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却在思索连红袖为何不回恒山,而要远遁于南疆的恶灵沼泽之中。莫非她也知道简歌决不会放过这条线索,一定在千方百计寻找她?
明将军望着若有所思的许惊弦:“看来我回答了你两个问题后,反而激起了你心中更多的疑问。”
许惊弦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不必再问。何况我早已离开御泠堂,对青霜令也根本不感兴趣。”事实上他心中对青霜令十分好奇,却偏偏不愿被明将军主导,所以才这样说。
明将军盯住许惊弦的眼睛,似乎想瞧出他言语中的真假,缓缓道:“看来你现在又开始把我当作杀死暗器王的仇人了。”
许惊弦淡然一笑:“也许日后有向你寻仇的一刻,但在将军脱险之前,我仍是一名帐前亲卫,自当竭力保护将军的安全。”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与明将军的对话态度已变得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并非源于两人同生共死后关系的亲近,而是因为他已真正在心里把对方当作一个平等的敌人。_明将军这一次在荧惑城的失策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终于意识到,纵横天下的一代枭雄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也有破绽,只要自己不放弃,总会找到一个击败他的机会!
明将军亦感应到了许惊弦心态的变化,不置可否地一笑,转开话题:“我们要离开这里,应该走哪条路线?”
“将军先养好伤再说吧。泰亲王毙命的消息难以长久封锁,只要再隔几日敌人依然找不到我们,军心必乱,十余万大军亦将溃不成军。届时我们再回京也不迟。”明将军叹道:“我何尝不知如此?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此地的叛军,而是北线战事。”
许惊弦恍然大悟:“锡金铁骑!”
“正是。马文绍不过是纸上谈兵之徒,纵有十万新兵,亦未必能抵挡得住锡金剽悍骑兵。”明将军神情略有些不安,忧心忡忡地道,“就怕锡金王受了宁徊风的蛊惑,不顾一切发兵中原。所以我必须尽早与大军会合,以防不测。”枕戈乾坤是御泠堂千年不变的宗旨,而身为红尘使的宁徊风更肩负着扰乱红尘的使命,不可不防。
许惊弦担心道:“但是宁徊风必也会想到这一点。恐怕早在战线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我们送上门来。”
“为了大局,我必须要冒这个险。所以我一开始就问你是否还愿意做我的士兵,如果你不愿意陪我一起突围,现在就可以离开。”
许惊弦沉声道:“我若不顾国家大义,早在宜宾城头就会向你出手。幸好敌人现在不知我们的行踪,有多种路线可以选择。我们虽然只有两人,但只要避开敌人的主力,至少有六七成的机会突围。”
明将军眉头一舒,大喝一声:“士兵吴言听令。”
“请将军吩咐。”
“我们最迟后日就将离开这里,考虑一下我们的行动路线。在此期间尽量好好休息,做好战斗准备。”
“是。也请将军放松心情,早日恢复武功。吴言告退。”
明将军含笑颔首,盘膝而坐,运功疗伤。
许惊弦离开明将军疗伤的小屋后,沿着小道往山顶走去。
上到山顶,眺目望去,恶灵沼泽蒸腾而起的迷瘴笼罩方圆数里,跟前尽是茫茫雾霭,什么都瞧不清楚。而空中阴云密布,也根本未发现扶摇的影子。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本还隐有一丝期望:或许能在叶莺的帮助下能够安然突围。但如今找不到扶摇,只好去了这个念头。又想到她毕竟处于敌方阵营中,身不由己或许正听从宁徊风的命令四处找寻明将军的下落,就算再遇到自己,她还会手下容情么?
