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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雷听得肚中暗笑,许惊弦这番话虽是出于肺腑,但此刻本应说些新帮主继任的宣言,这番话却是有些不伦不类。正想顺势接过话题,却听山下传来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实是始料不及。
对于大多初涉江湖、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来说,许惊弦此番话无异于一剂振奋人心的良药,而那些成名已久的英雄人物,或因其长时间运功开口,功力却全然无滞而赞,或因他肺腑之言,仿佛重新找回昔日的荣光。
许惊弦似是感觉到有些喧宾夺主,報然一笑,对山下抱拳施礼,退到夏天雷的身后。
夏天雷放下心来:“许帮主能得到大伙的支持,老夫大感欣慰。至于老夫刚才提到的第四个用意,原只是一个计划,并不想过早公布,但既然好兄弟都在此处,也就一并告知大家。年前乌槎国犯我中原,白道各大帮会成立‘神州盟’,老夫亦身为盟主,总算是替国家做了些不足挂齿的事情。此刻外夷虽退,盟约尚存,更有一些邪魔外道对我白道武林虎视眈眈,岂能容他们猖狂。老夫年事已高,早有退隐之意,如今裂空帮后继有人,这‘神州盟’就是老夫在江湖上唯一放不下的心事了。既然大伙都在,老夫有个提议,明年此际此地,恳请各白道帮派重开神州大会,另立新任盟主,也好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若是大伙同意,便一起高举双手!”
万人同声而和,一并高举双手,声势惊人。
夏天雷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便这般说定了。神州盟的新盟主不看出身年龄,只要能让大伙心服口服,便可胜任。具体事宜容老夫与各派掌门长老再细细商榷,老夫权且再做一年的盟主,届时告老还乡,谁也不许拦我……”山下群情沸腾,欢呼连连。谁也料想不到,梅影峰这一场吊唁最后变成为了一次白道武林的盛会。
被众人的热情感染,许惊弦亦是激动得满面通红。经此一事,似乎令他信心倍增。他随夏天雷由峰顶上下来,沿途遇见不少帮中弟子与各派人物前来问候,对答得体,俨然不失一派帮主的身份。
到了静思堂,抢先出迎的竟是水柔清,她望着许惊弦,俏皮地刮刮脸喂,你当黄雀帮帮主的时候怎么不给我说那么一通?”
许惊弦哈哈大笑:“我说得还好么?”
“糟透了。”水柔清一扁嘴,“人家新帮主上任时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哪像你动不动跟人掏心窝一般,全无半点帮主的风范。”
“啊!”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许惊弦瞬时从刚才的狂热中清醒过来,面色阵青阵白,“真的有那么糟糕么?”
水柔清“嘻嘻”一笑:“不过嘛,我倒是蛮喜欢听……”说完再也不看许惊弦一眼,哼着小曲离去。
许惊弦不料着了这小妮子的道,恼怒交集,偏又拿她全无办法,嘴角却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至少,他们现在是朋友,不再是仇人。
一旁的何其狂忍不住笑道:“嘿嘿,许帮主少年英雄,原来也会遇上克星哪。”
许惊弦面上微红,期期艾艾地道:“何大哥别开我玩笑了,还叫我许帮主?”
“以前一直当你是小弦,但现在……”何其狂伸出大拇指。
雪纷飞随后出来,望定许惊弦:“还记得老夫在京师里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么?”
许惊弦朗然回答:“人生在世,欲有所成,最重要的,是执著!”
“不错。现在老夫想告诉你第二句话。最好的执著,是超越。不但要超越你的对手,更要超越自己的目标!”
听到此言,许惊弦蓦然醒悟过来:“莫非雪、夏两位前辈还打算让我去争那‘神州盟’的盟主?”
“此事不急,毕竟还有一年的时光,足可以改变许多事情,或许会有更好的人选出现,但在此之前,老夫确实看好你。”
许惊弦啼笑皆非,赌气般道:“再下一步呢,总不会还想让我去做皇帝吧?”
