弦听他脱口以姓名相称手下,语气黯然,想来心中也颇沉重,未必如表面上那么绝情,低声道:“敌人以为你是孤身一人,若是你我联手,应有机会。”
“你太小看简歌了,他每次行动都是计定后动,极少有疏忽,这个险并不值得一试。”
“就算如此,也决不能袖手旁观。我与你不同,有此事明知不可为亦要去做。大不了陪着一起死罢了。”
“年轻人,性命只有一条,不要逞一时的意气。”威赫王淡然道,“拼死搭救,力战全义固然痛快,但那只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而已。欲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明知徒劳无功,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请随我来!”威赫王冷冷地搁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许惊弦却不动步,手按剑柄:“那么,你当年离开御泠堂,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为离昌国师,也是图个眼前清净么?可否想过自己身上的责任?”
“御泠堂的责任,就是成就一代王者。而我也正走在这条路上。”
“我不敬王者,只敬顶天立地的英雄!”
“英雄?”威赫王嘿嘿一笑,“英雄总是死得很早。霸王项羽是英雄吧,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大傻瓜,若在乌江边上忍一时之气,重回江东集结残部,天下也未必就是刘邦的。如果是你,还愿意做项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