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可疑的是,静尘斋中多为女尼,原只应在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相伴之下度此余生,却为何怀着济世天下之心,不但门中弟子足智多谋,专事权贵,还出了数位名相重臣,更有传闻说般若士可洞悉天运,册立明主。
“静尘斋一向神秘低调,可做的事情却是如此招摇,何况自古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又哪像是佛庵的行径?”
听了这一番话,就连许惊弦与何其狂亦是大觉惊讶,按说这些都是静尘斋的机密之事,不应旁听。只是一来无处回避,二来向中原所说大有道理,不免好奇心大盛。且看万卷破如何应对。
万卷破沉吟良久:“北魏乃是鲜卑人所建立,失守中原后退回塞外,渐被各族同化,纵有典籍传下,却也因年代久远,多不可信。”
向中原朗声吟道:“天垂异象,石坠北岳,鼓震若雷鸣,帝率众行,以观异象,弃嫔妃而还都……”
向中原忽又诡秘一笑:“所幸在下还不算愚笨,凭着支离破碎的一些典籍,再加上些自己的想象,大致有了些推断。不知大士可有兴趣听在下一叙?”
许惊弦细听之下,心中大奇,不知那北魏皇帝为何遗下众嫔妃,莫非亦存割舍之意?与静尘斋又有何关系?
万卷破面色从容:“向老弟是在要挟老夫么?”
“不敢。但此次若不能求得天机鼎,在下回国后不免性命难保,说不得,也只好请前辈三思。”
何其狂未读过多少书,听不懂向中原引用典籍之语,只是瞧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冷冷道:“万前辈超脱尘世,自不与你计教。但我受静尘斋之恩,却不容向兄这般放肆,就算身上有伤,亦可保证你无法离开恒山。”
向中原笑道:“向某相信凌霄公子确有此能耐。不过小弟自知中原路途遥远,只怕会有意外,所以临行之前,特意将一些机密文件交给心腹保管,言明只要小弟逾期不归,即可公之于众。”
何其狂与许惊弦对望一眼,皆想到向中原既然心怀辅君平天下之志,当是智谋超卓,大有可能提前埋下伏笔,一时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万卷破放声大笑:“向老弟虽然料事如神,却也有一事错了。”
“前辈请讲。”
“你看这是什么?”万卷破手腕一翻,已从怀中取出一物,却见是一座金属所制的小鼎。
向中原惊呼一声:“天机鼎!”
“不错。大士慈悲为怀,不忍见离昌国内乱,早就有相借之意,所以才提前将天机鼎留在老夫这里。方才老夫虽不允你拜见大士,但临别之际,却也会将此物托交给你。只可叹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求鼎不成,意图要挟,此刻再想拿到它,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向中原知他所言不虚,垂头静思,谋划对策。许惊弦见那小鼎高约尺许,表面上有无数孔洞,虽然精致,却也未见有何特别,只是晃动间听得里面似有钢珠碰撞之声,不知做何用途。
忽地竹林深处传来一记木鱼声。
万卷破偏起头,似在侧耳倾听,随即慨然一笑:“罢了,大士有言,拿了天机鼎这便去吧。”言罢将手中的天机鼎轻轻交给向中原。
向中原不料有此转机,大喜接过:“前辈尽可放心,向某回国之后,必将贵派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决不再对人言。”
万卷破却只是淡然道:“天下之事,只要胸怀坦荡,无不可言。向小弟心怀大志,又是聪明慧达之士,韬略武功皆属上乘,只是数经磨砺后,不免将世人的居心推测过甚,若胸怀再宽广一分,可成大事。”
向中原微微一愣恭身下拜:“多谢前辈指点,得此金玉良言,向某已不虚此行。待三月我离昌众族漏霄聚会后,定当亲自送交天机鼎,再聆教诲。”
万卷破一摆手:“此谷别无通路,可沿原路返回。天机道中自有拙浅相送。”
“且慢。”许惊弦听到向中原的话,突然一惊,“向兄方才所言漏霄聚会是何意?”