夏天雷与雪纷飞不语,相视而笑。
许惊弦沉默,在两人那仿佛洞察天机的微笑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灵感,却令他心惊肉跳。
前来赴会的各路英雄渐渐散去,可想而知,许惊弦继任裂空帮帮主之事必将一夜之间传遍江湖。他可以推想到在江湖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中,自己将会成为什么样的角色。
奇怪的是,许惊弦对此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即使权力与名利并非他的本意,但《天命宝典》讲究应势而行,水到渠成,他只需努力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其余的一切,则任其发生。
深夜子时,许惊弦刚刚入睡,房门忽被敲响,久未现身的宫涤尘悄然归来,身边却不见白玛。许惊弦出言相询,宫涤尘回答说白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脱力太久,正在休息,随即约许惊弦去静思堂中相聚,然后匆匆离去。
许惊弦穿好衣衫,来到静思堂,第一眼就望见宫涤尘一身雪白,端坐堂厅正中,其余夏天雷、雪纷飞、路嘯天、白石、何其狂、水柔清等人尽皆到场,却无裂空帮诸门主参与,心中已大致猜出了宫涤尘的用意。
待八人到齐,宫涤尘缓缓起身,关好堂门。她的身姿依然从容潇洒,动作却慢得不可思议。
众人心知肚明,夏天雷早已屏退左右,而以这八人的武功,只怕当世任何一人离近三丈之地便会被发觉,宫涤尘关房门无异于多此一举。她只是在用无声的行动向诸人传递着一份郑重。
虽然无人开口,静思堂却笼罩在一份肃穆的气氛中。每个人都知道,能令宫涤尘如此郑重的事情确实不多!
众人围桌坐定,宫涤尘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许惊弦身上,微微颔首。
许惊弦不发一言,从怀中取出青霜令放在桌上。
青霜令沉重异常,发出“咚”的一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听来,犹显惊心动魄。
除了宫、雪、许三人,其余五人皆是面露惊容。他们虽久闻青霜令之名,却都从未见过,唯有白石曾在本门记载中大致了解青霜令的形状,犹疑发问:“这,可是青霜令?”
许惊弦这一日诸事繁杂,全无余暇,虽然青霜令就在他怀中,却直到此刻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
仅从外观来看,青霜令长三尺,宽半尺,厚约有一寸半。下部二尺黝黑一体,棱角分明,浑如一面长方形的铁板,顶部一尺处渐渐收缩为尖形,似护盾、似令牌。表面上虽刻满着细密而不明其意的各种花纹,却矛盾地让人感觉平滑。令人惊异的是,它如同一个整体,全无缝隙,更找不到那传说中谁也参详不透的十九句武学秘诀……
最奇特的是,青霜令通体隐约泛着暗青色的光芒,乍望之下,寒意陡生,犹如仁立于千年的冰峰前。
可是,许惊弦却比任何时候都肯定,这看似不起眼,却充满着神秘气息的古物,必是青霜令无疑。
那是一种发自心头的感觉,真实却不突兀。
是否,那细密的花纹,也是悟魅图的一部分?
雪纷飞细观良久,长吸一口气:“当年老夫与南宫睿言一同去塞北寻找青霜令,曾大略见过此令。但当时为避嫌疑,老夫只是睹其形而未触其体,但这等千年宝物实难假造,看来应是真物。”
雪纷飞此言一出,众人更无怀疑。每个人的眼光都望向许惊弦,实难想像这青霜令怎会从他怀中取出来。
许惊弦道:“沈羽从简歌手中救出了一位姑娘,一路负其登上梅影峰。这位姑娘名叫白玛,本是御泠堂的二代弟子,师从碧叶使吕昊诚,在京师执行堂务,却不知为何落在简歌手中。宫堂主在救治时,从她身上发现了这面青霜令。”他的讲述虽然言简意赅,却包含着无数难解的信息,众人沉默,目光都盯在那神秘的青霜令上,各自在心中参详。
宫涤尘淡淡道:“得到青霜令的原委或可从沈羽和白玛处得知,但我却并没有询问二人,而是先召集大家于此聚会,你们可知是什么原因?”
众人首先想到的不是宫涤尘问题的答案,而是她如何能忍住不向白玛与沈羽打探的好奇心。
宫涤尘从来都给人一种淡离俗世的感觉,只有接近她的人才知道,对于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她又有着多么超乎想象的狂热。
路啸天沉吟道:“刺杀夏兄之事,慕松臣与鬼失惊只是个幌子,幕后主使正是简歌。纵观其行,应是老谋深算、思虑周密的人物,怎会轻易将青霜令拱手送上?这青霜令来得太过蹊跷,不得不防。”
何其狂猜测道:“会不会是沈羽特意盗出,以示其悔改之诚意?”
白石摇首道:“我与简歌相处多年,知他疑心最重。沈羽决不可能得到他的半分信任,更无机会活着盗出青霜令并一路安然无恙送至梅影峰。相较之下,我宁愿相信是简歌的无心之失,或是另有图谋。”
水柔清托腮道:“听说那简歌得到青霜令数年之久,却束手无策,莫非也想以此方法来害我们?”
许惊弦惊诛抬头。他知道水柔清的父母莫敛锋与水秀都算是死在简歌手中,却想不到水柔清念及仇人的名字时竟如此淡然,浑若说着毫不相干之人。
这究竟是因为她的心中已放下恩怨,还是恨之入骨,故而刻意淡漠?