此时忽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却是连红袖沿着山路款款行来。他已非当年那个单纯少年,只恐连红袖别有所图,闪入一块大石后躲藏起来。
连红袖武功不高,又似是神思不属,并未察觉到许惊弦的存在。站在高处远望一会儿,她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夫君还没有回来,可不要出什么事…。”
许惊弦这才醒悟连红袖只是见追捕王尚未归来放心不下,所以登高而盼,暗骂自己疑神疑鬼,轻咳一声,从石后走了出来:“红袖姐姐好。”
连红袖显然未想到石后另藏有人,旋即回身,待看清楚是许惊弦,这才笑道:“原来是你,可吓了我一跳。”她虽是如此说。,但面容一如往常平静每一个静尘斋弟子皆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红袖姐姐可真是好眼力,这么大的雾,我可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连红袖一笑:“我虽看不到你梁大哥,但他那双利眼定能看到我,那我也同样安心了。”言语虽平淡,却隐现深情。
许惊弦想到方才对连红袖不无怀疑,大觉惭愧,安慰道:“红袖姐如不必但心梁大哥的安全,他在京师八方名动中排名居首,岂是侥幸?”
“我自然知道他当年的微名…”连红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或是想到当年梁辰追捕自己的事情,“为了截杀明将军,叛军必是高手尽出,而外子这几年根本未曾练武,一身功夫早已荒废,就怕有个闪失。”
许惊弦心想梁辰与连红袖本在此处隐居,做一对对逍遥世外的情侣,却因自己与明将军的到来扰乱了宁静的生活,万一连累到他们,实是心中难安。
连红袖察言观色,已知许惊弦心中所想,轻声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师从静尘斋多年,当知什么叫江湖道义。或许外子当年曾与将军府为敌,但我夫妇能聚首于此实拜明将军所赐,如今将军有难,他若袖手不顾,纵能偷安我亦会在心中瞧不起他。”这句话虽非掷地有声,却是语出真诚。
许惊弦敬她为人,只怕她蒙在鼓里被简歌所害,旁敲侧击地提醒道:“红袖姐姐当年在太子府任职,那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简歌也正是太子府中贵宾,不知可与他打过交道?”
“我在京师只呆了半年时间,虽与简歌碰过面,却无深交。不过…”连红袖略一停顿,不染微尘的双目盯住许惊弦,“你此刻突然问起他,不知是何道理?”
“此人外表俊秀,内心阴毒,我的一个好朋友的父母皆因他而死,我亦当他是仇人,故有此问。”
连红袖吃了一惊,喃喃道:“此人交游广泛,城府极深,以我门中观察之术亦难窥究竟,只隐隐觉得他并非真心诚意辅佐太子,而是另有目的。而我当年离开师门时,师父玄宁师太特意嘱咐我要防备此人,我问她原因却不肯说,原来竟然是这缘故…我在太子府中只是平常宫女,却不料仅仅几个月就被泰亲王识破身份,或许也与他有关。”
许惊弦听连红袖的语气似乎并不知晓简歌的真实身份,诚声道:“实不相瞒,我曾在江湖上十分神秘的御泠堂中呆了三年,简歌正是副堂主。”
“御泠堂!”连红袖一挑秀眉,“记得六年前,御泠堂主南官逸痕前来恒山拜会师父,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本以为御泠堂行事诡秘妖邪,并非正派,未承想逸痕公子却是丰神俊朗,颇给人好感。”
许惊弦想不到她竟会主动谈及南宫逸痕,忍不住问道:“想必姐姐一定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
连红袖奇怪地望了许惊弦一眼:“你的问题好生古怪。那天虽说遇见了逸痕公子,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啊。”
许惊弦大奇,暗忖难道静尘斋弟子替人施展天魅凝音竟属平常?正要继续追问,连红袖却以指按唇:“你不要再问了,师父与逸痕公子都曾告诫我,那天的事情决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将有性命之忧。我虽离开静尘斋数年,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既然有命,自当听从。”
许惊弦一窒,千言万语一时无从问起。连红袖沉思道:“不过这些年来我偶尔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亦觉古怪,一来并不觉得逸痕公子拜会师父有何不妥,所谓性命之忧更不知从何谈起,不过师父决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发出这样的警告。”
“若非如此,你为何不回师门,而要来到这荒蛮之地隐居?”