“本国国师威赫王计划在明年三月召集塞外七十六位各族高手,共立盟约,地点则在漏霄山。”“可是漏洞之漏,云霄之霄么?”原来许惊弦突然想到那青霜令中曾有“桑原琴,漏霄尽”之语。当时与众人商量时,皆不知那漏霄之意,亦曾猜测过或是地名,但以雪纷飞对塞外的熟悉,却也不知有此地名,想不到竟意外地从向中原口中听到,故连忙相问。
何其狂一听之下,登知其意,当下也暗暗留心。向中原答道:“因那山脉形状如沙漏将至破晓,故得其名。不过此乃古地名,古突厥语的叫法,如今名唤阿地德亚山,意即太阳之山。”
许惊弦暗中记下地名:“小弟还想请问一句,向兄为何要用古地名相称?”
向中原听他问得如此详尽,大感奇怪,不过既已得到天机鼎,不愿多生事端,当下耐心回答道:“我离昌国师威赫王博古通今,他即是如此称呼,在下听他说过几次,也就记了下来。”
许谅弦拱手道谢,不再多问。心中却想到向中原曾说那彩焰技来自威赫王的宠姬锦夫人,与悟魅图必有莫大的关系,反正他们终须塞外一行,届时与宫涤尘商议后,再定对策。
何其狂见万卷破轻易放向中原离去,颇为不忿,灵机一动:“在下受静尘斋之恩,正愁无以为报。待到了三月,我的伤也大好了,就正好去见识一下威赫王与那漏霄之会,顺便将天机鼎取回来,万前辈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有劳何公子了。”
向中原含笑道:“凌霄公子名震中原,我离昌国亦早有所闻,在下回去就立刻告知国君与威赫王,必将竭诚以待。这便告辞了。”他只恐迟则生变,亦不久留,当即离去。
许惊弦见何其狂不动声色与向中原订下塞外之约,恰合己意,伸指而赞。
万卷破伸手相请:“许少侠,欲见大士,就请弃去心中之筏。”
许惊弦方才只顾看着童-等人过关,后面又饴记着水柔清是否会有出家为尼的念头,浑未想过自身,此际一经思索,大觉头痛。
许惊弦回想自己小时候懂事以来,似乎只求吃饱穿暖,无忧无虑,从没有什么大的志向;而离开清水小镇后,虽说体验了精彩的江湖,却也并未心存抱负;义父身死,元凶宁徊风已伏诛;绝顶之战后,视明将军为仇人,但随大军出征乌槎,经由军中所见,反倒对明将军增了几分敬佩,仇恨渐淡,所以荧惑城之战后才会全力助他突围;至于武道上的追求,似乎也只为了继承林青遗志,与明将军以武相证;而当上裂空帮主,更是被夏天雷假死所诱,绝非本意;而一意去找寻青霜令与悟魅图,亦只是缘于不愿让简歌得手后为祸江湖,本身亦无太多的兴趣……
许惊弦思来想去,心乱如麻,随口问何其狂道:“何大哥为何未能过关?”
何其狂嘿嘿一笑:“我本就是陪着你宫大哥来,我若去见大士,她岂不是只得打道回府了。”
许惊弦一时未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忽见何其狂难得露出扭捏的神情,蓦然间醒悟过来,忍不住捧腹大笑,“何大哥,真有你的……”凌霄公子无异是在表明:他心中至爱之物,就是宫涤尘。
许惊弦想到以宫涤尘的冰雪聪明,必能瞧破何其狂的意思,猜想他二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不禁心头大乐,直到何其狂恼羞成怒,给了他肩上重重一拳,方才忍住了笑意。
一时之间,许惊弦但觉自己此生际遇虽奇,心愿虽多,但却都可以置之不顾,唯有这些年来结识的诸多朋友,才是可以长存于心头的至爱。
他牵挂着不知生死的叶莺,留悉着与水柔清拌嘴吵架的温馨,看重着宫涂尘何其狂多吉童颜等人的友情,眷恋着雪纷飞夏天雷长者的温暖;又想到数年不见骆清幽,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如果要见大士,就必须在弃心窟前立下重誓,放下这些感情,他是万万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