他原本一直以为水柔清是个心直口快、天真烂漫而无城府的女子。但如今看来,在她那美丽俏皮的面容背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想法……
许惊弦随即狠狠揪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令他瞬间清醒。他暗骂自己:许惊弦啊许惊弦,你已是一帮之主,这当儿怎么还有心去研究人家小女孩的心思,岂是做大事之人所为?
无论时光将他如何改变,在这个他十二岁时乍然遇见、令他蒙昽情窦初开的美丽少女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宫涤尘微微一笑:“也许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不过我是一个讲究实效与结果的人,青霜令若能解开,就是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宝藏,但若解不开,形同废铁。至于得到它的过程,根本无足轻重。即便是简歌暗藏阴谋,只要能让我中计,也算他的本事。”她环视众人,缓缓道,“所以,在判断简歌的用意之前,我最先判断的是:我们有能力解开青霜令么?”
雪纷飞开口:“当年你父亲独自破解了此令。既然证明不是个死结,集我八人之力,岂有解不开的道理?”
宫涤尘低声道:“父亲能解开,那是因为袓上传下了解法。可惜他暴病而亡,没有机会把这个方法告诉我。”
夏天雷沉声道:“别忘了,南宫睿言并不是解开青霜令的最后一人!”
宫涤尘拍手长笑:“哈哈,我倒是忘了,我兄长也解开了此令!”她这笑声十分突兀而古怪,却无人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无论是身为御泠堂堂主的宫潘尘,还是南宫世家遗留的最后一人、南宫睿言的幼女、南宫逸痕的小妹南宫涤尘,她始终都是一个让人无法看透的谜。
宫涤尘无视众人不解的目光,自顾自地道:“在座诸位皆知我女子的身份,也就不必隐瞒了。虽然我这些年统领御泠堂,但那只是迫于家族使命,内心深处,我依然只是一个女子。我不似须眉胸怀大志,妄想利用悟魅图的威力一统江湖,我只是想借此找到父亲逝世的原因,以及失踪多年的兄长。所以,我不介意对诸位公开关于青霜令的任何秘密,只要能解开它,发现寻找兄长的线索,就感恩不尽。如此说,你们可明白?”
或是习惯了作为发号施令的御泠堂堂主的角色,或是她心念至亲的下落无意隐忍,纵然面对诸多前辈,宫涤尘这番话依然说得颇具霸气,却因其语意真诚,全然不让人反感,这也是她与生倶来的气质。
许惊弦胸中一震,此刻方才理解宫涤尘为何甘愿将青霜令交给自己,那不仅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态度。
雪纷飞正色道:“贤侄女尽可放心,悟魅图若是果真有传说中的威力,自然决不能让简歌得手,我们能抢先一步,就是他的失败,于情于理我们都会相助于你。”
众人一齐点头称是,唯有何其狂呆呆瞧着宫涤尘的侧脸,眼神闪烁不定,仿佛从未见过她一般。
“好!”宫涤尘拍掌而叹,望向许惊弦,“那就先请许帮主从南宫静扉说起吧。除了我父亲与兄长,他应是最接近青霜令秘密之人。”
不知为何,明明宫涤尘此刻表现得极为理智,不通人情,许惊弦却偏偏觉得与她有着前所未有的亲近之感。或许平时接触的宫涤尘都会让人恍若踏入深山老林中,难辨其心意,此际才云开雾散,偶露真容。
他顽皮一笑:“宫堂主此言差矣,你我各为其主,许帮主岂会对你讲这天大的秘密?不过,小弦或许会考虑把一切告诉他大哥。”
宫涤尘一忍再忍,终于板不住面孔:“小弦,信不信大哥打你屁股……”诸人同声大笑,凝重的气氛因此而缓和了许多。
或许只有许惊弦与宫涤尘两人心中自明,过去种种芥蒂皆因这“大哥”与“小弦”的彼此称呼而烟消云散。
当下许惊弦也不隐瞒,把当日在那无名山洞中与南宫静扉的对话一一道来。他的记忆力本是极好,加上日后时常回想此事,关键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
众人听罢,各自凝神思索。
宫涤尘在观星楼前已听许惊弦讲述过此事,经过这些天的潜心研究,已是颇有心得。
她缓缓拿起桌上的青霜令,手指轻点几下,触动隐藏的机关,“叮”的一声响,看似天衣无缝的青霜令陡然裂开一道缝隙,表面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玄铁板无声滑开……
异样的沉寂气氛陡然降临在静思堂中,青霜令上,那传说中十九句谁也参详不透的秘诀终于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