连红袖叹道:“下山前师父明言此去京师完成任务之后不必回恒山,另找一个隐蔽处所,从此便可脱离静尘斋。当时我自忖并未违犯门规,实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如此?如今想来,或许师父早已洞悉天机,知道我将会遇到外子。”
许惊弦沉声道:“也许玄宁师太并非未卜先知,而是确实知道你身处危机之中。简歌一定在四处捜寻你的下落。”
连红袖皱眉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六年前的那一天,你从逸痕公子那里探知了御泠堂最大的秘密。”
连红袖不解:“那一天逸痕公子总共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与逸痕公子同来的尚有一人,名叫南宫静扉,你可记得么?”
“原来那人叫南宫静扉?莫非也是南宫世家的人?”
“南官静扉乃是南官世家的仆人,却鬼迷心窍背叛家族,所以逸痕公子才制住了他另有用途。”
“原来如此。那个南官静扉被逸痕公子点了穴道,昏睡了一夜,我还以为是他的对头呢。”
“难道逸痕公子没有请你对他施功?”
连红袖一惊反笑:“亏你在御泠堂呆了三年,对自己的堂主都不了解。逸痕公子何等人物,就算清理门户,又岂会假手他人?”
“那逸痕公子来恒山到底所为何事?若是与你师父密谈,又何须一定要你在场?”
“他们只是下了一夜的棋,聊些江湖逸闻,而我恰好略通纹枰之道,所以师父就让我在一旁服侍。”
许惊弦大觉惊讶:“下围棋?”
“逸痕公子与师父各胜一局,可谓平分秋色。我棋力可远不及他们,某些精奥之处亦难看得明白。”
许惊弦渐渐发现事情决非自己之前所料,南宫静扉奸诈无比,难道这都是他的谎言?他在心底反复回想南官静扉的话,毕竟他也只是猜想逸痕公子请人替他施展了天魅凝音,并不能肯定。但若非如此,逸痕公子千里迢迢带着南官静扉到恒山是何用意?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前任御泠堂堂主,他实在是猜不透其玄机。
“寒魂谢,诸神诫!”许惊弦一字一句吐出这六个字,凝神观察连红袖面上的神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连红袖面色不改:“你是从明将军那里听来的吧?下山前师父告诉我这六个字,说是如遇危难之时,可以此向明将军求助。我亦百思不解,或许只是师父以前与明将军约定的暗语,并无实际意义。”
许惊弦怔了半响,闷声长叹:“看来你也根本不知道青霜令之事了。”
连红袖反应敏锐:“我曾听师父谈起过青霜令,知道此物乃是御泠堂镇堂之宝,却无人能解开上面十九句古怪的话。莫非这六个字与之有关?原来你所说简歌四处寻找我竟是为此?只怕他真是打错了算盘,我根本不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
许惊弦苦笑摇头,正想替连红袖细细解说,忽听山下遥遥传来一记啸声,连红袖面现喜色:“夫君回来了,我先去接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郑重道,“昔日静尘斋弟子红袖裁纱早已不存在了,如今只有连红袖安心与夫君相守此地,不想再过问任何江湖之事。也许简歌找我另有什么复杂的原因,但你已不必告诉我,有时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你关心我的安全,红袖记在心里了。”说罢盈盈一笑,下山而去。
许惊弦愣在原地,他万万未想到一直萦绕于胸中的青霜令的秘密竟会得到如此回答,如果连红袖也不知道,那随着南官逸痕的失踪,青霜令岂不成了再也无人能破解的谜题?
突然间,一个念头跳入脑中,刹那所有疑问皆迎刃而解:掌握青霜令秘密的南宫逸痕之所以没有立刻行动,反而带着南宫静扉大兜圏子来到恒山,为的就是让简歌错以为他利用天魅凝音之术把青霜令的秘密刻入南官静扉的脑中,从而为此徒耗精力。所以南宫逸痕故意留下破绽,让青霜令落到简歌之手,只有如此,才能让简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