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旭日东升,清晨的天空披上了温暖的橘色新衣,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阳光映射在积雪上,夺目而耀眼。岩石、枝丫、叶片上覆盖的寒冰慢慢融化成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辉,如同美丽的钻石,就连污泥也仿佛包裹了一层裴翠华服。

许惊弦静静地坐在山坳的一处空地上,凝视头顶上那一片心形的树叶。他几乎踏遍了梅影峰,才找到冬季来临后残留的一片树叶:干枯、脆裂、破碎、黑黄混杂、仅余半爿。叶片上已寻不到脉络,甚至无法瞧出一丝生命的迹象。然而,树叶的根部却依然牢牢扎在树枝上,仿佛在拼力挽留这个寒冷冬季的最后一丝绿意。

寒冬是最无情的收割者,当冷风侵袭、冰雪肆虐之时,天地万物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寂,期待着春天的复苏。生命总是那么顽强,充斥着不甘地抵抗,或许会偶尔地蜃伏、冬眠,但只要阳光依旧温暖,总有一天会重新绽放出焕然生机。

“桑原琴。漏霄尽。残湖滨。天城心。寒魂谢。诸神诫。子时夜。佛眼灭。”

当青霜令的最终秘诀呈现在众人限底时,每个人都沉默了。短短的二十四个字中,包含了无数可能。

解开青霜令耗时甚久,诸人皆是一夜未眠,倦意满面。于是在雪纷飞的提议下,先各自回房休息,随后再计议。

许惊弦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眼见天色晴好,索性起床披衣,走出户外。最后来到了这片山坳中,不知怎地,目光就被那一片残余的树叶吸引,呆坐了半个时辰。

雪后的梅影蜂寒意虽重,许惊弦的心头却是一片滚烫,思绪繁多,刻在青霜令上的那八句秘诀不时在他眼前闪现,但苦思之后,仍无头绪。或许其他人亦难以安眠,都在揣测那青霜令秘诀的真正含义。

许惊弦的视线停留在灌叶片上,思潮却是翻涌不息。当日在观月楼中,集众人之力曾解开青霜令秘诀中的两句:“寒魂谢”乃是秋菊落尽之时,“诸神诫”则是指寒衣节,而“子时夜”与“佛眼灭”之句多半是说某个特定的时辰。假如昊空真人把悟魅图蔵在霍去病的墓葬中,那么墓室中必有机关,按机关王白石与路啸天的说法,似这种精妙的机关开启须得借用天时地利,而这四句即是隐喻天时。

如此说来,前四句“桑原琴、漏霄尽、残湖滨、天城心”则应是暗示地利。前二颇为难解,但“残湖滨、天城心”之句却相对易懂,那墓葬之地应该在某个湖畔的小城中吧?但即便如此,茫茫塞北,占地千里之广,湖泊与古城极多,要想找到准确的地点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塞外自古是那些游牧民族的家园,他们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即使建好城池,隔不久又废弃不用,或许当年昊空真人选定的地点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许惊弦久思无解,摇头暗叹。

若是平常人遇到这种难解之题,越是天资聪颍者,越是不肯服输,势必要苦思冥想出个结果,执着之人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他自幼经《天命宝典》潜移默化的影响,尊崇自然而然的心性,亦不强求,料想天底下任何秘密,只要机缘到了,便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当即放下心结,呼吸几口早晨清新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再眺目远望山中雪景,心情极是舒展,不由放声长啸。

啸声震动起树顶的积雪,一小团雪块落至那叶片上,叶片似是不堪重负般摇摇摆摆,许惊弦瞧得真切,竟然毫无来由地心惊,好在雪块尚小,撞击力不致令叶根断折,才令他舒了一口气。

在阳光的照耀下,雪块渐渐融化成一颗晶莹的水珠,着树叶缓缓滚落,不偏不倚正对着他的头顶。他忽起童心,微一侧脸,张嘴去接那水滴。

那一瞬间,眼角蓦然瞅见一道黑影,许惊弦本能地偏头避让。黑影迅如闪电,正击中那一颗水珠,钉入前方的树干上,竟是一支黑色的羽箭。

随即,耳边才听到箭支带来的啸声,发梢亦感应到被劲风撕扯得疼痛。这支箭好快!

许惊弦不假思索,腰间断流剑脱鞘而出,斜指身后:“什么人?”

“阿义!”耳边传来的是熟悉的叫喊和呵呵的笑声。

许惊弦放下心来,原来是阿义和自己开玩笑。他曾见过阿义与沐红衣一起玩“花生游戏”,阿义人虽看起来痴傻,箭术却是不凡,能射中数十步外抛起的花生,此刻射中水珠亦不出奇。

但饶是如此,他心中亦是颇觉惊讶。他初来梅影峰时,常常与两义一起练习箭术,对他的箭术亦算了解。然而方才那一箭固然十分精准,但更胜于速度与力量,若非箭支上附有强劲的内力,岂能箭先至后闻声?假使那一箭的目标是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只怕已然中招。想不到阿义的武功竟然远远高出自己的预计。

许惊弦收剑入鞘,回头大叫:“阿义啊,以后不许这样,太危险啦!”

阿义只是嘻嘻一笑:“阿义!”也不知是否听懂了许惊弦的话,上前两步,伸出拳头来……

许惊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一般人这样背后施冷箭,且不说万一失手容易误伤,亦极有可能被视为一种挑衅。但对于阿义来说,却完全无此顾忌,他只是按自己的本性行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若非他心里把自己当成极好的朋友,只怕还不会这样特别地“打声招呼”。许惊弦亦如阿义一般抬手握拳,两人双拳在空中相击,相视而笑。在梅影峰相处一个多月,彼此渐已形成默契。

阿义把弓与箭递来,指着那片残留的树叶:“阿义?”看来是想考较一下许惊弦的箭术。

许惊弦啼笑皆非,推开弓箭:“那是梅影峰上最后—片叶子,我们一定要留着它哦。”

昨晚阿义并未参与解开青霜令的聚会,一大早正是精神抖擞之时,许惊弦可没力气陪他玩了。

“阿义!”阿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负弓于背,又指指身后的一条小路。

许惊弦不解其意,阿义把他往那小路上推了一把,似乎是催他快去。

许惊弦奇道:“那里有什么?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阿义望一眼头顶上那片叶子,严肃地摇摇头,却又朝他挤挤眼睛,面容古怪异常。

许惊弦满腹疑惑,留着阿义在原处,自己则往那条小路行去。

小路沿山而上,许惊弦留意到雪地上有三行脚印,一双脚印宽大,必是阿义的赤足,除此之外另两行纤细的脚印应该都是女子所留。这里已接近梅影峰后山转轮谷,寻常人等不可入内,算来能到此处的女子只有宫涤尘、沐红衣、水柔清、平惑、白玛五人,暗想左右无事,倒不如猜测一下会是谁留下的脚印?

当即蹲下身仔细观察脚印,单从形状确是无从分辨,但脚印都落足不深,应是身负武功,这一点可以排除平惑。再看到右手边那脚印步距颇大,且溅起不少周围的泥水,不由失笑,喃喃道:“这必是那个丫头留下的……”似乎可以想象出水柔清一蹦一跳,且根本不顾淑女形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